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鸠與雀(下)
羅致容噘噘嘴,“表姐,這怎麽能是小事啊,這都年邊兒了,正月裏也不興搬屋子的,今日敬昭儀正好也在,索性就讓她搬了吧。”羅致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牛小寶,“這回淑妃親自來了,你總不會再問本宮要手谕了吧?”
“胡鬧。”傅青素斥責了羅致容一句,轉頭歉意地看向敬則則,“敬昭儀,你別跟她小孩子一般見識。”
敬則則敷衍地笑了笑,拿年齡做借口就太沒意思了,小孩子進什麽宮啊?當宮女麽?
“我才沒有胡鬧呢。”羅致容不依地道,“表姐你正好主持一下公道,那奴才對我不敬總不能不罰吧?”羅致容的手指向了牛小寶。
敬則則在傅青素開口之前道:“回淑妃娘娘,那是我宮裏的奴才,他也是因為護主才擋住了羅嫔的,若是要責罰那就請責罰我好了。”
羅致容嬌蠻地道:“敬昭儀有你這樣護短的麽?照你這樣做,那今後我宮裏的奴才沖撞了你,你也別責罰我的奴才。”
“若他真是對羅嫔你不敬,也是我訓下無方,我回去了自然會教訓他。”敬則則道。
“什麽叫真是,假是?”羅致容上前一步瞪着敬則則,可惜個子矮了些,氣勢不夠還得仰望敬則則,因此又往後退了半步,“難道你這是在指責我冤枉他一個奴才?”
這宮裏最怕的就是遇上羅致容這種混不吝,跟她争辯真的是自貶身份,她一個,劉如珍也是一個。敬則則也揉了揉額頭,朝傅青素笑了笑,懶得再搭理她口中的小孩子。
“敬昭儀!我敬你是昭儀才跟你客氣的,你可別蹬鼻子上臉!”羅嫔氣呼呼地道。
“阿容!”傅青素怒喝了一聲,“夠了,別說了。”
“這是怎麽了啊?”高世雲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笑眯眯地看向敬則則三人。
“高總管你怎麽來了?”傅青素詫異地道。
“奴才給淑妃娘娘請安。”高世雲躬身行了禮,“這邊鬧得厲害,皇上那兒都聽到風兒了,所以讓奴才過來看看。”
“只是小事而已,本宮已經處置了。”傅青素道。
高世雲點點頭,轉頭看向敬則則道:“昭儀娘娘,奴才來之前皇上讓奴才帶句話,說是這幾日忙都忘記明光宮修繕好的事兒了,讓你趕緊在年前搬回來住。”
敬則則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老陰貨是來氣淑妃姐妹的麽?
傅青素倒是沒有什麽反應,羅嫔的臉色卻難堪至極了。
這一仗敬則則可算是大獲全勝,不過靠的不是自己的實力,而完全是皇帝的“偏愛”。
“表姐,你看到了吧,只是稍稍試探一下,皇上偏向誰就一清二楚了。”回到傅青素宮中時,羅致容此刻已經不複先才的驕橫,“依我看,那敬昭儀就是想躲在身後,看你跟貴妃兩虎相鬥。我說了,你還不信。”
傅青素道:“我沒有想跟貴妃鬥,也不會跟敬昭儀鬥。”
“那怎麽行啊?”羅致容不解。
傅青素搖了搖頭,“你不懂,在這宮裏我們最大的依仗就是皇上的心,而他的心不是靠鬥就能贏來的。”
“我知道,所以表姐才要不争不搶,剩下的我來替表姐做就是了。”羅致容道,“只是那敬昭儀的确有些了得,今日我那般刺激她,她都能保持冷靜,也難怪皇上會偏寵她一些了。”
話說到這兒,兩人都不由想起了舊年正月裏遇到皇帝帶敬則則逛珍寶閣的事兒。
“表姐,你可知道為何我想要住明光宮麽?”羅致容輕聲問。
“你是為了跟敬昭儀別苗頭,想替我看看,皇上心裏最看重的是誰。”傅青素道。
羅致容點點頭,又搖搖頭,“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前些日子我一時好奇,在明光宮修繕時趁人不注意進去逛了逛。”
“表姐是知道的,其他宮除了主位嫔妃還有別的嫔妾住,唯有明光宮是從來沒有其他人的。”羅致容道,“以前我也以為是敬氏驕橫所以容不下人,如今方才曉得,明光宮裏壓根兒就沒有偏殿、配殿之說。東配殿是敬氏的書房,沿牆列了許多書架,上面的書我略略掃了幾眼,便看到了許多珍本。西配殿應是,應是……”
羅致容也說不上來是什麽,“那麽大的屋子全部打通了,空空蕩蕩的,只是牆壁上鑲嵌了許多的西洋鏡,把人照得纖毫畢現。不說別的,就是那一屋子的鏡子也價值連城了。”
“還有淨室,竟全是漢白玉鋪的,跟瑤池仙宮一般,她用的也不是浴桶,那屋子比你的主殿也不遑多讓,中間一個好大的池子,玉雕翠鑿,三丈來長肯定是有的,人都能在裏面凫水了。”羅致容道,“想來正式啓用時,那裏面随時都是有活水的。”
“而且原本東西六宮都是不設小廚房的,可我看明光宮的西北角上卻有兩間屋子砌了竈臺,一來是為了給澡池燒水,二來麽也能做小廚房之用。”羅致容道,“那簡直比昭陽宮還來得奢華。”
“我也問過的,當初宜蘭宮着火,明光宮就只是燒了一個屋檐,偏偏修繕的時候明光宮比宜蘭宮完工得還晚。”羅致容又道。
傅青素聽了有些怔怔,“你說的都是真的麽?”她雖然知道羅致容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她,然而事實卻讓人太難以置信了。明光宮若是如此建制,那就是比照皇後的昭陽宮來的。
其實就便是昭陽宮那也是有空出來的偏殿的,為着是皇後不方便的時候能有其他嫔妾可以伺候皇帝。只是謝皇後在時,并沒有讓嫔妾住她的昭陽宮而已。
至于那淨室,傅青素曾去過昭陽宮的淨室,卻絕非漢白玉築成,更沒有三丈長的池子。
羅致容見傅青素難受得厲害,心裏也難過,“不過表姐,這件事也不是多壞的事兒,至少說明皇上沒有讓敬氏搬到昭陽宮的打算。”
若是打算讓敬則則做皇後,就犯不着大費周章地修繕明光宮了。
傅青素看向羅致容慢慢地道:“阿容,我也不是為了能搬到昭陽宮才進宮的。”
可憐敬則則卻是一心想住進昭陽宮。
當然現在她能重新回到明光宮也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不過她倒是沒有羅致容那麽驚訝,因為對她而言,明光宮內幾乎沒什麽地方變了。
“華容,你四處都看過了,可有丢什麽東西?”敬則則問。
“沒有,上回出了小馬的事兒,我把娘娘的首飾也都一一翻查過了,除了被他偷走的,其他都還在。”華容道,“不過西北角燒水那屋子,擴建了一間,以後娘娘可以在裏面做些小菜了。”
敬則則搖頭道:“算了吧,宜蘭宮着火的事兒至今還讓我心有餘悸,要萬一因為不慎弄出火事來,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華容點點頭,她也是心有餘悸。“咱們自然會額外的小心的,不用小廚房也罷,可至少有時候娘娘想弄點兒什麽新鮮的吃食也有地方可以試着做了。”
敬則則點點頭,心裏想的卻是,有廚房沒有廚娘還不是于事無補,她自己又不會做菜,她只會在嘴巴上說菜而已。
晚上敬則則抱着丁香色軟絨布繡纏枝海棠的鼓形枕看書,不過久久都沒翻過去一頁,一會兒嘆息一聲,一會兒又哼一聲,書是拿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來,坐卧不寧地改成了趴着看書,顯得很是煩躁。
龔鐵蘭把甜白瓷盅盛的參湯端到敬則則旁邊,“娘娘先喝點兒參湯吧?”
敬則則翻身坐起,“哪兒來的參湯啊?”
“是王子義去領的參須,如今有了小廚房正好試着炖了炖,比去禦膳房要參湯可省事兒多了。”龔鐵蘭道。
敬則則嘗了一口參湯,她對這味道不是特別喜歡,“姑姑,我這個年紀還不用補參湯吧?而且聽說也不是什麽體質都适合補參的。”
龔鐵蘭道:“也是,改明兒問問小鄭太醫。”
敬則則點點頭,将參湯推到了一邊。
龔鐵蘭在敬則則身邊坐下道:“娘娘有心事兒?”
“沒有啊。”敬則則坐直了身子。
“娘娘沒有心事兒,奴婢卻有事兒想跟娘娘說。”龔鐵蘭道。
敬則則一看龔鐵蘭這副認真模樣就知道又要挨訓了,不由把臉皺成了一個包子,“姑姑。”
“娘娘,你重回明光宮是不是得去皇上跟前謝恩吶?”龔鐵蘭問。
敬則則嘟出了一口氣,她煩的也是這個呢。按說的确該去謝恩,可是吧她又覺得這樣去有點兒擡不起頭。
一呢是怕皇帝不在乎她謝恩不謝恩,二呢又怕皇帝覺得她是借機求複合。敬則則呢覺得自己才不是想複合來着,她只是覺得該謝恩罷了。
這一番小女兒的糾結,她也沒法兒說給龔鐵蘭聽,因為她聽了肯定要笑話她的。
”按說是該去的,不過皇上日理萬機,也不在乎我去不去謝恩吧?”敬則則道,“況且如今淑妃正得寵,我這冷不丁地冒出去,怕被人誤會為争寵。”
龔鐵蘭微微偏頭看向敬則則不語。
敬則則翻了翻眼珠子,“姑姑,這時候冒出去争寵可不是好事兒。”兩虎相争的時候,她一只綿羊跳出去不是找死麽?
“而且上回皇上就覺得我心機深沉産生了嫌棄之心,這回若是沒做好,他指不定以為我是故意在淑妃和羅嫔面前炫耀顯擺呢。”敬則則想起狗皇帝就想翻白眼。
龔鐵蘭道:“奴婢知道娘娘的顧慮,可是娘娘想過沒有,皇上這次也算是幫了娘娘,娘娘若是一點兒都不表示,豈不是叫人心涼麽?做人可不是這個道理。”
這下輪到敬則則不說話了。
“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皇上對娘娘算是挺包容的了,然娘娘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視之為理所當然,是不是也不應該啊?”
沈沉對自己算不算包容敬則則有些拿捏不準,但作為皇帝,他的确算是包容的了。皇帝嘛,你對他能有多高期望?真拿他當人看吶?
敬則則被龔鐵蘭的話給打動了,卻不是因為包容不包容,而是她說別人對她做了好事兒,她卻不謝恩,會讓人心涼,這話讓她驚醒了。
她為着一點兒兒女之私,把做人的原則都給忽略了。
“姑姑說得對,不管別人怎麽想,也不管皇上在乎不在乎,我是該去謝恩的。”敬則則握住龔鐵蘭的手道,“姑姑,多謝你在身邊提醒我呢。”
龔鐵蘭松了口氣,“阿彌陀佛,奴婢還以為娘娘這次肯定也不會聽的呢。”
敬則則笑了起來,“我是不是一直給你的印象都是不聽人勸誡,剛愎自負的啊?”
龔鐵蘭可沒敢回答。
敬則則轉頭看向華容道:“華容,你跟着龔姑姑多學點兒,我這人雖然不大聽得進別人的話,可卻特別喜歡你們規勸我,而不是一味地順着我。其實我知道自己很多時候都是錯的,可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這話一出,華容和龔鐵蘭都忍不住笑得打跌。
次日去乾元殿謝恩,敬則則打扮得異常樸素,就是不願給人以邀寵的感覺。她罩了件靛藍團花亮橙色八寶燈籠紋錦面的出風毛披風,裏頭穿的衣裳不大看得清,頭上也就簪了一枚金累絲燈籠簪,遠遠瞧着不像是宮中高位的嫔妃,倒像是尋常官宦人家的少奶奶。
站在乾元殿的丹墀上時,敬則則也是肅目貼邊而站,盡量地不惹人注意。她選這時候來謝恩也是有講究的,這是皇帝進早膳的時辰,不會耽誤他的政務。
至于皇帝見不見她,就不是敬則則能決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