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

趙昌與梁九功同為康熙身邊的親信大太監,雲瑤以前曾聽魏珠罵過趙昌此人愛財又心胸狹窄,梁九功與他關系素來不和,禦前伺候的人與內務府禦茶膳房的人,也因此互相看不順眼。

以前她也曾來過內務府,所幸都沒有遇到過他,她人愛笑嘴又甜,其他人也沒有為難過她,領東西時還算順利。

雲瑤初次遇見趙昌,她不想成為兩個派系鬥争的炮灰,頓時提高了防備心,像是要點燃的小炮仗,整個人都蹦得緊緊的。

姚姑姑在旁邊看得直發笑,拉着她的衣袖小聲道:“哎哎哎,過了,你可不是去打仗的,收着些。”

雲瑤也覺得累,提着的一口氣洩了,讪笑道:“我就是有點兒怕惹禍上身。”

趙昌此人那是沾上毛之後就是孫猴子,伺候主子多年,早已練就一身眼觀八方的本事。他看似在旁邊随意走動,卻早已将雲瑤的動作看在眼裏,不由得露出了絲鄙夷的神情。

梁九功那龜孫子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人老了眼也跟着瞎了,看人盡看臉,那跟個十五的湯圓般,白白淨淨軟軟糯糯的丫環長得是好看,可怎麽瞧上去盡透着股呆頭鵝的蠢氣。

他趙昌在這宮裏幾十年,什麽樣式的女人沒有見過,裝清高裝溫柔的應有皆有,可人再裝,那眼神難以隐藏,總時不時會露出些馬腳來。

他能斷定,別人是裝傻,這個丫頭可是真傻,那跟川戲一樣變來變去的臉,生動有趣這點最難得,做假就難了。

雲瑤與姚姑姑走上前,規規矩矩福了福身,趙昌晾了她們片刻,才拉長聲音道:“喲,二位可是稀客,可是你們那位梁爺爺又有事吩咐小的?”

姚姑姑笑着道:“趙總管,茶葉房的茶葉快沒了,趁着皇上正在歇息,我們趕緊前來領回去,等他起床後正好吃到新鮮的熱茶。”

趙昌馬上無比恭敬朝着乾清宮的方向抱了抱拳,臉上的笑堆成了一團:“原來是替皇上辦差,這可萬萬耽誤不起,姚姑姑快進來。”

雲瑤心裏翻了個白眼,他們這些禦前伺候的人自不用提,紫禁城裏誰不是在替康熙當差,趙昌唱的這一出她都能看出來太假。

他是在故意找機會尖酸幾句梁九功,看來魏珠說得沒錯,此人還真是心胸狹窄,她不由得更加謹慎了些。

二總管李福貴見到三人進屋,上前躬身打了個千,笑着道:“趙爺爺有何吩咐?”

另有機靈的小太監過來接過趙昌手中的紫砂壺去換茶水,他坐在旁邊的椅子裏,翹起二郎腿晃了晃,慢條斯理着袖子道:“瞎了狗眼的東西,沒見着姚姑姑在嗎,她可是來替皇上當差領茶葉,還不趕緊去把禦前要用的茶葉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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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貴像是這才看到雲瑤與姚姑姑,瞪大銅鈴般的大眼,将自己的臉拍得啪啪響,誇張地道:“喲,原來姚姑姑與雲瑤也在,瞧我這雙招子,真是白長了,居然沒有見到你們兩位姑奶奶,真是該打!姑奶奶可別跟我計較,我這立馬去拿茶葉。”

雲瑤以前也不知道李福貴居然眼瞎到如此地步,見他們一唱一和,只覺得身心疲憊,多來一次內務府,肯定會少活幾年。

她腦瓜子轉得飛快,仔細回憶幾位主子爺愛吃的茶,尤其是她以後的老板胤禛喜歡喝的普洱茶,忙出聲道:“李總管,還有普洱也勞煩你順帶多拿些出來。”

趙昌斜了雲瑤一眼,眼眯了眯道:“我看賬冊,上次領去的普洱可不少,這是哪位爺換了口味啊?”

普洱都是由雲南進貢,陳年普洱極為難得,又路途遙遠送來不易,一直以來非常珍貴。宮裏的其他阿哥們都喜歡綠茶,普洱要的倒不多。

雲瑤看了眼趙昌手上色澤均勻,包漿溫潤的紫砂壺,一看就是養了許久的珍品。養紫砂壺最好的茶是普洱,想來趙昌也好這一口,他這是舍不得了呢。

她笑盈盈地道:“回趙總管,茶葉房只管着拿茶葉,至于哪位爺喜歡這一口,要禦前奉茶的姐姐們才知道,我也不敢随意打聽。”

趙昌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見到她臉笑得比那花還要嬌豔,也就沒跟她計較,擠出絲笑容道:“倒是我僭越了,福貴,把那塊剛送進來的普洱茶餅一并拿出來吧。”

李富貴進去後不一會,與小太監拿了好些茶出來,姚姑姑與雲瑤照着規矩一一檢查,尤其是瓷罐裝着的碧螺春檢查得特別仔細。

辨成色聞氣味觀其形,無不是明前上好的春茶,重又蓋上蓋子,在紙上畫了押,兩人這才抱着瓶瓶罐罐,朝趙昌福了福身走出了內務府大門。

太陽明晃晃照着,雲瑤從陰涼的屋裏出來,只覺得眼睛都睜不開,她垂下眼簾小心翼翼下着臺階,突然兩只肥貓“喵”一聲從她身前追逐着飛竄了過去。

她下意識趕緊側身讓開,手裏的雨過天青瓷罐一滑,“砰”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罐子裏的碧螺春也灑了一地。

雲瑤欲哭無淚看着大搖大擺遠去的貓,這時趙昌在屋裏聽到聲音走出來一看,霎時變了臉,陰森森的難看至極。

他大步走上前,用腳将茶葉亂掃一氣,冷冷地道:“雲瑤姑娘,你對我不滿扔了茶葉倒無所謂,我就怕你對替皇上大中午跑腿有意見,怎麽着,這是嫌棄天熱曬黑了你的小臉蛋瓜子?”

姚姑姑聽到他居然扯上了康熙,臉色都吓白了,忙福身道歉:“趙總管,剛才是兩只貓跑過去吓了雲瑤一跳,她才不小心打碎了罐子。

李總管也在,其他幾位谙達也瞧得清清楚楚,光天白日之下,我們要是敢說謊會遭天打五雷劈。”

她轉頭看了雲瑤一眼,見她還垂頭呆呆看着地上的茶葉,以為她也被吓壞了,忙叫她道:“雲瑤,還不趕快跟趙總管解釋清楚,跟他賠禮道個歉,趙總管為人心胸寬廣,絕對不會跟你計較的。”

李富貴掃了眼雲瑤,見水靈鮮活的小姑娘跟霜打了般蔫了,心裏雖不落忍,卻還是強狠下心來說道:“我可什麽都沒有瞧見,還是聽到罐子聲音響才知道茶葉撒了,姚姑姑可不要胡說。”

幾個太監也跟着七嘴八舌道:“我在忙着呢,也沒有瞧着。”

“貓,哪裏有貓,內務府裏只發放主子的吃穿用度,可不發貓。”

太監們沆瀣一氣,擠眉弄眼笑了起來。趙昌将地上的茶葉一通亂踹之後,袖着手盯着一動不動的雲瑤,那張胖臉上的肉耷拉下來,看上去格外陰狠可怖。

“咱家可不敢接受雲瑤的道歉,也擔不起姚姑姑的吹捧。這碧螺春可是江南送上來的貢品,今年雨水多,又一場倒春寒,明前茶葉産量比往年少了大半,能呈到皇上跟前來的碧螺春更少之又少,這一罐子沒了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你們禦前的規矩我不清楚,我們內務府卻只依着規矩辦事,膽敢損壞貢品的,依律杖責三十大板後,再攆出宮去。”

姚姑姑見趙昌動了殺意,可雲瑤還是傻了般毫無反應,她雙手裏都是茶葉,生怕手上的再灑了惹來更大的禍事,急得軟着腿就要下跪,顫巍巍連聲喊道:“趙總管饒命,趙總管饒命!”

雲瑤這時總算動了動,空着的手拉住了姚姑姑,擡起頭大眼裏淚眼汪汪,可憐巴巴地道:“趙總管,先前我就正在想禦前規矩,誰損壞了東西由誰賠,可貓撞了我,它又不負責任地跑了,再說抓住了它也沒有銀子賠,我只得自認倒黴算啦。

我又算了下自己的存銀,若是這麽金貴的茶葉沒了,我是否賠得起。我笨,算來算去也沒有算清楚,也不知道這罐茶葉究竟值多少銀子。

趙總管,你別打我,打死我人也沒了,茶葉也沒了,多不劃算是不是,還是讓我賠銀子吧,不過,我究竟要賠多少啊?”

趙昌愣了下,其他宮女闖了這麽大的禍,早就吓得下跪磕頭求饒,可這個蠢丫頭居然還敢跟他講條件,真是有意思。

雲瑤神情忐忑,盈盈大眼緊張地看着他,似乎怕他不相信,還白着小臉繼續道:“我銀子不夠的話,就去借,先前皇上還誇獎我看着喜慶,我還得了賞賜呢,真的,多得幾次賞賜,說不定立馬能存夠賠償的銀子了。”

姚姑姑也跟着道:“我還存了些體己銀,也可以拿出來,我們賠,我們一定賠!”

趙昌聽到她說起被康熙誇贊,眼神又晦暗不明,心裏轉了幾轉,眯縫着小眼睛打量着她,一時拿不定了主意。

雲瑤不待趙昌說話,蹲下身子将茶葉罐放在地上,用手飛快将趙昌沒有踩到的茶葉小心拾起來,心疼地道:“好多銀子咧,可不能就這樣浪費了。”

趙昌快被她的自說自話氣笑了,這是哪裏來的棒槌!他見她小手巴巴上下翻飛,已經撿起了一大捧他沒有踩到的碧螺春,心中一緊大喝道:“放肆!皇上吃的東西你一個奴才也配吃!”

他上前一步,彎腰大手剛揚起來朝揮向雲瑤揮去,只聽到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又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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