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穆小可一路不停歇地跑回家,第一時間将自己洗刷幹淨,他不願意回想任何與那條兇惡的大狗有關的記憶,那樣的記憶太痛苦太恐怖,他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如果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就不會害死別人,就不會被人侮辱到連尊嚴都沒有。

可是當他睜開眼,熱水依然淋在他身上,他雙手還是那樣不堪,像是沾滿了鮮血,污濁肮髒。

不,他不能讓那些慘痛的悲劇再發生了,老天讓他重活一次,不光是讓他改變自己的命運,他還要贖罪,他要阻止那些悲劇,無論如何,他不能繼續這麽迷茫下去,他要做點什麽,他一定要做點什麽。

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穆小可趕緊從浴室出來,他顧不得頭發還滴着水,着急地去翻找衣櫃裏的暗格。

他要挽救自己,挽救那個被他連累的好心人,第一步就是要有活着的能力,堂堂正正地自己活着的能力。

他沒有哥哥的美貌,沒有哥哥的長袖善舞,還是個無法與人正常溝通的殘疾人,他要靠自己活着不容易,但是無論如何,他都要試着去做。

循着早已模糊的記憶,他終于找到了那本被塑封保存的筆記。

這是他媽媽留下的最寶貴的遺産。

不知什麽時候,穆小可被人叫醒,睜眼一看,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皺着眉頭看他,難得露出了一絲關切,“怎麽被子也不蓋就睡着了,還抱着書?”

穆小可一愣,心裏五味雜陳,這不是書,是媽媽生前最重要的工作筆記,可是他的爸爸卻認不出來,他真的很想問問爸爸,你到底怎麽看待自己亡妻的,她的人生在你心裏價值幾何?

可是他不能問,也不敢問。

他輕輕把筆記放進枕頭底下,然後對着爸爸打手語說自己沒事。

這時,房門又開了,進來的是穆楷……還有榮彥哲!

穆小可一下就毛骨悚然起來,榮彥哲那冷酷的目光砸到他身上,他覺得又冷又疼,不止如此,傅嘉赟也來了。

他們三個站在一起,足以讓穆小可心驚膽戰。

“小可怎麽樣了,白天你可把彥哲哥和那些客人吓壞了。”穆楷關切地看着他,直接坐到他的床上要拉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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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躲開了,這個舉動讓周圍人大感意外,或者說,是讓他們很是憤怒。

穆小可知道自己的躲閃會帶來什麽,可是他還是要躲,他不願意和自己的哥哥親近,他害怕,除了榮彥哲,他最怕的便是自己的哥哥。

他的哥哥很聰明,早早就知道穆小可喜歡傅嘉赟,穆小可還記得傅嘉赟說過,之所以他會時常來照顧穆小可都是因着穆楷的請求。在外人眼裏,穆楷就是個細心體貼又關愛手足的好哥哥,做的一切似乎只為了撮合弟弟和弟弟喜歡的人,可這些表面的現象要有個前提,傅嘉赟并沒有喜歡穆楷。

可是傅嘉赟喜歡穆楷,在傅嘉赟眼裏,穆楷大度善良,大度到能讓出心愛之人,讓自己喜歡的人去照顧憐惜自己帶有殘疾的弟弟。而這個弟弟偏偏不知感恩,癡心妄想,善妒狹隘,傅嘉赟越被穆楷要求去看看那弟弟,心裏就越讨厭這個不知所謂的小人弟弟。

以前還是孩子的穆小可是看不出這些的,他只知道自己喜歡傅嘉赟這個大哥哥,但是這個大哥哥卻不願意看他。他只能拼命做些幼稚的事情去吸引大哥哥的注意,完全想不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在厭煩他的人眼裏簡直就是罪無可赦的。

傅嘉赟越來越讨厭他,直到他後來上了大學,撞見傅嘉赟抱着他的哥哥親吻的時候,他的哥哥才把事情挑明了告訴他。

等明白了穆楷的險惡用心,他又委屈又憤怒,急吼吼地去找傅嘉赟解釋,想要在心上人面前戳穿哥哥的卑鄙,結果只換來傅嘉赟對他輕蔑厭惡的眼神,他還記得當時傅嘉赟說:“你這樣的心機小人怎麽配得上他對你的好?”

之後的事情……之後的事情大概就是卑鄙小人被衆人揭穿,而榮彥哲願意接受他這個被親朋厭棄的壞孩子,在親友圈子裏,誰都誇贊榮彥哲是大善人。

後來,即便是他死了,他的哥哥也說:“都是他自己的錯,怪不了任何人。”

“小可……你是怪哥哥嗎?”穆楷的聲音從現實中傳來,驚醒了陷在回憶裏的穆小可。

穆小可聽到這話害怕極了,又來了,又來了……他慌張地蜷縮起來,除了打手語道歉,他什麽也做不了。

在場真正能看懂他手語的只有他的爸爸,可是他的爸爸也很久沒有正眼看過他了。

“夠了!”榮彥哲突然低聲吼了一句。

穆小可心都快跳出來了,榮彥哲生氣了……

“他已經快斷氣了你們看不見嗎?抱歉,穆叔叔,我們來錯了,告辭。”

穆小可擡頭愣愣看着榮彥哲,從他眼裏看到的還是那樣輕蔑又嫌棄的眼神,穆小可莫名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榮彥哲光明正大地讨厭他了,太好了。

至于傅嘉赟,他沒有敢正眼去看,他知道自己不配,也不敢再和傅嘉赟有任何關聯。

可是穆小可似乎快樂得太明顯,以至于讓還沒走的榮彥哲感覺到他那歡快的換氣聲,榮彥哲一下就不悅了,想要當場發作,可是又顧忌穆楷父子在場。走前看了傅嘉赟一眼,傅嘉赟也是同樣不可思議的神情。

外人離開以後,穆向陽看着自己兩個兒子,他不得不承認小兒子再次失語讓他掩埋已久的愧疚感再次出土。大兒子如今已經代替小兒子成為衆人默認的穆家繼承人,在穆家的朋友圈裏已經沒有人再去計較這個大兒子的出身,反而是對殘疾的小兒子頗多微詞。

沒有人看好穆小可的未來,一個連話也說不清楚的孩子以後能養活自己就已經是萬幸了,怎麽還能奢望他能給家裏的公司帶來什麽收益?所以在穆小可漸漸恢複說話的能力後,穆向陽也變得厭煩這個有些聒噪又愛出風頭的兒子。

當穆小可再次出事,無法避免的,勾起了穆向陽對當年事故的回憶。穆小可不是天生就啞巴的,是因為穆小可被穆向陽生意上的對手綁架後造成了嚴重心理創傷,進而導致的心理性啞疾。

如今穆小可舊病複發,肯定是因為又遇到了什麽事情,他這個做父親的真的是失職了。

“小楷,不要打擾小可休息了,你今天也累了,去洗漱休息吧。”穆向陽揮揮手,穆楷驚訝了下,但是沒有違逆自己的父親,“知道了,那我出去了,小可,你好好休息。”

穆小可沒有擡頭,他不想擡頭,現在擡頭裝作親近對方的樣子又不能彌補他剛剛回避穆楷的過失,索性裝作懵懂愚笨不懂人情世故,穆楷要怪罪也不能再說什麽,反正他的哥哥從未真正和他有過什麽手足之情。

穆楷出去以後,穆向陽輕輕摸了摸穆小可的頭,“你……吃晚飯了嗎?”

穆小可輕輕搖頭,穆向陽連忙去讓家裏的阿姨幫忙做飯。

穆小可看着爸爸離去的背影,他的視線再次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原來也是有過對他關懷備至的時候,可是對于他來說,這樣的關懷已經遙遠到難以憶起了。如果他的媽媽還在世,是不是他的人生也會完全不一樣?

他暗暗捏住枕頭下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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