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周圍的人越圍越多,一個個跟水禽似的伸着脖子看熱鬧,還有人拿出手機拍視頻,發微博的。陸讷離得遠,就瞧見蘇二眉頭皺得死緊,很不耐煩的樣子,夏利哥提着撬棍殺到他跟前,不知道說了什麽,用力推搡了他一下。蘇二後退兩步,兩只眼睛瞬間跟包裹了千年寒冰似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陸讷頓時覺得要糟——蘇二什麽人呀,他可以嚣張跋扈,可以仗勢欺人,可以背地把你搞得連菩薩也救不了,可他的出身也決定了他的修養,他看不上江湖上那些一言不合刺刀見紅的匪氣,本質上,他缺少對暴力的尊重。可他如今面對的人的覺悟跟他就不在一水平線上啊——

當陸讷奮力撥開人群,就聽見脾氣火爆的夏利哥斜睨着眼睛蠻橫道,“怎麽着,有幾個糟錢了不起啊,跟我兄弟過不去是不是?告訴你丫的,今兒我不僅敢罵你,我還敢把你車子給砸了!”

然後陸讷的視線裏就是夏利哥掄圓了的胳膊,嘩啦啦一聲,布加迪的車窗跟水銀似的落了滿地,夏利哥以實際行動告訴蘇二少,有時候,暴力才是解決問題的終極手段,在暴力面前,一切裝逼都是紙老虎。

蘇二的臉色一變,終于火氣也爆發了,雙手提起夏利哥的衣領将人摁到車門邊上。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圍觀人群頓時熱情高漲。

事故另一方的面的司機見狀,立馬沖上去,抓住蘇二的肩膀就往旁邊一掀,蘇二一個趔趄摔地上了。陸讷見情形不好,趕緊沖上前攔着,“哎,哥們兒,有話好好說,怎麽還動上手了!”

夏利哥一看是陸讷,跟土匪老大似的一揮手,“哥們,這事兒跟你沒關系,你讓開。”

那邊蘇二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昂貴的羊絨外套上全是灰,一張俊臉黑得跟煞神似的,看都沒看陸讷,擡腳就給了面的司機一腳,直接将人給踹趴地上了,抓着那人的頭發就往地上磕。陸讷從來不知道這位向來優雅金貴的二少居然還會打架,夏利哥即刻像打了雞血似的把陸讷給撅到了一邊,自己掄着撬棍沖上去了。

陸讷一看,立時急了,想也沒想地從後面抱住夏利哥的腰,夏利哥給陸讷撲得向前一趔趄,怒了,“少他媽多管閑事!”一邊說着一邊兒還揮舞着撬棍奮力向前,勉強挪了幾步,沒挪動,回身一拳就往陸讷眼睛轟去。陸讷趕緊松手後退,結果依舊沒躲開,一拳轟在眼睛上,差點沒把眼睛給砸瞎——

陸讷頭暈目眩,跟剛從太空遨游回來似的,心底的怒火也起來了,揪着夏利哥就給一塊兒滾地上了。

就這麽會兒,路邊又停下三輛小面的,下來仨“夏利哥”,手持兇器氣勢洶洶地往這邊兒趕來。同時,馬路另一頭,一輛法拉利一輛保時捷一輛凱迪拉克緊接着駛來,瞬間将一條灰撲撲的馬路變成車展中心,圍觀路人瞬間像被戳中G點,興奮得兩眼放光。

十分鐘後,姍姍來遲的警車終于趕到了。

陸讷後來才知道,這事兒鬧得挺大,當時面的司機團夥和蘇二叫的富二代公子哥兒兩面對陣,把整條馬路都給堵了。那些富家公子哥兒估計把這當成新游戲了,有些居然還把小情兒都帶來了,個個摩拳擦掌比面的司機表現得還像好戰分子。

網絡上關于這事的視頻還紅了一陣兒,尤其是那一溜兒的豪車引發無數口水戰。陸讷看完後心情微妙,揮舞着雞爪也在下面發評——強烈要求打土豪,分田地。瞧着評論下面一連串的+1,陸讷雙眼一眯,笑得得意狡黠。

那天陸讷是被警車送往醫院的,夏利哥火力太猛,陸讷沒頂住,額頭上被撬棍來了那麽一下。陸讷其實一開始沒太大的感覺,他都蒙了,耳鼓轟轟地響,視線裏是蘇二瞧着自己變得驚恐的眼神,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有熱熱的液體從額頭上流下來,糊住了他的眼睛。他那時候還不着調地想,怎麽跟女人來月經似的。

一路上蘇二用自己的帕子給他用力捂着額頭,整個帕子都是濕噠噠黏糊糊的血,蘇二的眼睛盯着鮮紅發暗的血,也變得血紅血紅的,特別吓人。

進了醫院,拍片做檢查,反正把裏面所有的科室轉得差不多了,陸讷也睡着了。醒來就看見蘇二愁眉苦臉地坐他旁邊,兩只眼泡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表情特別肅穆,跟瞻仰毛主席遺容似的。

陸讷的心頓時一沉,各種紛雜的念頭都一齊湧上來,煮餃子似的腦子中翻騰,想也沒想地就伸手去摸額頭。蘇二一把抓住他的手,嚴肅道,“別亂摸。”

陸讷悻悻地放下手,說:“說吧,我到底怎麽了?”

蘇二說:“縫了幾針,還有點兒輕微腦震蕩,沒什麽大事。”

陸讷頓時怒了,“那你幹嘛一副看我時日無多的樣子!”

蘇二的表情跟看一精神病人似的,陸讷還以為他那張薄削的嘴裏會噴出毒汁來呢,誰知道他看了陸讷一眼後,居然破天荒地沒吱聲,兩眼依舊深沉地望着陸讷,眼裏那種錯綜複雜的情緒估計能寫一本兒《戰争與和平》或者《悲慘世界》什麽的。

陸讷額頭上圍着一圈兒白紗,左眼一圈烏青,眼睛腫得就剩一條縫了,完全沒有平日的陽光帥氣。此刻身體裏像住着一只抓肝撓肺的耗子,渾身發毛。

蘇二扭過頭,不再去看陸讷,覺得太傷眼了,站起來幽幽地開口,“警察估計有些事兒要問你,我先出去了。”說完就走出了病房,然後倆便衣就推門進來了。

蘇二走到住院部的門口,對面是急診大樓,跟住院部隔着一個巨大的人工湖,吹過湖面的冬日的風,帶着南方特有的潮濕陰冷。蘇二立起領子,用手擋着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又慢慢吐出,青色的煙很快被風吹散——

然後他掏出手機,給羅三挂了電話,“陸讷那電影,要還過得去,就給發了吧,有什麽資金上的問題,你來找我。”

羅三驚得跟什麽似的,這種事本來沒什麽好驚訝的,可不半天前蘇二還一副置之不理的樣子,卻在這檔口改口,羅三怎麽都覺得,不太好,有心想說點兒什麽,蘇二沒給機會,說完這件事就挂了。

陸讷老老實實跟兩警察同志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怎麽上的黑車,怎麽到的現場,怎麽從一勸架的四好青年變成一幹架的主要戰鬥力,說得口幹舌燥,對面警察同志将事情理清後,将記錄本啪一聲合上,站起來跟陸讷說:“行了,就這樣吧,情況我們都了解了,該罰的罰該賠的賠,事兒也不是很大,就是以後少坐黑車,這回還算你運氣,這個叫夏德清的從前就因為一點口角,把人給撞了,上個月剛從裏面出來——”

陸讷眼皮一跳,“不是吧?”

另一個便衣接口,“怎麽不是?總之,自己當心點兒。”

兩警察剛走,蘇二就推門進來了,陸讷給兩警察最後的話弄得心有餘悸,順口就給蘇二說:“哎,給我倒杯水,壓壓驚。”

估計陸讷的語氣實在太理所當然了,蘇二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真的過去給他倒水了。

陸讷一邊喝水一邊就把警察告訴事情抖落給蘇二聽了,完了感嘆,“你說這事兒多玄啊,當時要不那麽巧,我坐了那輛黑車,今天被開瓢兒的,搞不好就是你這位堂堂蘇家二少了——”說完又嘿嘿笑起來,有點兒小人得志的意思,“你說,我這也算你半個救命恩人了吧?”

蘇二靠在窗臺邊,看着陸讷,說:“那你說,想要我怎麽報答?”

陸讷一愣,這原本應該是一句玩笑話,可聽在陸讷耳朵裏總有一股子別扭,尤其是蘇二現在挂在臉上的微笑,精致而淡然,透着優渥家世和嚴格教養産生的修養,卻只是淺淺地停留地臉上,并沒有到達眼底。

陸讷低頭喝水,掩飾性地哈哈一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這機會多難得呀。”

蘇二沒有馬上接口,病房裏頓時出現一陣令人難受的空白,然後他像是不經意地提起,“你電影的事兒,我已經跟羅三說了,不是大問題,保證能上國內院線,就是檔期,是趕不上賀歲檔了,趕得上也沒時間宣傳,不如放到明年,各方面都準備得充分點。”

蘇二的語氣不急不緩,聲線磁性而迷人,像中提琴的弦音。陸讷卻有點心冷——換個時間換個地點,陸讷估計會感激蘇二少,不管他出于什麽目的,但在這檔口,在陸讷剛為了蘇二受傷後的兩三個小時,聽到這樣的話,陸讷不得不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蘇二這是妄圖以這種方式回報陸讷,銀貨兩訖,他怕陸讷挾恩圖報,他媽他把他陸讷當成什麽人了?

陸讷的臉上挂起客氣而虛假的笑,“那我得謝謝二少了。”

蘇二淺淺一笑,盯着陸讷,說:“沒什麽,小事。”

陸讷低頭,将水杯放到床頭櫃上,腦中不找邊際地想,這可是鼎鼎大名的蘇家二少給倒的水,他這雙手,這輩子,估計除了脫情人的衣服就沒幫人做過事兒,他陸讷何德何能啊。

接下來大家都有點兒無話可說,一向挺能叨叨地陸讷反常地特別安靜。蘇二沒待一會兒就說:“那你休息吧,我走了。”說完邁着他那特別有韻律的腳步,走出了病房,又輕輕地磕上了門。

陸讷打個哈欠,在被子一拉,在完全可媲美五星級酒店的單人病房睡了一個大頭覺,第二天就出院了。

頭上帶傷,陸讷也不出去晃蕩了,省得吓着街坊鄰居,把一挺好的小夥當成社會不安定因素,剛好才結束一部電影,一時半兒大家都挺空閑,陸讷就把一幫狐朋狗友招來他的出租屋打麻将。張弛這孫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一見陸讷這慘不忍睹的樣子,就誇張地往後一跳,“我次奧,你是通奸被抓現場了?這得多大的仇恨啊——”

陸讷一腳踢過去,張弛笑嘻嘻地躲開了,閃身就進了屋,熟門熟路地招呼顧西北、老肖把陸讷的床給移到最邊上,再把放陽臺的折疊桌搬過來——顧西北是陸讷這回電影的攝影師,老肖則是劇務,電影雖然拍完了,但友情長存——主要表現在麻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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