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下虎的場合
“甜個鬼啊!”
夏末最後的蟬鳴瘋狂地嘶叫着。
中島敦趴在武裝偵探社的辦公桌上,整張臉埋在雙臂之間,發出一聲控制不住地哀嚎。
“我到底做了些什麽啊!哆啦A夢的時光機呢?有時光機嗎?”
“還在想那件事?”
桌面被手賬本敲出響動,中島敦裝死一般的凝固了一會兒,發現身邊的人沒有一點走開的跡象,慢吞吞地擡起臉。
一片紅印烙在他腦門上。
他擡眼,迎面就看見那個焦褐色的手賬本,本子上抓握着一只纖細白皙的手,和中島敦見過的手都不一樣,這手沒有一點勞作的痕跡,沒有疤痕,也沒有粗大的骨節,唯獨在中指的第一關節處和虎口處能看到淡淡的壓痕。
他頭都沒擡就能猜到是誰,恹恹地打了聲招呼:“四宮先生,你怎麽來偵探社了?”
“我沒說嗎?”四宮涉也舉起手中的本子,在中島敦面前晃了晃,“我雇傭了你們偵探社的人,負責我在橫濱采風時的安全,說實話,橫濱比我想象得危險很多......”
中島敦現在不想面對任何人,尤其是前兩天出現在現場的人——這會使他忍不住想起那天的場景......
“收拾一下,我們出發。”四宮打開手賬本,“先去中華街吧。”
“等等等等!”中島敦訝異地指了指自己,“我和您一起去嗎?”
他起身,環顧四周,以往總能看到國木田先生在電腦前奮筆疾書的,亂步先生蹲在椅子上“咔嚓咔嚓”吃零食,太宰先生躺在沙發上看《完全自殺手冊》......今天這些人全沒了蹤影。
中島敦有點懷疑人生——
我發呆有這麽專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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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見。”四宮攤開手,“負責這項任務的人,是你。”
中島敦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亂步先生和國木田先生一起去東京完成委托,太宰先生和中原先生還在追查那支箭的下落,而谷崎兄妹日常不在,宮澤賢治又到街上去搜集情報,與謝野小姐和鏡花似乎是逛街去了......
這麽看來,除了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福澤社長,似乎只有自己有空。
“走吧?”四宮歪頭眨眨眼。
“唉。”中島敦雙手捂臉,自我催眠:
三天前什麽都沒發生,一切都是假象、是夢,四宮先生根本不在現場,四宮先生失憶了,四宮先生根本沒把那兒當回事......我什麽都沒有做,沒有壁咚芥川,也沒有親......
耳尖的紅火苗般燎起來,中島敦喃喃地在原地寫作催眠,讀作祈禱地站了三分鐘。
放下手,剛才的害羞與難堪統統消失,中島敦給自己施了心理暗示版遺忘咒,重新元氣滿滿,“走吧!四宮先生!今天我們要去看什麽!”
“其實你不用太糾結。”四宮涉也看了一眼中島敦的表情,緩慢開口,“雖然你親了芥川君,他的【花吐症】仍沒有消失,但這并不意味着......”
“啊啊啊啊!”中島敦大叫一聲,沖上前伸出手捂住四宮涉也的嘴,“求求你了四宮先生不要再說了三天前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
三天前,中島敦狠下心,不僅壁咚了港黑惡犬,還趁人之危強吻了人家。
原本只是一時沖動,想要證明給旁人看——芥川暗戀之人根本不是我——這個事實,可當他從芥川的唇上離開時,鼓動的心跳讓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裏原本的篤定化為了某種隐秘的期待,那份陌生的悸動說不出是緊張還是其他......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雙手扶住芥川的肩,滿懷期待地看着對方的唇。
太宰治發出一切不出我之所料的笑聲,“我就說了,敦君,芥川的解藥必然是你,你趕緊把先前那個恐怖的猜想忘掉......”他一陣惡寒地抖了抖,“芥川,既然沒事了,那......”
下一秒,漲紅着臉呆愣在原地的芥川臉色驟白,他難以置信的抿住嘴唇,上面濕潤的光澤被他一并藏起。
他瞪大雙眼,瞳孔中充滿了難以理解的情緒,只是傻傻地盯着面前羞赧的中島敦,而後,他一把将對方推開,側過身,扶住了牆。
緊接着,原本應該消失的花瓣,再一次從他的口中咳出。
如同生生不息的血液,從他捂住唇的指縫間滑落,越來越多,比先前還要多的花瓣,一片片從空中飄落,鋪在地面。
中島敦邁上前的腳步停住了。
他踩在那紅玫瑰地毯般的花瓣上,碾碎的汁液染髒了他靴子的鞋尖,他無措的擡了擡手,倒退了一步,茫然地轉頭看向太宰治和四宮涉也的方向。
那雙瑰麗的眸子裏空蕩蕩的。
而後的事,他就像電影院的觀衆一樣,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看着時間運轉。
芥川不顧四宮的勸導離開,太宰先生抱着中原先生溜走,自己被四宮先生領回偵探社。
“別想了。”
中島敦回神,四宮先生還是初次見面的那副模樣,黑發束起,戴着銀框眼鏡,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與語氣,怎麽看都不像好相處的人。
可對方發自內心的關切不會騙人,中島敦拍拍臉,露出笑靥,“我沒事,四宮先生,我們走吧。”
中華街在橫濱是相當出名的地點,不光因為它歷史久遠,還因為那遠近聞名的美食,和繁華的商業街道,如今已成為去橫濱旅游必逛的景點。
中島敦在跟着四宮涉也來中華街的時候,就是這麽以為的。
“四宮先生,采風的話,都要做些什麽啊?”中島敦乖巧的跟在四宮涉也身後,看着男人時不時打開手賬本在上面記錄兩條。
“主要還是跟下本書的內容有關。”四宮涉也一心二用,筆下不停道:“聽說這裏有個迷之小巷,每當有人順着地上的血滴走進巷子的深處,就會遭到惡鬼的襲擊。”
“惡、惡鬼?”中島敦抱着肩好奇地問:“應該是假的吧?可能是異能力者之類的......”
四宮涉也嘆口氣,“我來橫濱之前,還以為異能力這種東西離我很遙遠,哎,不管怎麽說,既然來了,就找一找那個巷子吧。”
中島敦和四宮涉也一個巷子一個巷子找過去。
中華街聽起來只是條街道,實際上面積并不小,他們沿着街道右手邊開始找,像極了兩個不務正業在街上等着撿錢的家夥。
中島敦倒還好,體力一向不錯,只是四宮涉也沒走多久就累得喘粗氣,扶着牆說歇一歇。
“說起來。”中島敦撓撓頭,找了個街邊的長椅,讓四宮先生坐下,“四宮先生,你下本是什麽題材啊,怎麽會找這種素材。”
他并不怎麽關注文學界,或者說,孤兒院出身,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孩子是沒有工夫關心這種填不飽肚子的東西的。
“算是懸疑類的吧。”四宮涉也按了按發抖的指尖,緩緩吸氣吐氣平複自己的呼吸,“敦君感興趣的話,等出版後我會讓他們多寄過來幾本。”
“方便嗎?”
“沒什麽方不方便。”四宮搖搖頭。
他自己出身豪門,卻因為這些年的寫作經歷,時常與不同階層的人打交道,就連躺在下水道裏茍且偷生,每天和老鼠搶食的人都認識過,對于敦這樣因童年遭遇而有些小心翼翼的孩子,也能夠理解。
中島敦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和四宮先生認識這麽久了,還不知道你寫過哪些書,真不好意......”
“等等。”他話沒說完,突然被四宮涉也打斷。
四宮涉也雙目凝視地面,臉色嚴肅地站起身,走到前方,指了指腳下,“敦君,你看這——是不是血跡?”
中島敦緊跟着起身,地上是粘稠的血滴,還未幹涸,暗紅色的血跡發着略微氧化的黑,隐隐的有鹹腥味。
“吸吸——”中島敦抽了抽鼻尖,沉下臉色,伸出的手臂指向血跡延伸進去的巷道。
“裏面的血腥味......好濃。”
在陽光無法直射的幽深巷道中,潮濕陰翳的氣味混雜在難言的腥臭味裏。
四肢被洞穿的男人像蠕蟲般艱難爬行着,淚水将他臉上沾染的血污與地上的塵土混合在一起,狼狽又不堪。
“饒了我,吧......救命......”他向前爬着,好似光明會在下一刻來臨。
然而身後的人沒有說話,連腳步都沒有挪動,黑色的、如同噩夢般的黑色衣擺在空中揚起,參差的衣料如同捕食者的爪牙,露出尖利的鋒芒。
男人終于還是爬不動了,失血過多讓他每一下挪動都異常痛苦,他任命的趴倒在地,先前為了活命的哀求這一刻全部變為惡毒的咒罵:
“你這該死的狗,港黑的惡犬,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