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

胤禛面無表情,只緊緊抿起的薄唇,能看出他此時隐忍的怒意。

他一眼掃去,地上擺着各種為吃蝦準備吃的東西,桶網碗碟醬料齊全,簡直像是在這裏開了個小廚房。大石頭上盛放蝦的碗已經快見底,蹲着的兩人身邊堆着大堆蝦殼,看來他們為了吃一大早就出來了,比當差時還要勤勞。

尤其是雲瑤,旗裝下擺還掖在腰上,趿拉着鞋子,頭發又挽了兩頂角頂在腦袋上,嘴角還帶着醬油汁,要多邋遢就多邋遢,

她大眼睛直直盯着他,好像是見了鬼一樣,最後還舍不得半截蝦,吸溜進去飛快嚼了吞下,還敢厚着臉皮回答他的問題。

十四阿哥還太小,不知道周圍的緊張氣氛,只不錯眼盯着碗裏色澤誘人的醉蝦,終于受不住誘惑,蹬蹬跑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朝醉蝦抓去。

胤禛氣得閃身上前,揪住他衣領像是擰小狗,把他擰起來放到旁邊,飛起一腳将碗踹飛了。

碗裏的湯汁濺了雲瑤與魏珠一頭一臉,還有只蝦掉在了雲瑤的頭上,本來張嘴要哭的十四阿哥看着她,拍着小手笑了起來,十三阿哥也被逗笑了,兄弟倆一齊傻笑個不停。

雲瑤臉色慘白,腦子裏只循環着一句話:“死了死了,這次死定了,為了幾只蝦而死,墓志銘都不好寫啊……”

碗清脆的碎裂聲,讓她抖得愈發強烈,湯汁濺來的時候,本能地想躲,卻還是沒有如願,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任由湯汁順着臉流下來,到了嘴邊的時候伸出舌頭舔了舔。

好苦!這是她心底流出來的血淚啊!

胤禛怒意此時在心中翻騰,想起先前雲瑤見到自己就慌忙逃串的行為,此時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上次肯定也是偷吃蝦了怕他發現,他可沒有忘記雲瑤那句“心裏流血還未幹”,那時他還尴尬萬分,後來回去之後冷靜下來一想,女人月事不過幾天,她卻出了那麽久的血,莫非她是生了重病,可見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也不像啊!

這種事胤禛也不方便問出口,一直琢磨着見到她時再私下問問,沒曾想,一切都是她的謊言!

魏珠吓得抖如篩糠,不斷磕頭慘聲道:“四爺息怒,四爺息怒,都是奴才貪嘴,求四爺饒了奴才這一次吧!”

雲瑤聽魏珠聲音吓得都變了樣,除了害怕又增添了難過,他作為太監來說,已經前程似錦,要是折在這裏也太可惜了。

她熱血上頭心一橫,很有義氣的道:“四爺,都是奴才的錯,魏谙達是被奴才強拖着來的,四爺要罰就罰奴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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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見她明明自己都吓得牙齒咯咯作響,還強出頭替人頂罪,不知該佩服她的勇氣,還是嫌棄她的蠢。魏珠感動得眼淚汪汪,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衫,示意她不要多說。

“自己小命都不保,還出來替人強出頭,我看你真是活膩了。”胤禛見着兩人眉來眼去,氣更不打一處出。偏偏十四阿哥一個錯眼沒有看住,小短腿邁得飛快沖到雲瑤面前,小手一伸,從她頭上抓下了那只掉在頭上的蝦。

雲瑤:“......”

胤禛深吸一口氣,抓住十四阿哥從他手裏奪過蝦,氣得手一揚扔得老遠,不管他撇嘴要哭的模樣,沉聲吩咐道:“把他們兩個都帶回去。”

小太監忙上前哄走了哥兒倆,胤禛用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汁水,湊到鼻子邊聞了聞,冷笑道:“還用了上好的花雕酒,一個個真是會享受啊。你們都是禦前的人,我不會罰你們,來人,去尋梁九功來,該怎麽處置由着他來定吧。”

雲瑤幾乎沒立即暈過去,他們犯了事被交到梁九功手上,生生打了他的臉不說,再加上又是被主子親自撞見,就是他有心包庇也不敢,這下兩人小命真要不保了。

她見胤禛轉身要走,為了活命,不管不顧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哀嚎道:“不要啊,四爺饒命,不能告訴梁谙達啊,奴才保證以後絕不再犯,求四爺饒了奴才這一次。”

胤禛的腿被她抱住,溫軟的感覺從腿上升起,蔓延到全身,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他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想要擡腿踢開她,又覺得腿有千斤重,怎麽都擡不起來。

“雖然奴才與魏谙達兩人最為老實忠誠,平時更是用心當差,可畢竟不是完人,只有一丁點的缺點,就是見着美食實在是走不動路。

先前皇上還下令說,要奴才每餐飯都必須吃光光,奴才的胃口被養大了,見着什麽都想吃,實在是魚蝦太誘人,不能完全怪奴才啊。”

胤禛聽得又想笑又好氣,這個騙子死到臨頭,還不忘給自己臉上抹金,他動了動腿,惱怒地道:“大膽,快放手,再不放我把你踢到溪裏去。”

雲瑤雖不甘心,也只得松開了手,仰起頭眼巴巴看着他,難過的道:“奴才遵命,不過四爺,奴才知道我們命賤,在主子眼裏一文不值。可是,奴才與魏谙達兩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比不過幾只蝦嗎?”

胤禛怔楞住。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認真的樣子,她眼底的哀傷太過真切,他心莫名發緊,抿了抿嘴終是道:“你以為這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能瞞得過皇上去,自己快去請罪吧,還在這裏瞎說八道!”

雲瑤聽了真是悲喜交加,才從狼手裏逃過,背後還有老虎呢。她慌忙推了推魏珠,匆匆磕了個頭飛快爬起來,“奴才這就去,多謝四爺。”

胤禛見兩人撒開腿往澹寧居方向跑,嘆了口氣沉聲道:“站住!”

魏珠與雲瑤對視一眼,心裏皆是一驚,以為胤禛反悔了要先打兩人板子,只聽到他沒好氣的道:“你們兩個這幅模樣,是想去了就被治個大不敬的罪嗎?”

兩人互相看了看,見彼此都狼狽不堪,腳步一轉又朝住處跑。胤禛看了片刻,對蘇培盛道:“多看着些,要是他們挨了板子,多送些金創藥去吧。”

雲瑤與魏珠收拾好,就迫不及待跑到了澹寧居,兩人早就在路上對過口風,那就是老老實實請罪求饒哭慘。

康熙如同胤禛所說,早就得知了他們的事,梁九功在門口見着兩人耷拉着腦袋的樣子,恨不得幹脆将他們打死作數。

尤其是魏珠,平時多機靈謹慎的人,遇到雲瑤那個不靠譜的蠢蛋,也跟着不着四六起來。

他擡起手指了他們半天,氣得咬牙切齒地道:“進去吧,皇上等着呢,要是被砍了腦袋,我倒可以替你們在墳前多供些蝦!”

雲瑤洗簌之後冷靜了許多,她雖然還是怕死,卻也沒有那麽怕了。反正她的腦袋不過是寄放在自己頭上,紫禁城到處都是主子,到處都是規矩,大不敬的事情多如牛毛。

八旗內務府三旗秀女進宮做宮女的,到了三十歲能放出宮,雲瑤不在此例,就算她走了大運能出去,在紫禁城還得呆十四年,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在宮裏活得長久才是奇事。

她将梁九功的罵當耳邊風,真是說得好聽,什麽墳前擺些蝦祭奠,他們這些人死了不過扔在亂葬崗,哪裏來的墳!

雲瑤悶聲不響,抱着英勇就義的心态走進屋,與魏珠恭敬地跪下來磕頭,康熙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坐在禦案後一言不發喝茶,屋裏安靜得詭異,只茶蓋與杯子偶爾碰觸的清脆聲。

她趴在冰涼的青石地面上,那一聲聲像是砸在她心頭,讓她原本臨時拼湊起來的骨氣與勇氣瞬時消失得一幹二淨,哭得稀裏嘩啦,凄凄慘慘地道:“皇上饒命,不要砍奴才的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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