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殿前相遇

他覺得劉禦這個小孩兒小小年紀肯定好鑽營、會讨大人喜歡,不然劉義隆擺明了把武陵王子女接進京是為了當人質的,人家的日子也不會過得這樣舒坦,必然是自己有那麽些本事,才得到了劉義隆另眼相看的。

褚湛之先前就對劉禦挺感興趣,不過感興趣歸感興趣,不代表他會跟人家套近乎。

褚湛之最近還在苦惱自己跟武陵王密謀的事情被宋文帝揪住了小辮子,導致皇帝這段時間看他不是很順眼。

本來就正是頭疼的時候,此時當然要撇清楚關系,一聽原來是武陵王他女兒,沒準這就是皇上專門設計好的來試探一下他的忠心呢。

想通了這一些門門道道,褚湛之如何肯再多待,随口誇贊了劉禦幾句,就跟李貴禮告辭先行帶着兒子離開了。

褚淵跟在父親身後,從剛剛開始一直乖乖站着,此時見褚湛之往前走,也跟着往前邁步,若無其事地先目視前方走過最前面的李貴禮,有趕忙從自己的右袖子裏扯出半截白花花的手絹,暗含激動地深深看了劉禦一眼,嘴角含着笑,在确保他看清楚自己袖中之物的時候,又趕忙塞了回去。

褚淵走遠了,拐角處忍不住停頓了一下就腳步,側眼偷偷往身後一看,劉禦正好也在回頭看他,褚淵大喜過望,盡全副力量控制住自己上揚的嘴角,克制地對着他微微一點頭,便跟着褚湛之走遠了。

劉禦有點莫名其妙,趁着李貴禮進入正殿跟劉義隆通報人帶來了的間隙,低聲問王狗狗道:“他舉着塊手絹什麽意思?我臉上沒洗幹淨讓我擦擦嘴?”

劉禦本來壓根沒有看褚淵,冷不丁見褚淵走過自己的時候突然動作幅度很大地從袖子裏抽出來一截東西。

劉禦心道這人也不能傻到在皇宮裏面就抽暗器對着他動刀子,下意識目光就看了過去,見人家拿出來的既不是刀子也不是暗器,就是一截醜不拉幾的白手絹,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他盯着那截手絹看了三秒鐘,沒覺出來有什麽特殊的,此時褚淵已經走遠了,劉禦就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正好那小子也在看自己,還一臉肌肉痙攣的模樣,倒讓他有點摸不着頭腦。

從劉禦的角度只看到了白花花的手絹,但是王狗狗個子比他高,看得就多一點,聽了這話甕聲甕氣答道:“殿下,二狗看着那張手帕上好像還繡着幾朵紅花。”頓了頓,補充道,“二狗認不出來是什麽花,不過是挺好看的紅花。”

王狗狗先前也是跟着劉禦一道面聖時見過褚淵的,從他們在正殿外面見面時的舉動來看,這倆人顯然是見過面的。

王狗狗估摸着,是不是那手絹是自家主子什麽時候送給人家的啊,看把褚家公子給高興的,還随身攜帶着。

人正說着,旁邊一路沉默不語的女子突然插話道:“回殿下,奴婢看清楚了,那手帕上繡着幾朵百日紅的花骨朵,末了還繡了一個‘玉’字。”

劉禦一聽,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原來還有這麽回事兒,百日紅花骨朵的手絹那應該是他當垃圾處理給褚淵賠罪的,只不過他送的手絹上可沒有啥狗屁“玉”字。

——玉你妹,自從這輩子倒黴透頂頂了個“劉楚玉”的名字之後,劉禦最讨厭的字就是“玉”字。正常男人誰都不喜歡天天被人喊啥“玉兒”“玉堂妹”“玉殿下”的,不夠惡心膩歪的。

他心中越發覺得褚淵這個人矯情,撇了撇嘴角,并沒有對此再做什麽評價,反倒是盯着那個女子多看了一眼:“你叫什麽?”

“奴婢賤姓李,單名一個‘萍’字。”女子低着頭輕聲回答。

劉禦面無表情重複了一遍:“李萍?”

從一個人說話的措辭上就能夠看得出來這個人的才識學問如何,看王狗狗第一次給他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就是這樣,扭扭捏捏放不開,還努力想要拽點詞,一看就是不認字沒讀過書的。

但是李萍的回答看,劉禦覺得這人八成是認字的,因此多問了一句:“你讀過書嗎?”

李萍并沒有絲毫隐瞞,低頭盯着自己的繡花鞋鞋尖,恭聲道:“回殿下,奴婢些許認得幾個字,只是都是些雜學,登不得臺面。”她是真讀過不少書,各方各面的都有,只是不好當着主子的面自己自誇而已。

但是又不能真謙虛地說自己就只認幾個字,萬一劉禦當真了,日後知道她不是只認識幾個字的問題,會覺得她有意隐瞞,那自然就不好了,所以特意在後面加了幾句,意思是我懂得不少,也沒有瞞着你的意思。

這話把人情世故都考慮到了,劉禦一聽就明白怎麽回事兒了,轉頭看着王狗狗道:“以後多跟着人家學學。”

這是王狗狗第一次聽到劉禦表揚人,不是表揚他也不是表揚蘇濤,竟然是表揚一個今天剛見面的人,還讓自己向她學,眼睛一下子就紅通通的。

劉禦皺了一下眉:“怎麽,讓你向她學,還委屈你了?”

王狗狗一仰頭,拿袖子擦眼淚道:“二狗是哭自己真沒用,一直不得您心意。”一邊說,一邊眼淚滾滾而下,怎麽擦怎麽都擦不幹淨。

王狗狗眼睛并不算多大,形狀很好看,而且他哭的時候不是從眼角流淚,而是從眼睛中間往下掉,淚珠看着也比旁人的要大,哭起來格外楚楚動人。

這還是王狗狗第一次當着他的面掉淚,劉禦看得有趣,見王狗狗羞得拿袖子捂臉,阻止道:“別遮,把手放下來繼續哭,你哭得挺有意思的。”

王狗狗聽得大喜,整個人一哆嗦,瞪圓了眼睛又驚又喜地看着他——這句話可也算是一句表揚,還是明晃晃的表揚,剛剛表揚李萍的時候還是拐着彎的,現在卻是直白地誇獎他。

立刻就顯得自己比李萍受到的待遇高了一大截,王狗狗喜笑顏開,一下子沒有了剛才愁雲慘淡的心情,半張着嘴巴傻樂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不該笑,該哭才對。

但是此時早就沒有了哭的意思,他本身也不懂得哭的哲學,張着嘴巴愣了半天,發現自己哭不出來了,吓得渾身直哆嗦,一個勁兒直看劉禦,生怕他再傷心失望罵自己。

劉禦等了半天,不見他再哭,皺眉道:“你看我幹什麽?”

王狗狗支吾了半天,小心翼翼提議道:“要不您踹二狗一腳,二狗醞釀醞釀情緒?”說完又覺得不對,不能踹自己啊,萬一把殿下的腳硌疼了怎麽辦,立刻改口道,“您罵我一句吧……”

王狗狗說完後又覺得不對,萬一劉禦真噼裏啪啦對着他一頓罵,那不難受死了,縮着脖子低聲下氣懇求道:“能只罵一句嗎?”罵多了他受不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劉禦壓根沒有領悟到他傳遞過來的小心思,正巧聽到裏面叫人,遂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從外面候着,我進去了。”

劉禦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王狗狗看着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捂着臉開始哭。

李萍垂手站在旁邊,一本正經問道:“你腦子有病?”

李萍長得很尋常,乍一看就是一個淳樸至極的草根農婦,身材圓圓胖胖的,手上還有做農活留下來的老繭。這樣一臉忠厚老實的人說起嘲諷人的話才格外有殺傷力,尤其這人還擺出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樣來,王狗狗的哭聲戛然而止,瞪圓了眼睛看着她。

李萍似乎從他的反應中覺察到自己問了不恰當的話,鵝蛋圓臉上立刻浮上濃重的愧疚,為了表現自己的悔恨之意,還擡手給了自己的嘴巴兩巴掌:“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人一向嘴笨,說出來的話不經過腦子,太對不起了。”

她的态度這樣誠懇,王狗狗一下子就更不好意思了,人家沒準只是好意問這麽一句,自己何必這樣當真,都是剛剛怨恨自己太蠢了,沒能把握好機會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現,不能遷怒給人家啊,人家也是無辜的。

王狗狗連忙擺手道:“沒事兒沒事兒,您別打自己了,我沒生氣,剛剛是我态度不好,我也得跟您道歉。”他想着,李萍怎麽看年紀也比自己大,自己沖撞了人家,那當然應當道歉。

李萍通紅着臉搖頭表示不敢當,停頓了一下,頂着一張虛心求教的臉,看着王狗狗鄭重其事問道:“你腦子沒有病?”

王狗狗盯着她半天沒有出聲,鬧不準這人究竟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不好直接發火,一扭頭繼續哭,嗚嗚咽咽的,哭的可憐極了,他感受到了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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