第26章 Chapter 25
我搬了家。當然,房租自理,那是葉微涼小小的驕傲,她已經在貓又那裏占了太多的便宜,不該再占江城的。新住所是個舊房子,牆壁斑駁。江城心疼我,知道我不肯搬到租金貴一點的地方,更拒絕他替我支付一切,便找了個粉刷匠過來把小屋子粉刷了一下。為此,他還和我的房東大吵了一架。
房東說:“這房子賺的就是複古!你粉刷起來叫我怎麽搞特色?”
江城也怒了,他說:“等她搬出去以後,我給你全部弄舊,最好搞得跟地震遺址一樣,可以嗎?”
我專心致志地談着我的小戀愛,不再去刻意關注已經不是我的生活裏的事。可是貓又的事還是會跳進我的耳朵裏。我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向衆人宣布,小霜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喜歡的女孩子。
會不會真的是這樣子呢?我只不過是一個幌子呢?正像黃歌吟說的:“你有什麽本事讓他們喜歡你呢?你又不漂亮又不聰明,真不知道哪裏吸引人了。”
是啊。我又不漂亮又不聰明,我憑什麽得到這麽多愛呢?而小霜,她那樣美好,又那樣需要愛。如果他們過得快樂,我會丢下以前的一切不愉快,站得遠遠地祝福。
在我一次次跟童橙橙埋怨我怎麽不能早一點碰見江城時,童橙橙沉思許久,才賜我一句話:“愛情這東西,時間很關鍵。認識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童橙橙說這頗具深意的話時,表情也特別深邃,彼時她和一個哲學系的學生打得火熱,我真的相信跟誰在一起後就會沾染一些對方的氣息,童橙橙就是這樣,越來越像個思想者了,可惜,我沒跟江城學多少睿智,倒是他跟着我學得越來越無賴撒潑了。
這句話頓時成為我的座右銘,讓我堅信,我和江城碰見得正是時候。
不過後來我陪着江城看電影《2046》的時候,聽到了這句童橙橙的至理名言,我激動地噴了筆記本一屏幕的水,在江城沖我瞪眼睛急急忙忙地擦他的蘋果筆記本的時候,我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我說:“你看,童橙橙的話變成臺詞了!”
為此,我被江城深深地鄙視了,他說:“這電影上映的時候你們家童橙橙知道愛情是啥嗎?她連時間是啥都不知道吧?”
童橙橙知道我因為這個事狠狠鄙視她的時候,已經和哲學系的吹了,她說:“我還以為是他的警示名句,我借過來耍耍呢,誰知道,居然是電影臺詞!這個虛僞的家夥!對了,江城的話讓我感到很委屈,好歹那時候我們也上了高中,我們真的知道愛情是啥!”
“那愛情是什麽呢?”
她沉吟了一下:“愛情嘛,就是拉拉小手,親親小嘴,吵吵小架。”
話音未落,她忽然很有深度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麽看來,我已經遭遇過很多場愛情了,可是我咋還是沒有那種刻骨銘心,情深深雨蒙蒙,你是瘋子我是傻瓜的感覺呀!”然後她看着我,萬分感慨地說,“我就覺得你和江城那才叫愛情,從一開始不對眼到恨不得把自己裝到對方眼睛裏頭去!哎喲喂,羨慕死人咯!不過我也沒有那奢望,我的理想呢,就是有個像江城那樣有錢有帥的男人,他不用多愛我,他只要每天給我一張額度超過一百萬的卡,然後豪氣地對我說:‘刷不完你不要回家!’我就滿足了。”
我跟在她身後,心想,愛情如果真的只是拉拉小手,親親小嘴,吵吵小架,該有多好呢。
只可惜,上帝是個不消停的編劇。
值得一提的是,江城再次帶我回家吃飯。
我正憂傷着我該穿什麽的時候,江城發話:“你不用穿上次那種低胸禮服,你要胸部沒胸部,要屁股沒屁股,穿着高跟鞋還會崴了腳,那種裝束實在不适合你。就穿着你的叮當貓T恤也不打緊。自然點,不用害怕。”
你看,這就是做江城女朋友的待遇,還不是他真正的女朋友吧,他帶着你逛金貿大廈挑選蕾絲邊禮服和水晶鞋,現在是了,應該是他不但帶你買衣服和鞋子,還應該給你套上珠光寶氣的裝飾呀!結果不是這樣的,現實是我穿得跟個土包子似的跟在江城後面,活像他的女傭。
江城喊我甭緊張,而我如何不緊張,上次是演演戲,我的心态那叫一個好啊,這會卻是來真的,心髒幾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真難得,據說有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歷史的江叔叔竟然在家靜候我們。
江城和他爹爹的關系,在微竹阿姨的不懈努力下,有明顯改善,但是,看起來還是忒別扭。不過,再怎麽樣,總比我和我爹見面都跟戰争前奏似的要好許多。
在我看來,冰的,總比火燒死要好。
而我卻總覺得,江爸爸不太喜歡我。他與夏微竹的态度讓我如遇南極和赤道,一冷一熱差點感冒。
那一天,江城被催魂奪命CALL叫回了公司,原本準備将我先送回家再趕去公司的江城,被我軟磨硬泡給趕走了。因為我眼見着江叔叔一直拿他犀利的目光瞪我,似乎在說:“看吧,我兒子這個工作狂都被你給改變了。你真嘚瑟啊。”
我不敢嘚瑟,我完全不敢嘚瑟,最後江叔叔攔住了送我回家的微竹阿姨。
“太晚了,我送她走吧。”
我哆哆嗦嗦地坐進江城爸爸的車子後頭。這是一輛奔馳越野車,男人開,特別夠味兒。當然,江叔叔不開着車就算開奇瑞QQ,也足夠味兒了。
“你和江城怎麽認識的?”他問我。
“啊?”我想起上次在飯桌上,雖然是假戲,他也沒有問我這個問題啊,“我是他學妹……我……”
然後氣氛便像冰一樣凝固住了。我想我的一個看法錯了,那就是冰凍有時候比火熱還要可怕,因為你随時得保持高度緊張,靜候着哪怕一丁點兒細微動靜。
而他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不管你抱着什麽心思而來,我希望你明白,你們兩個不是一個世界的。”
我們兩個不是一個世界的。
當初,所有人都提醒我不要随便進入貓又的世界,而如今,是江城的。
我低頭看見自己有些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回想起黃歌吟華貴美麗的模樣,那才是與江城匹配的樣子吧。我心裏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自卑感。
我當然沒敢把這想法跟江城說,只跟童橙橙抱怨,童橙橙說:“新媳婦進門總要給你個下馬威啊!不然你改天騎人家頭上去當犄角了!不過……不是應該是江城他媽給你下馬威嗎?他們家的傳統是他爸來扮黑臉嗎?”
而那一日,我再次看到貓又将修長的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仿佛是一只貓一般,蹲在過道口。
那樣需要一個擁抱的身影,讓人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我們就這樣,隔着一盞昏黃路燈的距離,他幾乎要變成一尊雕塑。
我知道我之前說的話,有多傷他的心。回憶如同剪影,在我面前一幅幅地閃過。在我最冷最無助的日子裏,他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在我最不快樂的時光,他唱最美的歌給我聽,在我以為自己可以快樂下去的時候,他卻離開了,在我漸漸習慣漸漸不再回憶的某天,偏偏他又出現了。
貓又,時間真的跟我們開了很多個玩笑。它讓我疼,讓我哭,就是不願意讓我笑。時間太過殘忍,一點兒都不溫柔。
還是貓又先發現了我,他緩緩地擡起頭,叫了我一聲:“微涼。”
那聲音,穿過時光,穿進我的耳朵也穿進我的胸膛,時間仿佛回到以前,你在屋頂,唱一首《眼淚塔》的時光,我細數我的夢想,以為可以和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現在卻發現,做朋友都是奢侈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掏出鑰匙開門,打破寂靜的聲音是沙啞的:“進屋說吧。”
“我可以進去嗎?”他露出一個勉強的苦澀笑容。
我也笑了,讓出一條道來。
時光仿佛重演了,兩年前的夏天,我打開了門,從此,一個模樣漂亮,眼睛清澈的少年,走進了我的生活。
他聲音沙啞:“我和小霜……”
“我知道,”我搶過話,不想聽太多關于小霜的事,“我知道你在媒體前沒有澄清與她的關系,也知道你們以男女朋友自居。”
“是啊。”他似乎在自嘲,“這樣你便可以安心和江城在一起,不用擔心什麽緋聞落在你的身上了。”
“什麽?”他的話如平地一聲驚雷,我詫異地擡頭,“你說什麽?”
“是我不好,我害得你落人話柄。”貓又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眼睛裏仿佛蒙了霧氣,是那樣的潮濕。
我不忍再聽:“貓又,我根本不怕。”
我從來就不怕這些,我連蟑螂和老鼠都不怕,我連風吹雨打都不怕,我連生離死別都不怕,我連被打被侮辱都不怕,我會怕落人話柄嗎?
而貓又被我整齊擺放的禮物吸引,那樣漂亮的眼睛裏忽然有了深秋的蕭瑟之意:“這些東西,你都不喜歡嗎?”
我忽然想起,在我手中保管了近兩年的銀行卡,于是從我的米奇包包裏翻出來,這個米奇包包很舊很舊了,舊得可以進垃圾堆了,是童橙橙兩年前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一直沒有換。而即便我有LV,我也有自知之明,那些并不屬于我。
而當我将卡遞到他的面前時,貓又眼睛裏的尚有的微弱星芒忽然就變成了燒盡的餘灰,漸漸地黯淡了下去。
“也對,這些東西,江城會送給你,不需要我給對嗎?你讓小霜以你的名字自居,你就可以排除嫌疑了,江城就可以接受你了對嗎?可是這些事情你怎麽可以瞞他?你究竟要什麽呢?葉微涼!”
我忽然就蒙了,我一直以為他是明白我的,怎料貓又……他竟然以為我是這樣子的人嗎?
一見到我的眼淚,貓又慌了,他說:“微涼,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卻是個人來瘋,童橙橙說得對,我是叛逆了,他越喊“你不要哭不要哭”,我就哭得越厲害,最後哭得驚天動地:“貓又,我是喜歡錢,但是我從來不貪別人的錢,我是有很多很多的夢想,那是因為我貪心,可是我并不想把每個都實現,因為我不是真的貪心,我是希望過很好的生活穿很好的衣服,可是我并不想被物質所束縛,我雖然有時候很自私,可是我從來不希望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你問我想要什麽對嗎?我要的東西,不過是我愛的人每個都幸福,我愛的人都陪在我身邊,也一樣愛我。可是我明白,這個夢想,其實比有很多很多錢,還要奢侈。”
時光,究竟在我們之間烙下了怎麽樣的印記呢?只是兩年而已,我們的生活卻大相徑庭,我再也不可能在一個雨夜遇見他,帶他回家,他也不可能再在我因為錢的問題而苦惱時,唱歌安慰,握着我的手給我力量了。
眼淚終究結束,那一個晚上,像是我們初識的夜晚,有一點點的潮濕氤氲,而我和貓又,終于像是舊日的朋友一樣,懷抱着自己一顆孤單的心,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開懷地說着缺席對方人生的那段時光裏發生的點點滴滴。
貓又說起他的漂亮經紀人,他告訴我,黃歌吟貌似很喜歡江城,連皮夾子裏的照片都是江城年幼時候的一寸照,他還特別邪惡地告訴我,那上面的江城像是出道前的潘玮柏,發型詭異,表情更詭異。
彼時我有那樣的錯覺,空氣都變得格外柔軟,一剎那,我幾乎要忘記與他之間所有解不開的結,就這樣不帶暧昧地任時光流下去。
而歡笑後,相對時卻有說不清的惆悵,他緩緩地低下頭,聲音低如蚊蚋。
“我想知道……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兩年前我沒有離開,沒有簽約公司,或者只是沒有瞞着你……會不會,你有可能在那兩年的時間裏,喜歡上我?”
如果是這樣,我也不會再遇見江城吧;如果是這樣,我們還能夠平行而走;如果是這樣,我每天貪戀着你做的美味佳肴;如果是這樣,你早就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我,而不是把我當成恩人,或者朋友……如果……
你只是說如果,可是,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如果。
如果有如果,我多希望我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裏,我不用為柴米油鹽擔心,我的爸爸會在周末帶全家郊游,我生日的時候有大幫的朋友替我過,我用得起ANNASU的香水,用得起蘭蔻的化妝品,逛金貿大廈的時候可以趾高氣揚地試衣服,我不用因為買東西的時候還一點點的價而被人看不起,不用遭別人的白眼,不用連見媽媽一面都很艱難……
可是,那樣還是我的人生嗎?沒有你,沒有江城,可能也沒有童橙橙,但是會有新的人,新的煩惱新的傷害,那就不是葉微涼的人生了吧。
所以,我回答他:“沒有如果。”
貓又似乎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答案,他只是垂下頭去,唇邊殘留一個笑容:“是啊,沒有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我當初會離開,注定你現在不要我留下。只是微涼,我現在還能抱抱你嗎?像很多年前一樣,不含瑕疵和意圖的擁抱。”
我忽然覺得眼淚忍不住了,我伸出雙手,抱住了這個少年。
這個我喜歡着卻不愛的少年,這個我想要保護卻總是傷害的少年,這個純白色的卻被黑暗包圍了的少年。
我聽到他附在我耳邊說:“沒關系,葉微涼,你喜歡誰你就放手去喜歡誰吧。這并不影響我喜歡你。只是你不要有負擔,你就當我的喜歡是普通朋友的喜歡,好嗎?”
滴滴滴,那是什麽聲音,那是時間走過的聲音。那也是遠處DV機一秒一秒錄制的輕微聲響。
命運總是會不停地驚擾我們平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