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合一 無
雲瑤像是覺得做了一場永不醒來的噩夢,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了宮女住處小小的床上,魏珠緊張萬分守在身邊。
他見到她醒來,長長松了口氣, 連聲道:“覺着怎麽樣,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先前你在禦前昏了過去,皇上氣得臉都綠了, 我還以為你這次要小命不保了。
幸虧皇上最後忍了下來,還傳了太醫給你診脈, 太醫說你只是乍然之下沒緩過氣,只歇息一會就好。”
原來這不是場噩夢啊, 不過雲瑤真想長睡不醒,她怔怔流下淚來, 接着越流越多, 淚流滿面。
魏珠被她吓得不輕,焦急地道:“哎喲我的姑奶奶, 你可別哭了,梁谙達說你攤上了好事,我覺着這也是好事, 将你賜給了四爺.......”
雲瑤張着嘴哇哇大哭起來, 打斷他搶白道:“哪裏好了,好你個鬼, 要是你覺着好, 讓給你要不要!”
魏珠吓得跳了起來, 忙沖到小屋門口, 對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重又回到她身邊,手足無措道:“你小聲些哭啊, 要是被人聽了去,你真是沒命了。
咱們奴才的命不值錢,現在你好不容易成了半個主子,可別還沒做成,就把腦袋也虧了進去。”
他見雲瑤只管閉眼大哭,也跟着想哭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願意,可這也是沒法子啊。咱們往好處想,比如你可以住進單獨的院子......”
“我本來馬上就有單獨的院子!”
魏珠被噎住,這也是,眼見茶葉房的管事馬上就輪到她,到嘴的鴨子瞬間飛了,任誰也會意難平。
他撓了撓腦袋,換了個角度勸解道:“咱們說說四爺吧,四爺先前對你挺好的,一直照顧着你,你看他長得又一表人才,你怎麽算都不吃虧啊!”
雲瑤難過得心都碎了,她邊哭邊道:“我說了不想嫁人,不想嫁就是不想嫁!要是有人與你共用一把牙刷,你難道不覺得惡心嗎?”
說到這裏她胃裏酸水直冒,幹嘔了一陣,魏珠在旁邊聽得直抽氣,四爺那個被當成了牙刷,他想笑又怕雲瑤跟他翻臉,生生憋住了,只默默給她遞着帕子。
雲瑤接過帕子蒙在臉上,狠狠擤了幾把鼻涕,又繼續哭嚎道:“我虧啊!在禦前過得好好的,還是唯一的禦前女巴魯圖,前途光明,誰要去做那半個主子!
後宮的那些半個主子過的什麽樣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跟咱們這些奴才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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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珠神色黯然下來,後宮後宅都一樣,不得寵的活得可不怎樣,他幹巴巴地道:“要不你就去争寵吧,你長得吧,哥不是吹牛,也不是自己人看自己人才故意誇你,你這雙眼睛,明眸善睐,這小臉蛋光滑水嫩,身子結實看起來又好生養......”
髒帕子驀然飛到魏珠臉上,他識相閉了嘴。
雲瑤坐起身,朝他一頓狂噴,“生你大爺,我就不想嫁人不生孩子!我有手有腳有名有姓,不想靠是誰的小老婆誰的娘得到賞賜殊榮!
我死後也不要誰來祭拜,不要什麽香火!死後再也不想留在這個鬼地方,真他娘的惡心透了!”
魏珠被噴了一臉口水,抹着臉不斷後退,讪讪地道:“哎,說話就說話,你別噴口水啊。你這是大不敬,連着那些娘娘們都罵了進去...,
好吧好吧,瞧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哥就不勸解你了,讓你發洩發洩也好,省得你再氣暈了過去。還好哥有先見之明,派了人去外面守着。”
雲瑤卻什麽話都不想說了,她覺得意興闌珊,靠在床上說不出的落寞。
她也只是氣頭上罵罵,活着的人誰想尋死。她還是得面對現實,首要的就是過了康熙那一關,去向他磕頭謝恩,還得解釋她為什麽暈。
在康熙的眼裏,兒子們自然是好的,就是一坨便便,也是鑲着金邊的便便,哪容得下她這個小小的奴才嫌棄。若是解釋不好,她算達成所願,再不用去做小妾争寵。
直接轉世再投胎吧。
魏珠嘆了口氣,側身坐在她旁邊,從懷裏掏出個荷包放在她手邊,難過地道:“瑤啊,哥知道你心裏委屈難過,哥其實心裏也不好受,你這一出去,此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的時候。
你知道哥現在窮,也就只剩這麽點銀子了,你收下吧,給人做小不易,你以後啊,得收着些脾氣,就算再不願意,也別給四爺下臉。”
雲瑤又淚盈于睫,輕輕嗯了一聲,又囑咐魏珠道:“你也別再惹事了,咱們都要好好活着。”
魏珠咧嘴笑了起來:“你放心吧,不跟你在一塊兒,哥絕對不會出岔子。”
雲瑤:“......”
魏珠使喚小太監打水進來,伺候雲瑤洗漱,瞧着她紅腫的眼睛,憂慮地道:“你眼睛這副模樣,在皇上那兒怎麽解釋啊?”
雲瑤面無表情道:“無妨,就說我祖墳開裂了,不僅開裂了還塌了,太高興收不住,留下了喜極而泣的眼淚。”
魏珠:“......”
走出屋子,太陽已漸漸西斜,光線仍然刺眼,雲瑤眯了眯眼睛,深深吐出了口氣。
黑夜不久後就會來臨,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禦書房門口,梁九功見雲瑤前來,先仔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恨鐵不成鋼指了指她,最後搖搖頭道:“進去吧,別再犯傻了。”
雲瑤輕輕點點頭,福了福身謝過梁九功,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到了禦案前恭敬跪下來磕頭。康熙擡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了聲,“怎麽着,身體好了?”
雲瑤恭敬地答道:“都是皇上保佑,所以好得快。”
“啪!”康熙将茶杯重重掼在桌上,冷聲道:“巧言令色!你以為朕會這麽好糊弄,你給朕說清楚,老四究竟哪裏不好,哪裏配不上你了,值得你拼着掉腦袋也要抗旨不尊!”
雲瑤後背冷汗淋漓,她臉色慘白,趴在地上凄然一笑,磕了個頭後微微擡起頭,臉上浮上了委屈與羞澀,“回皇上,奴才沒有不願意,奴才是...,是太高興了,沒曾想這天大的好事能落到奴才頭上。
後來奴才又轉念一想,皇上待奴才這麽好,可奴才就要離開禦前,不知以後能不能再見到皇上,又難過起來。奴才沒出息,上不得臺面,大喜大悲之下,就暈了過去。”
康熙神色緩和了些,他沉吟片刻後道:“不管你是心甘情願還是撒謊,朕只告訴你一件事,君無戲言,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規規矩矩去老四身邊伺候。”
雲瑤心已經麻木,她努力維持着臉上的笑容,脆生生應了下來:“奴才遵命。”
康熙嘆息着道:“禦前伺候的這些人,朕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你放心去吧,老四還曾在朕面前出口誇贊過你,他可不會平白無故誇一個奴才,以後他也會多護着你些。
再等你你生了一子半女,就能提了份位,有了進宮資格,也能常回來再看看。梁九功,把罰她的銀子拿來,讓她帶着去吧,就當朕給你的嫁妝。”
雲瑤直想吐血,雖然康熙不用給奴才準備嫁妝,可既然給了,這麽點嫁妝他也好意思拿得出手。不過她又轉念往好處去想,幸好不是禦賜,不然這銀子還不能動呢,得供着。
康熙又叮囑了雲瑤許多,不外乎是生孩子,逗胤禛開心。看來胤禛沒了長女,對他打擊很大,所以雲瑤成了那個填補遺憾,供他取樂的玩意兒。
這皇家關心孩子就是不一樣,一出手就賞人,這個生不了,或生了沒了,再賜給你一堆能生的,反正女人有的是,也不值幾個錢。
離開禦書房,雲瑤全身已經沒了力氣,站着都冷汗直冒。梁九功跟着她,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掏出個荷包道:“這些是禦前大家一起湊的,銀子不多,只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給湊成了整數共計兩百兩。
都給你換成了小金锞子,方便你保管。他們要當差不能來送你,托我轉告你,盼着你以後能平安喜樂,一輩子順遂。”
雲瑤接過荷包,眼睛濕潤起來。梁九功溫和地看着她道:“雲瑤,我也盼着你一輩子都能開開心心,去吧,你的包袱魏珠已經替你收拾好,他送你出去,四爺在宮門口等着你呢。”
雲瑤恭恭敬敬朝梁九功福了福身,抹去眼淚轉身離開了禦前。乾清宮門口,魏珠已經抱着她簡單的包袱等在那裏。
她所有的外衫都是內務府統一發放的宮女服,現在她身上還穿着半舊的綠色宮女旗裝,包袱裏也不過是幾件舊裏衣與一點子瑣碎雜物。
除了那幅康熙親筆所提的禦前女巴圖魯,別無他物。
雲瑤自嘲笑了笑,空蕩蕩來,空蕩蕩離去,跟生死沒區別。
魏珠替她拿着包袱,兩人一路沉默離開,她沒有回頭。
也許,以後能再回來,也許不會,她根本無所謂。
胤禛等在太和門邊,雲瑤遠遠就見到了他,停下來轉身拿過包袱,對魏珠低聲道:“就送到這裏吧。記着我先前跟你說過的話。”
魏珠一愣,萬般不舍看着她,重重點了點頭,忍着淚轉身大步離開。
胤禛走了幾步迎上來,雲瑤福身見禮,悄然打量了他幾眼,自木蘭圍場一別,兩人就再未見過面。他整個人清減不少,原本還有的一些稚氣完全退去,臉部輪廓線條更為明顯,顯得更加清冷。
蘇培盛機靈,上前接過了雲瑤的包袱,又要去拿她手上的卷軸時,她躲開了,“這個太貴重,我自己拿着吧。”
胤禛愣了下,問道;“什麽東西這般貴重?”
雲瑤膽從怒邊生,臉上帶着微微笑意,緩緩朝胤禛打開了卷軸,他臉色變了變,忙恭敬跪下來磕了個頭。
她心裏頓時猶如大夏天吃了冰碗一樣爽快,恨不得将卷軸來來回回多打開幾次,讓他膝蓋都跪斷,讓他再多嘴亂誇她!
胤禛站起身,咳了咳道:“收起來吧,回去仔細再找個地方供好。”
正是下衙的時分,四周官員來來往往,已經有人朝他們這邊看,雲瑤怕太過惹怒了胤禛,雖然十分遺憾,還是不得不收起了卷軸。
胤禛自然而然伸手過來拿,雲瑤抓着不肯放,與他僵持了片刻,他一瞪眼,她只得悻悻放開了手,任由他拿了去。
她恨恨跟在胤禛身後,兩人一起出了午門,小太監趕着馬車早已等在那裏。
雲瑤轉頭四下看了看,見就只有一輛車,心道不會他坐馬車,要她跟在身後走路吧!
胤禛見她發呆,皺眉催促道:“怎麽還不上車?”
雲瑤回過神,想起滿人馬背上打天下,男人自從會走路就開始學習騎射,以為胤禛會騎馬回府,便走到馬車邊準備上車。
小太監忙蹲了下來,她實在是踩不上去,閃開身直接抓着車轅箭步上了車。胤禛收回要去扶她的手,眼裏溢滿笑意,也跟在身後上了車。
雲瑤剛坐下來,還在打量馬車裏的陳設,眼前一暗,接着他身上的氣息撲面而來,她驚訝極了,腦子一暈脫口而出說道:“奴才還以為四爺要騎馬回去呢,沒想到跑來跟奴才擠一輛馬車。”
胤禛坐正身體,面不改色地道:“太熱,爺不耐煩騎馬。”
雲瑤暗自翻了個白眼,咕哝道:“兩人一起擠在馬車裏也挺熱的。”
胤禛理了理衣衫下擺,一本正經道:“銀子得省着花,誰家裏沒事備那麽多車出門,又不是開車馬行的。”
雲瑤幹脆閉上了嘴,垂下眼眸不願意去理會他。她這一天經過大喜大悲,又前途未蔔,實在累得很,馬車晃晃悠悠,她只覺得腦仁都跟着晃動,暈乎乎直犯惡心。
胤禛凝神打量她片刻,問道:“聽說你病了?你不願意跟爺?”
又來了。
雲瑤睜開眼眸,看着他認真道:“爺說得真奇怪,爺這般好,奴才怎麽會不願意跟爺?”
胤禛冷哼一聲,手指虛點着她腦袋道:“算了,爺懶得跟你計較,不過這個奴才可得改口,從現在起你不再是奴才。”
雲瑤被他點得想張嘴咬斷他的手指,按着規矩她該自稱妾身,這個自稱也好聽不到哪裏去,她故意微笑着問道:“爺說不能稱奴才,那可以自稱我嗎?”
胤禛瞪她,“沒規矩!”他轉過頭,放緩了聲音道:“在我面前倒可以,只是在其他人面前若是一時忘了改,未免會不好,你得多用些心。”
雲瑤聽他也改了自稱,不再爺來爺去,她倒不願意那般麻煩,不過一個稱呼而已,還得來回切換,遲早她會精神分裂,她怏怏地道:“那還是算了吧。”
胤禛見她實在沒有精神,伸手覆上了她額頭,溫熱幹燥的手心帶着薄繭,她覺得癢又不自在,忙要偏開頭,他伸手攔住她,“別動,我瞧瞧你有沒有發熱。”
他收回手,又碰了碰自己的額頭,半晌後道:“還好不燙。以後得多吃些飯,從草原上回來後你瘦了許多,這樣不好,還是以前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才好看,現在不是糖葫蘆,倒像那湯團般了。”
胤禛不是被稱作寡言少語嗎,怎麽跟碎嘴子一樣說個不停,還說得很沒有水平。什麽叫湯團,雲瑤聯想到自己圓滾滾的模樣,就很不開心,偏開頭又默不作聲閉目養神。
“回到府裏後,讓福晉給你多做幾身新衣衫,你喜歡什麽顏色樣式的,盡管開口提。福晉為人公允,你又是汗阿瑪賜下來的,她也不敢為難你。”
雲瑤就算再沒有宮鬥宅鬥經驗,也不會蠢到才進府就張狂到開口要這要那,她睜開眼睛盯着胤禛,他沖着她一笑,“你是禦前女巴圖魯,我都不敢招惹你。”
這天徹底沒法聊了!
馬車總算到了,雲瑤松了口氣下了馬車,擡頭看了眼後世大名鼎鼎的雍和宮,這時還是普通的皇子府,她也記不清前後世對比有什麽不同。只見黃昏下的府邸威嚴無比,像是潛伏着的猛獸。
這時大門緩緩朝兩邊打開了,雲瑤訝異至極,達官貴人家極少開大門,平時出入都是走旁邊的偏門,胤禛的府裏要開大門,估摸着得康熙來才有資格。
胤禛抿嘴笑,虛虛攬了一下她的後背,“走啊,女巴圖魯。”
雲瑤明白過來,這是她借着康熙狐假虎威,所以有了這麽高規格的待遇。她不由得看向胤禛手上的那副字畫,很想去搶過來抱在手中,見誰不爽就打開,讓人給她下跪求饒,最好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能逼退三舍。
胤禛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斜了她一眼,轉而又低聲道:“沒有八擡大轎,能與你一同走進這扇門,也算是一點小小的補償。”
雲瑤心思有些複雜,她為人實際,不想接受這種面子上的虛榮,他已經有了妻妾,對她的這種好,她覺得有些諷刺。
到了正院,福晉已經在守在門口,上前對胤禛福身見禮,雲瑤見她比上次在德妃宮中見到時胖了些,不再如以前一板一眼,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心中感慨不已。
這後宅女人,真正是一夜長大。
福晉扶起見禮的雲瑤,笑意盈盈道:“先前在娘娘宮中見到你,就覺着親切,沒想到竟然成了一家人,看來緣分來了,怎麽都繞不開。”
雲瑤聽着福晉睜眼說瞎話,她真是半句話都不知道該怎麽回,只佯裝害羞低頭不語,随着她一同進了屋。
胤禛坐在上首,福晉在他下首坐了,丫鬟上前放了個矮錦凳他們跟前,這就是雲瑤的座位。
按着規矩雲瑤只能站着,放矮錦凳還是對她額外的恩賜。不過這種恩賜她并不想要,她身形高挑,坐在這上面腿不能伸直,跟蜷縮成一團聞他們的臭腳沒什麽不同。
胤禛本在低頭吃茶,這時突然開口道:“時辰不早,雲氏你先回院子去洗漱一下,等會再來這裏,大家晚上一起用飯。對了,福晉你從庫房裏拿些布匹去讓雲氏挑一挑,督促針線房趕着些,給她多做幾身衣衫出來。”
福晉放下茶杯,忙笑着自責道:“看妾身這眼睛,竟然沒看出雲妹妹還穿着宮裏的衣服。夏嬷嬷,你拿我的對牌,去庫房挑最好的布匹送去雲妹妹那裏。”
她又看向胤禛道:“爺吩咐的院子已經給雲妹妹收拾好,只是時間緊,怕收拾得不仔細,”她又看向雲瑤,“雲妹妹,你可別跟我客氣,若是有什麽缺的,打發人來跟我說一聲,我好給你補上。”
她又招手道:“墨菊,你領着雲妹妹去她院子,你以後就跟着雲妹妹身邊伺候吧,記着要認真當差,不許偷奸耍滑,定要伺候好主子。”
雲瑤忙着跟着福晉的轉頭轉來轉去,還得不斷福身客氣道謝,她覺得自己像只陀螺轉個不停,比在草原上與塔娜比試還要累。
墨菊走了出來,雲瑤打起精神擡眼看去,見她長得嬌俏可人,身形苗條纖細,行動間婀娜多姿,上前對福晉福身施禮:“是,奴婢定會盡心伺候好雲格格。”
雲瑤聽着墨菊一把如翠鳥婉轉清脆的聲音,不過轉眼間的功夫,她就多了幾重身份。
雖然她比福晉大,可依着身份她還是成了妹妹。現在她是妹妹,以後這府裏還會不斷進人,不管年紀大小,都會叫她一聲姐姐,若是那人份位比她高,她又得再退為妹妹。
現在她又多了個叫墨菊的美貌丫鬟,稱呼她為雲格格,就是沒有份位的侍妾。
雲瑤心裏自嘲笑了笑,這就是後宅生活,才開始她就想幹脆死掉算了。
離開福晉正院走去她住的院子,穿過重重甬道垂花門,約莫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院子坐落在西南角,一間正屋連着兩邊的偏屋,還有耳房東西廂房,天井中左右放着兩只圓缸,裏面養着睡蓮,幾只金魚在裏面游來游去,有一只肚子翻了白,漂浮在水上面。
雲瑤目光淡淡,從那條死魚身上移開了,裝作若無其事走了過去。
院子裏除了墨菊一個丫鬟伺候,還有兩個粗使的小丫鬟,一個跑腿的小太監。此時他們都立在門口候着,見雲瑤來忙上前見禮。
她這時全沒有心思理會,比如墨菊這樣的美貌丫鬟,究竟是何方神聖,福晉派她來伺候自己又是打着什麽主意,對着他們只勉強笑了笑。
進屋後,雲瑤擡眼看去,正屋裏收拾得倒幹淨,擺放着花梨木桌椅板凳,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卧房在西邊,裏面是一張大炕,炕稍堆着錦緞被褥,靠窗邊放着矮塌,最角落,用屏風隔開了一小塊,算是洗漱之處。
墨菊放好雲瑤的包袱,又出去喚粗使丫鬟打來水,指揮着她提進屏風後,上前恭敬地道:“格格,水好了,奴婢伺候你進去洗漱。”
雲瑤看了眼屏風,房屋這麽多,還要在同一間屋裏進行睡覺五谷輪回,這點以後一定要改。不過此時已來不及,只道:“我自己去洗吧,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墨菊也沒有争辯,雲瑤打開包袱拿起幹淨的裏衣,進去屏風後擦洗了之後,換了裏衣,又穿上綠色旗裝,重新走了出來。
這時夏嬷嬷領着針線房的繡娘,捧着五顏六色的布匹盒子進來了,她笑着道:“雲格格,奴婢不知你喜歡什麽顏色樣式,奴婢就多拿了些來,你挑一挑,讓繡娘量了身,好趕着做出來。”
雲瑤笑着道了謝,随手翻了翻布料,都是些夏季綢緞,赤橙黃紅青藍紫,各種紅居多,顏色豔麗又耀眼。她心裏暗自嘆息,真是宅鬥無處不在,她才進門,福晉就給她挖坑了。
正妻才穿大紅,像她們這些侍妾,最多只能穿粉。雲瑤最讨厭粉,新的時候看起來還能看,下過水之後就如焉了的鹹菜。她喜歡素淨的顏色,可是裏面都沒有,只得選了藍色與青色。
夏嬷嬷恭敬立着沒有吭聲,見雲瑤選完,臉上露出了些笑容,招呼繡娘上前給雲瑤量好尺寸後,帶着剩下的布料與人走了。
墨菊這時從盒子裏翻出花盆底鞋,走上前要伺候雲瑤換鞋,她接過來拿在手中看了看,宮女當差不是穿平底的鞋,就是穿全厚底船型鞋。
雲瑤還沒有穿過花盆底,不想穿起來摔跤,還是等練習之後再穿,于是放回去道:“不用換了,走吧。”
來到正屋,宋氏還病着沒有來,李氏已經到了,袅袅娜娜立在旁邊。福晉招呼着雲瑤上前,要替兩人做介紹,剛開口便笑了起來,“你看我這記性,聽說你們在木蘭圍場時已經認識,我這介紹倒是多餘了。以後大家都是姐妹,平時有閑暇時可以走動起來說說話。”
李氏嬌嬌一笑,“姐姐不說以後大家都是姐妹,妹妹還在納悶呢,不是說有新人進了府嗎,怎麽見着的是宮裏的宮女。雲妹妹,你別怪我,主要是你這身綠色衣服,竟然跟那宮裏的一模一樣。”
原來這就是話裏藏針,打嘴仗占些口頭便宜,雲瑤深深嘆息,只恨自己卷軸沒有在手,好仗勢讓李氏瞧瞧她巴圖魯的厲害。
雲瑤沒有福晉李氏那樣有涵養,她根本笑不出來,也不想維持表面的和氣。她們彼此共享一根黃瓜,為了誰用得多,黃瓜好撒下黃瓜籽,好給自己帶來榮華富貴,順帶着家族雞犬升天,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和睦。
雲瑤不過孤身一人,她不求這些,只想安靜渡過以後的日子,只對福晉福了福身,連眼皮都沒有擡,當李氏是空氣,走到了福晉另一邊站定了。
福晉略微有些驚訝看了雲瑤一眼,李氏臉色已經變了,剛要張嘴說話,見胤禛已經大步走了進屋,忙将話吞了回去福身見禮。
胤禛打量了雲瑤一眼,擺了擺手道:“無需多禮,傳飯吧。”
福晉忙着去招呼,丫鬟捧着飯菜陸續擺到了桌上,雲瑤見胤禛與福晉分別坐在上首,便撿了最下首的位置坐了,她見李氏并沒有坐下,而是仍舊侍立在他們身後。
這時雲瑤才回過神,原來侍妾與丫鬟一樣,還要伺候人用飯,她氣得想掀桌,本來身體就不舒服,又累又餓,還要站着看別人吃飯,還不如她在宮裏就着屎尿味吃飯呢!
胤禛看了眼雲瑤,對李氏道:“今天不用這些規矩,你也坐吧。”
李氏眼眸一轉,謙遜地道:“這都是妾身該做的事,爺與福晉雖然體恤妾身,可妾身斷不能張狂起來違了規矩。”
雲瑤被架了上去,強壓下心中的煩躁,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反正李氏是胤禛的愛妾,她願意伺候是她的事。
福晉也不說話,垂下眼眸只看着眼前的飯菜,胤禛臉色微沉,拔高了些聲音道:“爺的話就是規矩!”
李氏眼中頓時浮上了淚,咬着唇委委屈屈坐了下來。胤禛掃了一圈幾人,出聲道:“都用飯吧。”
身後的丫鬟嬷嬷上前,只要主子眼睛看了某道菜,她們立刻心神領會夾到了主子碗裏。雲瑤輕曬,這種斷臂式的用飯方式,加上桌上都是八寶鴨,紅燒肘子等一堆油膩膩的飯菜,她真的是胃口全無。
最後她只看了幾眼青菜,墨菊替她夾了幾根到碗裏,又喝了小半碗湯,便放下了筷子。
胤禛目光意味不明,看了雲瑤幾眼。李氏眼珠子咕嚕嚕轉個不停,拿帕子擦拭了下嘴,咯咯笑道:“聽說雲妹妹在禦前當差時胃口極好,今兒個倒沒有見雲妹妹吃幾口,莫非是府裏的飯菜不合雲妹妹胃口?”
雲瑤本來就滿肚皮不耐煩,被李氏一再而在的挑釁,終于忍不住,盯着她冷冷地道:“不是府裏的飯菜不合胃口,是看到你吃不下飯!”
福晉被驚得嘴都快合不上,偷瞄了一眼胤禛,見他神色莫名,而李氏當場被打臉,臉色慘白,眼中蓄滿淚泫然欲滴,福晉心裏暢快淋漓,在旁邊袖手看熱鬧。
李氏嘤嘤才開口哭了兩聲,雲瑤已經學着她那般作态,搶先拿帕子擋住臉,大聲嘤嘤嘤哭了起來,捏着嗓子嬌滴滴地道:“爺呀,妾身委屈呀,天大的委屈呀.......”
她像是唱戲一樣,委屈兩字聲音拖得老長,把李氏的哭泣全部壓了下去,接着她站起身,嬌怯怯福了福身,“妾身太委屈了,恕妾身不敬,就先行告退了。”
福晉拼命忍着笑,胤禛瞪了雲瑤一眼,沒好氣地看着她,揮了揮手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
李氏這才真正傷心了,低着頭淚流不止。
雲瑤走出正屋,擡頭望着屋頂的天空,上面繁星閃爍,她知道,人死了以後,是不是也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根本是謊言,她就來到了這裏。
無邊無際的孤寂席卷而來,她靜靜站了片刻,對提着燈籠在旁邊立着的墨菊道:“回吧。”
回到院子洗漱之後出來,墨菊已經在炕上鋪上了被褥,燈盞上也換成了大紅的蠟燭。雲瑤呆了呆,才記起今晚算是她的洞房花燭夜,頓時感到先前吃下的青菜在胃裏跳舞,她沖到洗漱房,對着恭桶吐得一塌糊塗。
墨菊見她嘔吐不停,在旁邊手忙腳亂幫着遞水遞帕子,慌亂地道:“格格可是有哪裏不舒服,奴婢去找福晉,請大夫來給你瞧瞧吧。”
雲瑤吐了之後舒服了些,她知道自己這是壓力太大,漱完口擦了擦嘴,說道:“不用麻煩,睡一覺就沒事了。”
墨菊跟在她身後,見她脫了外衫爬上了炕,着急地道:“格格,等會爺肯定會來,你不能先自己睡了呀。”
雲瑤癱倒在被褥上,無力地道:“我不行了,爺來了你就跟爺說,讓他去別的院子.....”
胤禛帶着怒意的聲音打斷了她:“你要趕爺去哪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