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無

胤禛話一說出口, 發現這幾天的糾結,心神不寧,忐忑不安, 若有所失,全部消失無蹤。

從绮春園出發時,他回頭望了一眼, 車馬齊備,與來時一樣, 卻似乎總覺着少了些什麽。

等回到府裏時,他下了馬車, 見後面馬車上下來的福晉與武格格,他才明白過來是因為什麽。

去時, 是相聚。

此時, 是離別。

雲瑤的臉不停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笑得眉眼彎彎的, 眼珠子咕嚕嚕轉個不停的,倔強不肯認輸的,在他身下嬌嬌抱怨的, 争執時冷靜疏離又帶着隐隐失望的。

胤禛心潮起伏, 牽扯着隐隐作痛。

他見過她在木蘭圍場拼命的樣子,執着勇猛。知道她堅持認定的事, 就是死也不會屈服。

其實雲瑤不過一個格格, 仰仗着他而活, 只要他一句話, 她就能被打下深淵。

可是他舍不得,雖然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如此在意。

雲瑤怔怔看着胤禛, 他的話讓她更加傻眼,她以為自己的酒還沒有醒,或者是在做夢。

胤禛瞧着雲瑤跟呆頭鵝般,悶聲笑起來,走到炕邊癱倒下去,抱住她的腰埋進去,懶洋洋地道:“我累了,讓我歇一會。”

他身上都是灰塵汗味,雲瑤醒過神,忙推着他道:“快去洗洗,都成泥人了,爺騎馬來的?”

“是啊,差點兒城門就關了,沒有來得及趕上出城,騎馬能快些。”胤禛不肯松手,咕哝道:“我不洗,除非你去幫我洗。”

雲瑤低頭打量着他,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晚上趕路遇到了鬼,怎麽突然完全變了一個人。

胤禛鼻子動了動,臉色一變怒道:“好啊,我走了你一點都不傷心,還喝酒慶祝了。虧得我拼死拼活趕來,以為你在傷心呢,沒想到沒了我,你過得比誰都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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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瑤見他喜怒無常,神神叨叨的樣子,幾乎能斷定他的确見鬼了。他翻身坐起來,生氣瞪着她,“還不跟來伺候我洗漱!”

瞪着瞪着他自己先憋不住笑起來,把尚在迷糊中的雲瑤拖下炕,半擁着她去洗漱間。

他身上一股濃濃的汗味加上馬身上的氣味,熏得她不停躲,使勁屏住呼吸:“妾身已經洗過了,爺還沒有用飯吧,妾身去讓廚房給你做些吃食上來。晚上做了些藕夾,再煮碗雞湯面好不好?”

“再洗一次,不急,洗完再吃。”胤禛嘴貼在她的耳後,深深吸氣,“都兩天沒有見你了,你摸摸,它也想了.....”

雲瑤無語朝天翻了個白眼,沒幾句話他就扯到了這些事,怪不得聖人說食色性也,為了妖精打架,他就算是忍饑挨餓也沒關系。

她還是先去吩咐了姚姑姑去讓廚房準備飯食,再認命去洗漱間伺候他。才走到浴桶邊,就被他迫不及待拖了進去,水花四濺,吓得她驚呼出聲,他便低下頭堵住了。

浴桶裏水波蕩漾,在地上蔓延流淌,她一時分不清是水的溫熱,還是他身上的。西洋鏡上蒙上了層霧氣,朦胧間,她依稀能看到重疊晃動的人影。

這一場澡洗得跟打仗一樣,的卻也能算做在打仗,他沖鋒陷陣,她潰不成軍。最後浴桶裏的水都涼了,大半都濺到了地上。

胤禛吃飽餍足,慢慢自己穿着衣衫,意味深長對她笑道:“以前你用這麽大的浴桶,我還尋思着就算是頭牛也夠用了。

現在看來,你是早有預謀,就等着這一天呢,唉,又被你算計了。”

雲瑤快被他的不要臉驚呆了,斜了他一眼,催促着道:“快出來用飯,再下去天都亮了,爺還得趕回京城去當差呢。”

胤禛冷哼一聲,“你既然知道我還要回京城去當差,你就忍心看着我來回奔波?”

雲瑤幹脆閉上了嘴,省得又再提起先前的問題。胤禛也覺着此時說這些有些煞風景,便沒有再多說。

他們洗得太久,先前做好的雞湯面已經糊掉,又重做了新的上來。胤禛拉着雲瑤,要她陪着一起吃,她摸了摸軟軟的小腹,猶豫着道:“不了吧?”

胤禛瞧見她手上的動作,臉上帶着不懷好意地笑:“膚若凝脂,就跟那奶饽饽一樣。不胖不瘦正好,吃一點也沒事,吃完再多動動,消消食就好了。”

雲瑤本來還想再吃一點,聽他這麽一說立刻打消了念頭,看了眼自鳴鐘,故意道:“快到寅時初了。”

胤禛擡了擡下巴,“汗阿瑪不在,朝堂之上也沒什麽大事,我就是去遲了,誰又能奈我何?”

這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雲瑤能體會這種感覺,她現在就是這樣。只是胤禛這只老虎在,她這個猴大王只能暫時退位。

胤禛就着藕夾,加上酥炸小魚幹,涼拌三絲等小菜,将一大碗雞湯面吃得幹幹淨淨。吃完之後他又要消食,拉着雲瑤再酣戰了一場,累得她幾乎連手指都擡不起來了。

在她幾乎快要睡着時,他手撫上她的小腹,歉意地道:“先前是我急了,才幾個月而已,咱們不急,以後總會有的。”

雲瑤沒有吭聲,他肯定不會放棄想要孩子的想法,她現在也不想與他争辯,争也争不出個結果。

胤禛靠過來,将她抱在懷裏,蹭了蹭她的脖子,咕哝抱怨道:“你跟我一起回府去好不好,我想天天見到你。”

雲瑤想了想,溫聲解釋道:“爺,妾身沒什麽大出息,就喜歡山水田園,在這裏才覺得過得自在。遠香近臭,你天天見到我,不久之後就該煩了。”

胤禛抱着她的手緊了緊,反駁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我認識這麽久,何時見到過我煩了你?就算是以前,也沒有真正惱了你。

見到你被汗阿瑪罰,還替你擔心求情。你倒好,沒心沒肺的,照常吃吃喝喝。”

他越說越委屈,“你說說看,若是我真不來看你,你就打算一輩子不理我了?”

雲瑤好笑,耐心地道:“爺不是來了嗎,所以你說的這些都不作數。再說了,妾身一直都在莊子裏,又不能跑掉。是爺可以一輩子不來看妾身,妾身不能一輩子不理爺。”

胤禛又不笨,并沒有被雲瑤繞進去,不依不饒道:“你這是姜太公釣魚之态,端着是願者上鈎。所以都得我主動,否則你絕不肯前進一步。

我可明白了,你被汗阿瑪賜給我時,是真正不情願的。你說說看,我有哪裏不好?”

雲瑤哪敢說他不好,笑着道:“爺哪裏都好,是妾身不好,配不上你。”

胤禛默然片刻,握住她手的往下探去,一本正經道:“配得上的,不是量過了很多次了嗎,不信你再量量。”

雲瑤抽揮手,翻了個大白眼,臭流氓!見到他又有再起之勢,忙往前挪了挪,岔開話題道:“爺,妾身也想知道,妾身有什麽好呢。”

胤禛咳了咳,忍笑道:“因為尺寸合适剛剛好。”

雲瑤:“......”

這天再也無法聊下去了,她察覺到身後的異樣,趕緊閉上眼睛裝睡,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飛快道:“妾身好困,睡了。”

胤禛手輕撫而下,含糊着道:“我不困,再量量尺寸,裏面再量量......”

窗戶上已經透出青光,雲瑤像條小舟,在被晃動得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時,又被一個猛沖驚醒。她眼睜睜看着青光漸漸變白,屋子裏也亮堂起來。

濃重而滿足的長嘆之後,她總算平穩落地,他卻沒有動,久久抱着她。

雲瑤身上被汗濕,黏糊糊很不舒服,她動了動,身後的人輕笑起來:“還想要量嗎?”

雲瑤已經沒了跟他計較的力氣,搬開他搭在腰上的手,坐起身拿起外衫裹起來,從炕尾繞開下炕去洗漱。他伸手拉住她,耍賴道:“我們一起。”

這一天雲瑤不知道洗了幾次了,她已經困得眼皮都睜不開,胤禛卻神清氣爽。

用完早飯他就要啓程回京城,她見他一身騎馬裝扮,忙拉住他叮囑:“爺都整晚沒睡,又來回奔波,騎馬太危險了,還是坐馬車回去吧。”

胤禛見雲瑤第一次主動關心他,心裏美得不行,臉上卻盡力繃着,佯裝嫌棄道:“真是啰嗦。我的騎術出神入化,哪裏用得着你擔心。罷了罷了,既然你這麽說,我這次就且聽你的。”

雲瑤想笑又忍住了,送他上馬車又費了好一番功夫,他磨磨蹭蹭啰嗦個不停,吩咐她這也不行,那也不許。

她好說歹說總算将他送上馬車,等到馬車消失不見,才回去睡了個天昏地暗。

胤禛只要一有功夫就往绮春園跑,不僅自己來,還帶上了他的狗,那只狗仗人勢的京巴。任由它在莊子裏撒歡亂跑,看管狗的小太監在後面撒着腳丫子追。

雲瑤看得無語至極,這是遛狗還是遛小太監呢。

胤禛最愛狗,自己看得樂此不彼,還拉着雲瑤親自去遛,她對那只見着她就會呲牙的狗沒好感,說什麽都不肯去,他只得遺憾作罷。

天氣一天天變涼,康熙回了京,胤禛來莊子的時間就少了,不過雲瑤仍然過得很悠游自在。

到了秋天,板栗成熟了,她做了各種板栗吃食,板栗燒雞,板栗糕,糖炒板栗,還做了板栗肉粽。

胤禛這天來,午飯時見到桌上有粽子,驚訝地道:“又不是端午節,吃什麽粽子。”

雲瑤拆開一個遞給他:“誰規定一定要端午才能吃粽子啊,這個時節正好是吃板栗的時候,爺嘗嘗看好不好吃?”

胤禛接過粽子聞了聞,咬了一口嘗了嘗便放下了,“鹹的不好吃,還是得吃甜的。”

雲瑤暗自翻了個白眼,不過她不想做無謂的鹹甜之争,自己吃得不亦說乎。

然後等到廚房上來鮮肉湯圓時,胤禛更坐不住了,瞪着她道:“這時這怎麽會吃湯團,而且還是鹹的?”

雲瑤笑着道:“新收上來的糯米,吃起來有股特別的清香。湯團有甜的,也有鹹的啊。算了,你不吃鹹的,就吃豬油餡的吧。”

重新給胤禛換了一碗豬油芝麻餡的湯團,豬油切成丁,裏面加了桂花芝麻,他嘗了一口,眉毛一擡,贊不絕口道:“這個還不錯。不過你也不能多吃,仔細着吃了積食。”

兩人的喜好口味觀念有許多的不同,在彼此的相處之中也逐漸顯露出來。不過不重要的,他都能遷就她,她更不敢也不會把自己的喜好強加在他身上,他不喜歡的口味,她絕不二話,立刻換成他喜歡的。

雲瑤也不管他,不聲不響吃自己的。她平時吃得可不算少,可走動得多,一點也沒有見胖,比以前看上去還瘦了些。

吃完飯胤禛拉着雲瑤在院子裏走動消食,風吹來已經很冷,他幫她拉緊披風,柔聲道:“中秋我就沒能來,年底的事愈發多,到了冬至估摸着也得你獨自過。

你随我回府去好不好,我不忍心過年過節的時候,你卻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每到節慶之日,就是胤禛最繁忙的時候,要進宮磕頭領宴,各種瑣事纏身。雲瑤也壓根沒有盼着他能來,她在莊子裏把每天都過成了節慶之日。

中秋更是舉行了螃蟹大宴,與姚姑姑長興給他們吃酒賞月,該有的樂子一點都不少。

雲瑤慢慢走着,低頭沉思沒有說話。

胤禛側頭觑着她的臉色,嘆息着道:“可是在為李氏的事生氣?她在承德病重不起,回府之後到現在都還下不得床。我把她院子遷到最遠的地方去,保管不會來打擾你。”

雲瑤詫然,她根本不知道李格格又回了府。心中感慨萬千,後宅之中真是人人都是熹貴妃,這才多久的功夫,李格格又殺回了府裏。

她眨了眨眼,笑着道:“爺,真不關李格格的事,是妾身就喜歡住在莊子裏。再說她也是爺的女人,爺哪能一輩子不見呢,以前爺對她的那些懲戒,不過是氣頭上而已,氣消了也就過去了。”

胤禛臉色變了變,不自在轉開了頭。

她不禁想到了宋格格,好奇地道:“爺,宋格格的禁足解除了嗎?”

胤禛呆愣住,盯着她看了半晌,讪讪地道:“都這麽久了,你還問來做什麽。”

雲瑤笑了起來,她就知道定會如此。不過她離得遠,不跟她們攪合在一起,這些事根本不會困擾到她。

她見胤禛有些難堪,不再去故意奚落他,轉而跟他商議起莊子裏的一些瑣事:“爺,早晚實在有些冷了,妾身打算不等開爐節,過幾天就開始燒炕,你看這樣會不會不合規矩?”

胤禛心裏微松,順着她的話說了下去:“不過是多費些柴,你怕冷就先燒起來吧,這又有什麽不合規矩之處。外面太冷了,我們回屋裏去。”

屋裏擺了炭盆,一進去就暖和了起來,雲瑤解下披風挂在架子上,胤禛也自己脫了披風跟着挂了上去。

他跟她在一起時間長了,也逐漸适應了她的某些習慣。比如穿衣吃飯這些小事都自己動手,不再張手等着奴才前來伺候,屋裏也沒有人随時守着,兩人呆在一起清淨又自在。

胤禛拉着雲瑤去了書房,笑着道:“我瞧瞧你的大字最近有沒有進步。”

雲瑤沒有被他逼着寫字,她在看話本小說之餘,興致來了的時候也會寫上幾筆。因為成了自己的興趣,她寫得極為認真。不說寫得好,至少能寫完整,不會筆劃多的字,最後都變成了一團墨。

胤禛見她提筆落筆有莫有樣起來,看着紙上的字,違心贊道:“不錯,很有大将之風,假以時日必成氣候。”

雲瑤知道她自己的斤兩,根本不把他的取笑放在心上,放下筆左右欣賞之後,意有所指地道:“妾身最近找到了寫字的樂趣,就是爺不說,妾身也會心甘情願勤加練習。

都說字随心動,因為妾身最近心情好,所以才能寫出這麽好的大字啊。”

胤禛沉默半晌,失笑道:“就知道你不想回府,拐彎抹角說這麽一大堆話來搪塞我。罷了,我也不逼你,不然你心不甘情不願,倒沒什麽意思。”

雲瑤笑眯眯的,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胤禛極為聰明,她說的話他豈有不明白之理。

胤禛收起她寫的紙,重又鋪上了紙,拿起筆蘸足了墨,在紙上揮筆潑墨,一氣呵成,幾個飄逸潇灑,又不失風骨的字躍然紙上。

雲瑤一看,臉紅了紅,差點兒沒把墨潑到他那還故作深沉的臉上去。

紙上赫然寫着:“如墜雲端。”

這分明是上次事後,他不停追問她的感受,她胡掐出來應付他的話。

胤禛還沒有停,重又鋪上了紙,揮筆寫道:“吾亦是如此,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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