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滬城客運站。
黎曼昱慢吞吞地買好票, 坐在候車廳等着。
陸兆曦嫌客運站的公用椅子髒, 一直站着跟她說話：“你準備去幾天。”
“多待幾天吧, 我很久都沒回去了, 多陪陪他們。”她說完擡起頭，疑惑地說：“陸兆曦, 我覺你每天都好閑哦, 你都不用上班的嗎？”
“......”陸兆曦無語, 他每天忙得焦頭爛額還要抽空陪她，竟然被她說成游手好閑。“要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打電話, 我來接你。”
“嗯，時間差不多了，我走咯。”黎曼昱推着小行李箱, 向她揮揮手。
他略微不滿意她的表現，不悅地說：“你就這樣走了？”
黎曼昱乖乖地退了回來，踮起腳一左一右在他臉頰蹭了一下，行了個貼面禮。美滋滋地問：“滿意了嗎？”
“不滿意, ”陸兆曦抓住她的手臂，欺近了說，“記得回來補償我。”
“你想得美。”黎曼昱抽回手, 向他做了個醜醜的鬼臉, 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客車滞悶擁擠, 一路颠簸, 駛過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公路。車窗外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少, 眼前的景色漸漸過渡成綠樹繁茂的深山。黎曼昱坐在搖搖晃晃的車上, 壓住惡心的嘔吐感，感覺五髒六腑都在翻滾。
終于熬過艱難的六小時車程，她下車後坐在車站外的石階上，默默地等着黎立桓來接她。黎曼昱不知道陳惠霜長什麽模樣，所以昨晚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黎立桓親自來車站接她。
黎立桓放學後一路狂跑到車站，跑得滿頭大汗，一眼就找到姐姐，興奮地沖上前去打招呼：“姐，陸哥呢？”
黎曼昱暈車，感覺呼吸不暢胸裏憋悶得慌，随口敷衍着：“他忙。”
“哦，”黎立桓拿出在學校門口買的熱乎乎的烤玉米，遞給她，“姐，一路上你餓了吧，吃點東西。”
碳烤玉米香甜軟糯，黎曼昱不顧形象地啃了幾口，嘴角糊的黑黑的。“走吧，我們快回去了。”
黎立桓幫她拿起行李箱，攔了輛三輪車，與司機商量好價格，拉着她坐了上去。“姐，你怎麽突然想着要回來，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沒什麽的，”她擦擦嘴，“就是想回來看看你們。”
“是嗎？”黎立桓不相信，他眼中的姐姐可沒有這樣戀家，“不會是跟陸哥吵架了吧？我看你今天狀态不行啊！”
這個小鎮剛下過雨，電動三輪車在潮濕柏油路上高速穿行，帶起的濕熱風陣陣撲在黎曼昱的臉上。她倚着扶手，望着人煙稀疏的街巷，笑得明豔動人。“我跟他好着呢。”
黎立桓放下心來，在她面前邀功：“那就好，我可沒少在外婆面前說陸哥的好話。”
“誰讓你說這些的？！”黎曼昱一驚一乍，“我跟他才好上呢，要是有一天跟他分開了，外婆他們一定會很傷心的。”
“那你們不分開不就得了。”黎立桓不以為然，“再說了，在外婆和媽面前說好話也是陸哥的意思，我拿了他的禮物，當然也是要替他辦事的！”
黎曼昱怔了一下，她和陸兆曦可以不分開嗎？
李素蓮早早地在小區門口等着外孫女，看到三輪車停在了路邊，張望了一眼，激動地迎了上去。“泉泉啊，回來了。”
“外婆！”黎立桓付過車錢，拿起行李扶着外婆。
黎曼昱剛才還以為這位蒼老矍铄的老太太認錯了人，聽到弟弟打招呼，自己才放下心跟着叫了一聲：“外婆。”
“好啊，”李素蓮握住黎曼昱的手，仔仔細細地把她打量個遍，摸着她素淨的臉，欣慰地說：“泉泉今天好看，以前臉化得像個唱戲的，我不喜歡。”
“是啊。”黎曼昱也想妝面精致、風光體面地回來，只是奈何她不會化妝，才選擇素顏。
李素蓮抓着她的手，咧着嘴露出一口假牙，興奮地說：“走吧，泉泉，你媽媽在家做飯呢，我們快回去。”
黎曼昱覺得外婆應該是年老記憶衰退才會叫她泉泉，所以沒有細問，順從地答應：“好。”
陳惠霜聽到門外有動靜，立刻離開廚房跑去開門。“曼曼回來了。”
黎曼昱生疏僵硬地叫了一聲：“媽媽。”
陳惠霜笑着應了一聲，眼睛不自覺地往她身後打探。
黎立桓知道陳惠霜是在看姐姐帶沒帶男朋友，關上門說：“媽，別看了，沒人了。”
陳惠霜對着黎曼昱埋怨了一聲：“怎麽也不把男朋友帶回來啊。”
黎曼昱讪讪地笑，環視四周，沒有看到原主的父親黎承望，關心地問：“怎麽沒有看到爸爸呀。”
“這個......你爸他出去了。”陳惠霜遮遮掩掩。黎承望心疼女兒，閑不下來，總是不顧黎曼昱的阻撓要偷偷出去工作，想給她減輕些負擔。
黎立桓誠實地對姐姐說：“爸爸上個月又跟着包工頭出去打工了，你上次不讓他去，他沒聽你的。還讓我瞞着你，不準給你打電話！”
黎曼昱從他們的三言兩語中揣測出原主的态度，抱怨着說：“媽媽，不是都說過爸爸不用去工作嗎？現在我能賺錢了，不用這麽幸苦的。”
“你賺錢也幸苦，你爸也是坐不住的人，他在家就知道去打牌，還不如跟着去打工。”陳惠霜為難地勸說，“你也是要嫁人的，我每年吃藥養病還要花這麽多錢！”
“不行。”黎曼昱态度堅決，“馬上讓爸爸回來，現在家裏房子也買了，我還有些存款，根本不缺錢了，媽媽。”
李素蓮重重地敲了黎曼昱的頭，絮絮叨叨地說：“你個傻丫頭，你爸這小年輕兒不出去工作，杵在家裏幹嘛？一天天說不缺錢，我看你有多少錢。嫁都嫁不出去，還有臉說！你看看你小時候那幾個同學，婚也結了孩子也有了，就你連個男朋友都帶不回來......”
黎曼昱沒想到第一天回家就開始被催婚轟炸，只能向陳惠霜求救：“媽媽......”
“別叫了，你爸身體好，工作就當鍛煉了呀。你多多擔心你自己的事！ ”陳惠霜也跟着老太太一起數落她，“你也是，每天就知道上班，每次說結婚的事你就給我打馬虎眼，到時候嫁不出去我看你怎麽辦！”
“媽，我肚子餓了，快吃飯，一會我還要去學校上晚自習。”黎立桓推推陳惠霜扯開話題，簡直是救姐姐于水火之中。
“好吧好吧。”陳惠霜不想黎曼昱一回來就把關系搞僵，和李素蓮就此打住，張羅一桌豐盛的飯菜來招待女兒。
李素蓮恢複和藹慈祥的神情，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問：“泉泉這次回來住幾天呀？”
“看情況吧，公司沒什麽事就多待幾天。”黎曼昱對她換工作的事只字未提，“媽，這幾天我來做飯吧。”
“你做的飯能吃嗎？還是讓我來吧。”陳惠霜對她的提議嗤之以鼻，她五年前做了心髒搭橋手術不能幹重活，一直對此耿耿于懷。黎曼昱的心意無在形中加重了她的心理負擔，她笑着半真半假地說了句：“你媽現在還不至于成個連飯都做不了的廢人。”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黎曼昱責怪自己笨嘴拙舌，“我現在會做飯了，可好吃了。”
黎立桓嘴裏包着幾塊肉，含糊不清地附和說：“真的，我吃過。”
“對啊，”李素蓮也幫着外孫女說話，“泉泉以後也是要成家的，讓她多熟悉廚房，免得以後招婆家罵。”
黎曼昱聽她們句句不離結婚，心裏也煩躁，幹脆安靜地吃飯，當個隐形人。
吃完晚飯，黎曼昱陪外婆散步，從她語序颠倒、口音濃重的話裏了解到家裏的近況。
外婆一直誇她當年眼光好，說她是個小福星，說她買房的地址選得對。小鎮這幾年漸漸擴張發達，房價也跟着漲了幾番。
黎曼昱父母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她家也是靠着黎曼昱工作後才漸漸好轉起來。陳惠霜五年前動過心髒手術後還算恢複得不錯，只是身體條件不允許她再去工作。黎曼昱給的錢其實已經足夠他們養老，但黎承望卻不肯享清閑一直在沿海城市打工。他們原本住在更偏遠的鄉下，四年前黎曼昱全款買了套大房子，全家才搬到鎮上來。
陳惠霜把黎曼昱的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黎曼昱散完步回家後無聊地翻了翻書櫃，裏面淨是一堆大部頭的經典名著和奧賽獲獎的榮譽證書。黎曼昱拿着原主放在滬城家裏的一串鑰匙，試探着打開了書桌下的小抽屜。
抽屜裏躺着一本被撕得七零八落的日記簿，厚厚的硬殼本殘存幾頁泛黃的橫格紙。她打開看，遺憾地發現裏面只有“我沒有背叛傅展川。”一句話，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
“傅展川？好耳熟的名字。”她抱着日記簿自言自語，發現李素蓮正在門邊倒騰些什麽。
黎曼昱鎖上日記，問：“外婆，你在幹什麽呢？”
“我把電風扇給你搬來。”
“我的房間裏不是有空調嗎？不需要風扇的。”黎曼昱看外婆蹲在牆角插電線，立刻起身去扶起她。
“哎唷，我的傻泉泉，空調太耗電，還是風扇好哩，”李素蓮關上空調，回房間前還不忘囑咐說，“用風扇哈，錢沒那麽好掙的呀。”
貧窮在她的家人身上刻下深深的烙印。就算他們現在日子寬裕了許多，卻感覺依舊處在入不敷出的恐懼之中，節約而簡樸。黎曼昱這樣看她的家人，想着陸兆曦應該也這樣看自己。
淩晨，陸兆曦開完與歐洲合作商的視頻會議，拿出手機給她發了條短信：「昨天暈車？」
黎曼昱特意設置了短信提示音，聽到聲音後驚醒彈了起來，回複：「你怎麽知道我暈車的，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了竊聽器？？？？？？？」
陸兆曦：「你還不睡？」
黎曼昱想着肯定又是黎立桓那個狗腿子給他通風報信，回複：「我在等你消息呢。」
陸兆曦疲憊的眼裏忽然有了光亮。「黎曼昱。」
「我也認為我們現在很好。」
黎曼昱躲在薄被裏癡癡發笑，回了一條：「我睡啦，晚安。」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