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無

時間倏忽而過, 轉眼間就到了七月。

胤禛辛苦耕耘,雲瑤的月事每月依舊準時到來。面對胤禛掩飾不住的失望,她照常悠哉悠哉過着自己的日子, 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現在過得好好的,從來不為吃穿住行之外的事煩心。有了孩子之後,她能想到最好最幸運的結局, 不過是靠着兒子榮升為太後,然後還是頤養天年, 過吃吃喝喝的悠閑生活。

可等到那時她已經老了,吃也吃不下, 走也走不動,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一圈下來又回到了原點。

康熙又閑不住, 七月初奉皇太後東巡,順便取道塞外。随行阿哥人員中, 本來沒有胤禛,因皇太後欽點雲瑤随行,所以他又被加了進去, 順便把直郡王換了下來。

雲瑤不知道直郡王的心情, 她的心情倒挺郁悶的。首先她與皇太後不熟,也就上次在暢春園見到閑聊過幾句。

其次康熙對皇太後既孝順又尊敬, 要是她一個不察惹得老人家不快, 誰也保不住她的項上人頭。

雖然不情不願, 但是雲瑤還是很快就振奮起來, 她覺得不管事情有多糟糕,也得想法讓自己過舒服點。

于是她每天都在忙着準備在路上的吃食,胤禛見了, 無語地道:“路上供給充足,又不會少你一口。塞外比京城冷,你該多備些衣衫藥材,別到時候凍病了。”

雲瑤笑着道:“禦寒衣物姚姑姑會準備,只要人吃得好,身體就會好,自然沒病沒災。”

胤禛拿她沒有辦法,親自跑去督促姚姑姑收拾,又差蘇培盛回府,去從庫房裏拿了上好的皮毛,讓針線房給她趕了幾件鬥篷出來。

雲瑤帶着大包小包吃食登上了東巡隊伍的馬車,甫一上車沒多久,她就拿出油紙包着的鹵豬頭肉,配着楊梅燒吃了起來。

姚姑姑笑着勸道:“格格,這時候就開始吃,只怕準備的半路就能吃沒了。”

雲瑤笑嘻嘻地道:“馬車搖搖晃晃,喝得微醺才正好睡覺。”

她早上天還未亮就起了床,等到一大堆的儀式之後,正式啓程時太陽已經快挂到了頭頂,此刻早已又困又累。

雲瑤吃完了一小油紙包的鹵肉,楊梅燒後勁足,她才喝了半壺,眼皮都已睜不開,倒下直接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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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覺直睡到了整個隊伍停下來歇息的時候,她見馬車內已經暗下來,探頭出去一看,外面已近黃昏。

随行的護衛加上伺候的太監宮女太多,所有的人像是以前到木蘭圍場時,都在外面紮帳篷居住。

雲瑤只感嘆,這一場東巡,康熙下令工部戶部等負責,嚴令不得擾民。

幾部聯合起來在前面打先鋒,算好歇腳點搭建帳篷,準備吃食,那是花錢如流水。其實就算只有康熙一人出行,所花費的也不菲,僅僅是保護他的安危,就是一大筆費用。

胤禛騎着馬到了她的馬車邊,見她要跳下馬車,忙擡手攔住她道:“仔細着些腳下,你鞋底高。”

雲瑤忘了她穿着的是花盆底,才愣了下,長興已經機靈上前,彎下腰趴在地上。她哪能踩着他的背下車,笑罵了句:“滾開吧你。”

長興只得滾開,雲瑤扶着車門下了馬車,胤禛也下了馬上迎上前,他鼻子動了動,問道:“你喝酒了?”

雲瑤見胤禛風塵仆仆,衣衫不知道濕了幾次,後背都快長鹽了,她卻在車裏好吃好喝好睡,頓時覺着不好意思,含糊道:“就淺嘗了幾口。”

胤禛哪能不知道她,斜着她道:“少喝些,別還沒到塞外,你就喝成了個酒鬼。”

雲瑤只傻笑,進了帳篷一看,胤禛的帳篷與她在木蘭圍場上分到的大小差不多。

蘇培盛去打了些水來,路上不方便,有的熱水也不多。他只能在簾子後随便擦洗一下,再換了身幹爽衣衫出來,總算舒服了些。

雲瑤已經在炕桌上擺滿了吃食,有鹵的各種肉,還有鹽水花生毛豆藕片等。

她正拿着小刀,在盤子裏切着番茄,胤禛怕她切到手,忙上前道:“讓我來。”

雲瑤順手就将刀遞了過去,胤禛切着番茄,瞪着她道:“以後這些事讓伺候的人做,你切到手怎麽辦?”

其實先前姚姑姑要幫着動手,只是帳篷裏太小,胤禛又隔着簾子在洗漱,她覺得不便就退了出去。

雲瑤笑道:“哪有那麽誇張,再說貝勒爺也切得很好啊。”

胤禛愣了下,冷哼道:“好啊你,原來是故意在等着我呢。”

雲瑤只沖着他笑,又不是她一個人吃,他切一下手也不會斷掉。雖然伺候的奴才一大堆,可是她不喜歡屋子裏随時候着人,兩人在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伺候他。

久而久之,她開始故意出一些小亂子,然後胤禛總是會先責備她不小心,再順手把事情接了過去。

雲瑤很樂意見到這樣的情形,有未來的君王伺候她,心裏爽快度直翻倍。她叉了一片番茄吃了,問道:“貝勒爺,明天你還得騎馬嗎?”

胤禛惬意地飲了口楊梅燒,又撿了片鹵肉吃了,才舒服長嘆道:“不騎了,明兒個我也要學着你,只管坐在馬車裏吃肉喝酒。”

雲瑤也覺得這個天氣騎馬太辛苦,點頭道:“好吧,明天我再多拿些鹵肉出來,再不吃也壞了。”

鹵肉都放在了冰裏,外面再用棉被裹起來,一大塊冰也只能放一兩天,不過她随身帶着鹵料,等吃完了再鹵就是。

誰知到了第二天啓程之前,雲瑤就被皇太後叫了過去,只留下了胤禛一人坐車。

雲瑤看着他郁悶的樣子,笑着把鹵味與酒都留給了他,自己只帶走了炒花生番茄等吃食。

皇太後的馬車比雲瑤的寬敞許多,她一上車,就聞到了濃濃的奶香味,炕桌上擺滿了奶豆腐等小食。

嬷嬷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沖着奶茶,她笑着見了禮,喜道:“太後娘娘,奴才這下可有口福了。”

“快來坐。”皇太後對她招招手,看着她懷裏的包裹,好奇地問道:“你拿的是什麽?”

雲瑤坐下來,打開包裹拿出裏面的零嘴,說道:“奴才總不能一直吃太後娘娘的,就帶了這些來獻醜,不知道太後娘娘喜不喜歡。”

皇太後拿着紅紅的番茄來回看了好半天,不解問道:“這個都種出來看,能吃嗎?”

雲瑤點點頭,笑着道:“奴才吃過,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太後娘娘你也可以嘗嘗,就像尋常吃蘋果梨那樣,可以當成果子吃。”

嬷嬷接過去拿小刀切開,放在碟子裏遞給太後娘娘,她拿了一小塊嘗了,眉頭皺了皺,說道:“有些酸,不過好吃。”

雲瑤心裏微微松了口氣,其他重口的鹵味,她也不敢帶來給皇太後吃,像番茄花生這些尋常的東西倒沒多大關系。

皇太後牙齒還行,又剝了顆炒花生吃了,贊道:“長壽果很香,娜木鐘你也嘗嘗。”

雲瑤忙将牛皮紙包遞到嬷嬷面前,說道:“嬷嬷你多拿些,我帶得多保管夠。”

嬷嬷将奶茶放到炕桌上後,伸手又抓了幾顆花生,剝開嘗了一顆後道:“這個炒得特別香,以前吃的都沒有這麽脆。”

雲瑤也是前世無意看到的炒制方法,用幹淨河沙與花生一起炒,吃起來特別香脆。

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這次炒花生的時候想了起來,讓長興跑得老遠去尋了河沙,炒了之後一嘗,比不加河沙炒出來了的,果真要好吃許多。

雲瑤邊說方法,手上不停剝着花生,細心去掉花生衣再放到兩人中間的小碟子裏。

皇太後連連感嘆神奇,拿起雲瑤剝好的花生嚼了,再喝了一口奶茶,點頭道:“很香。”

雲瑤笑盈盈地道:“太後娘娘吃了長壽果,保證長壽百歲。”

皇太後轉頭看向車窗外,神情惆悵,轉而又笑嘆道:“活太長了啊。”

雲瑤一愣,這下可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她努力轉開話題,笑着說起了自己種花生的一些趣事:“現在地裏長壽果還未完全成熟,但是奴才貪嘴,早早就拔了出來煮了吃。

新鮮的長壽果可好吃了,就是生吃也是甜的。帶着殼加點鹽煮熟,或者加鹵料煮,怎麽吃都好吃。要不是還要留一些做種,地裏的長壽果早就被奴才□□吃光了。”

皇太後詫異地睜大了眼,沒有想到雲瑤還有種地,連聲問道:“你還會種地,都種了些什麽啊?”

因為胤禛領着東北水稻種植差使的事早已人盡皆知,雲瑤幹脆借機把一切功勞全部推到了他身上,笑着答道:“奴才哪裏會種地,都是從貝勒爺從農書裏看來後,再把方法教給了奴才。

平時奴才閑着沒事就去地裏拔拔草,嘿嘿奴才也就厚着臉皮,充作是自己種的了。”

皇太後與嬷嬷都聽得一同笑起來,雲瑤也不客氣,見杯子裏的奶茶喝光了,雙手捧着杯子遞到嬷嬷面前,舔了下嘴唇可憐巴巴地說道:“嬷嬷,沒啦,再給我一杯好不好?”

嬷嬷忙提起壺給雲瑤的杯子滿上,皇太後伸長脖子看着,關心道:“不夠就再泡一壺來。”

嬷嬷晃了晃銅壺,說道:“裏面還有半壺,等喝完了奴才再去泡。”

皇太後看着雲瑤,遺憾地說道:“可惜不能現煮,奶茶不太香。等歇下來讓娜木鐘煮,你再來喝,她煮得最好。”

雲瑤極享受小口小口抿着奶茶,笑得眉眼彎彎,“太後娘娘,奴才真是太有口福了。謝太後娘娘,也要謝嬷嬷。”

馬車裏其樂融融,停車方便的間隙,梁九功走了過來,見到雲瑤也在,頓了下又笑着對皇太後請安:“太後娘娘,皇上差奴才前來,問太後娘娘身坐車這麽久,身體可還吃得消?”

皇太後笑着道:“你回去跟皇上說,哀家沒事。讓皇上也要注意歇息,別太辛苦了。”

梁九功躬身稱是,又笑着對雲瑤說道:“許久未曾見到雲格格,格格還是未曾變樣。”

雲瑤笑着道:“梁谙達也沒有變,還是這麽精神。”她将花生分了一小包遞過去,“梁谙達,這個長壽果可香了,你嘗嘗看。”

梁九功伸手接過,躬身謝道:“那奴才卻之不恭了,格格能誇贊一聲的必定是好。”

雲瑤待梁九功走了之後就去方便,待她回來,梁九功也回來了。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對雲瑤客氣地道:“雲格格,這個長壽果可還有,皇上嘗了覺得不錯,差遣奴才再來問格格拿一些。”

雲瑤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不過坐車無聊時,嗑瓜子吃花生這種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也難怪康熙也會喜歡。

她将剩下的所有炒花生全部交給了梁九功,說道:“全部在這裏了,今年地裏的還沒有成熟,得等到收上來之後才能吃到。若是禦膳房有生的長壽果,谙達也可以讓他們去炒。”

她說了炒制的方法,梁九功認真記下來,又說道:“雲格格,皇上聽說你在太後娘娘處伺候,讓你得盡心盡力伺候好太後娘娘,不能只顧着貪嘴吃喝。”

雲瑤心塞,真是吃了她的還得教訓她。她怏怏應下,梁九功笑呵呵碰着花生回了康熙處。

這下雲瑤再也顧不得只吃吃喝喝,絞盡腦汁陪着皇太後說一些趣事。見她精神頭不太好準備歇息時,也準備告辭下車,卻被她留着了,說道:“這裏寬敞,你也歇歇。”

雲瑤不由得看了嬷嬷一眼,她只眼含笑意點了點頭,說道:“格格就在這裏歇息吧,太後娘娘在馬車上睡不沉,頂多只能眯上一陣。”

于是雲瑤就留在了馬車上,一直等到晚上到了過夜的地方,皇太後還記得先前的事。吩咐雲瑤去了她住的帳篷,讓娜木鐘煮了一壺奶茶出來,雲瑤喝得肚皮滾圓後,才放她回去胤禛那裏。

嬷嬷送雲瑤出來,對着她福了福身,雲瑤一驚忙躲開了還禮,連聲道:“嬷嬷真是折煞我了。”

嬷嬷打量着她,慈愛地道:“格格當得起。奴才多謝雲格格陪着娘娘聊天說話,明天還得請格格早些來,奴才再給你煮奶茶喝。”

雲瑤也不客氣,笑着提要求:“那就有勞嬷嬷再多準備些奶豆腐。”

嬷嬷應了,目送着雲瑤離開後,才轉身回去帳篷,蹲下來邊煮着奶茶,邊笑着道:“太後娘娘,奴才得再多備些奶豆腐,雲格格說明天還來吃。”

皇太後笑了起來:“也難為她年紀輕輕,能耐下性子陪哀家這個老太婆說古話。她那雙眼睛啊,特別幹淨,像那草原晴朗時天空一樣,哀家很久沒有見過了,看着就喜歡。

你去吧,她既然喜歡吃就多準備些,奶茶裏再多加點糖,哀家瞧着她喜歡吃甜......”

雲瑤回到帳篷裏,胤禛已經洗漱好正在歇息,見她回來伸手拉着她在身邊坐下,說道:“回來啦,先來歇一會再去洗漱。”

雲瑤累得快說不出話來,不是坐馬車累,而是心累。陪着大清最尊貴的女人說話,再有大清最有權勢的男人特別關照要她好好說,一天下來可苦了這張嘴。為了不說錯話,她只得拼命吃了。

歇了一會再去洗漱出來,炕桌上已經擺好了飯食,雲瑤早已沒了胃口,說道:“貝勒爺你自己吃吧,妾身吃了一整天,肚子還撐着呢。”

胤禛見她神色疲憊,以為她病了,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見沒有發燙,才松了口氣勸道:“好歹用一些,夜裏長,等會又該餓得睡不着了。”

雲瑤吃了一肚子各種奶,這種東西吃下去特別頂餓,她實在吃不下,堅決搖頭拒絕。胤禛也沒有多勸,只自己用了飯。

兩人吃了幾口茶之後便躺下來歇息,胤禛一下沒一下替她順着胃,低聲問道:“聽說皇上差梁九功來尋你了?”

雲瑤嗯了聲,低聲說了白日之事,與皇太後的對話也細細告訴了他。

胤禛沉默半晌,壓低聲音說道:“雖說皇祖母兒孫滿堂,子孫也孝順,畢竟隔了一層。她喜歡誰,不喜歡誰,對誰多說一句話,都得斟酌又斟酌。久而久之,就幹脆不怎麽見我們這些孫輩。

皇祖母娘家科爾沁草原上來的人,先前還與慧妃娘娘走動得多一些。慧妃娘娘去了之後,估計是傷了心,與鹹福宮的那位格格,也只在平時請安時見一見,沒有什麽來往。

現在年紀大了,倒肯多出來走動見見人,只還是不大與人多說話,肯與你親近,也是極為難得。

你也別有什麽顧忌,就像尋常晚輩那樣陪着長輩說話就行,太過刻意反倒失去了真誠。”

哪有尋常晚輩與長輩說話,若是一句話說不好就有掉腦袋的危險。雲瑤雖然郁悶,但也拒絕不了,只能憑着本心做事。

胤禛擁着她,笑着說道:“伺候長輩就不能偷懶了,明兒個你早些起來,洗漱後就去皇祖母那邊伺候。這裏早飯不好,去皇祖母那裏混好吃的去。”

雲瑤悶悶地說道:“知道了,妾身其實也是這麽想的,早上起來喝一杯熱熱香香的奶茶,保管一天精神百倍。”

第二天雲瑤起來洗漱之後,就趕去了皇太後的帳篷。嬷嬷見到雲瑤前來,笑着招呼她道:“格格快進來,太後娘娘正準備用早飯呢。”

嬷嬷領着雲瑤進去帳篷,皇太後見到她,拍了拍身邊的氈墊道:“來啦,別管虛禮了,用過飯沒有,坐這裏來,再多吃一些。”

雲瑤應聲上前坐在了皇太後身邊,嬷嬷拿了套新的碗筷擺上,又倒了杯奶茶放到她面前。

炕桌上擺着餡包,稍美,蒙古糕等美食。稍美與南方的燒麥相似,她夾起來咬了一口,裏面是羊肉大蔥餡,吃起來羊肉不僅不腥膻,再混着蔥香味,簡直唇齒生香,她連着吃了兩只才去夾別的吃。

皇太後吃得并不多,炕桌上的早飯大半都進了雲瑤的肚子。她見到還剩下兩個稍美,還讓嬷嬷拿油紙包了起來,說要去馬車上吃。

皇太後看着她一直樂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帶上帶上,娜木鐘,奶茶裏多加些茶葉,讓她消消食。”

一路走來,雲瑤白天混在皇太後的馬車上吃吃喝喝,晚上再回胤禛帳篷歇息。

等到禦駕到了喀喇沁,雲瑤的臉又圓了一圈,白裏透紅幾吹彈可破,看得胤禛直笑:“你再多陪着皇祖母一些時日,就得長成個大胖子了。”

雲瑤白了他一眼,等回到京城,平時多動一些就能很快瘦下來,再說她也只是臉稍微圓潤了些,離大胖子還遠着呢。

康熙最寵愛的和碩端靜公主府建在喀喇沁,她在七年前嫁給烏梁罕氏噶爾臧,十八歲出嫁,今年不過年方二十五歲。

雲瑤見到她時,卻被吓了一大跳。眼前的人臉色蠟黃,容顏蒼老,頭發中已經有隐隐白發,看上去像是四五十的老妪。

不是她喚康熙為汗阿瑪,怎麽都不敢相信她就是以前那個玉雪動人,聰明伶俐的三格格。

額驸噶爾臧與端靜的年歲相近,看上去卻比她年輕許多,人長得好大結實,紅光滿面精神奕奕。

端靜公主依着規矩下跪磕頭,擡起頭已經淚流滿面,嘴唇蠕動着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雲瑤立在皇太後身後,見康熙也明顯愣了下,良久才說道:“起吧,你可是病了?”

端靜擦拭去眼淚,說道:“回汗阿瑪,兒臣身體一直這樣,看了許多大夫也不見好,是老毛病了,汗阿瑪不用替兒臣擔心。”

康熙又傳來太醫給端靜診脈,太醫也只含糊說端靜公主肝氣郁結,開了疏肝理氣的藥方,便退了下去。

端靜公主自嫁過來,連着小産了兩個孩子。雲瑤心裏無限唏噓,估計是她流産加上遠嫁出土不服,身體肯定好不起來。

照着這個情形下去,她如同大清的諸多公主一樣,壽命不會太長。

天家父女見面,能說的也不過那麽幾句話,吃得可好,身體可好。再問額驸,喀喇沁百姓可好,牛羊可好,冬季大雪,牛羊可有損失。

康熙與皇太後一行,約莫在公主府逗留了一盞茶的功夫。康熙賜給了端靜公主與額驸金幣,又說了幾句話後,便大陣仗前來,又大陣仗離開。

回到驿館之後,康熙又接見了固倫端敏公主及其額驸班第。端敏公主是順治養女,是順治兄弟簡純親王的嫡女,算是康熙的堂姐。

她額涅本就來自博爾吉特氏,再嫁回了外家,比起病怏怏的端靜公主,她适應得比較好,人看上去也精神頭十足。

康熙照常只問了些場面上的話,再賜了二人金幣,便算見過了親人面。

雲瑤總算住進了有屋頂的屋子,痛痛快快洗漱了一通之後爬上炕。她本以為能好好睡一覺,可白天見到端靜的那一幕始終在眼前浮現,睜着眼睛怎麽都睡不着。

胤禛也沒有睡着,察覺道她的動靜,問道:“怎麽還不睡?”

雲瑤翻身面對着他,輕聲問道:“貝勒爺,你說皇上那麽寵愛端靜公主,怎麽舍得她嫁這麽遠呢。”

胤禛沉默了會,低低答道:“三姐姐比我大幾歲,在她小的時候,布貴人還很受寵,三姐姐也跟着受汗阿瑪寵愛。

後來其他的公主阿哥多了,布貴人也失了寵,三姐姐也就很少再見到汗阿瑪。

三姐姐是大清的公主,享受過榮華富貴,自然也要為大清江山出一份力。”

雲瑤撇嘴,宮裏公主過的日子也就那樣,不受寵的公主日子更好不到哪裏去,不但享不到福,還得被拉去和親。

雲瑤還在禦前時就知道,如果某個公主突然被加封,那肯定就是又得撫蒙了。

她始終想不通,嫁到蒙古的公主也不算少,蒙古進到宮的後妃也不少,有沒有用明眼可見,為什麽還得一次次的聯姻。

她不由得疑惑地問道:“貝勒爺,你說聯姻真有用嗎?”

胤禛這次沉默得久了些,久得雲瑤以為他睡着了,才聽到他答道:“沒有用。女人算不得什麽,沒了一個還有另外一個,無法富貴權勢相比。天家裏也不講究這些親情。你別多想了,睡吧。”

雲瑤怔楞了許久,心裏說不出的滋味。興許是深夜裏,他才說出了這麽掏心掏肺的話,雖然殘酷,卻是血淋淋的現實。

第二天,雲瑤一大早起床之後,仍然去了皇太後的住處伺候。用過早飯不久,皇太後的娘家來了一堆人後輩給她請安。

彼此之間寒暄之後,這些子侄後輩們,再奉着皇太後于發庫山遙遙祭拜其父母。

連着幾天的熱鬧之後,皇太後在行路時精神還極好,與雲瑤一路上說說笑笑也不見累。興許是在祭拜父母時大哭過一場,天氣又比京城冷上許多,如今歇息下來,反而有些精神恹恹了。

嬷嬷急得不得了,忙要去找太醫來診脈。皇太後卻喚住了她:“娜木鐘,不用去,哀家沒事,就是有點累,歇息一會就好。”

雲瑤也勸道:“娘娘,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天氣愈發寒冷,眼見就要下大雪,還要連着趕路呢。若是在路上有個頭疼發熱的,就得苦了太後娘娘了。“

皇太後拍了拍雲瑤的手背,說道:“哀家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就不耐煩吃那勞什子的苦藥水。天氣冷,你也要多穿些,別凍着了。

以前哀家小的時候,根本不怕冷,大雪天還能跑出去跟哥哥們在雪地裏狩獵。

現在不行啦,離開了太久,覺得這個時節都已凍得受不住,寒氣好像直往骨頭縫裏鑽。

哀家這幾天見了好多科爾沁草原的娘家人,不是他們說自己是誰,哀家一個也認不出來了。”

皇太後愣住,然後臉上浮起凄涼的笑意,說道:“是哀家活得太長,如哀家這等歲數的,早已不在人世了。

明兒個我們就要離開科爾沁,離開了也好,以後再也不回來。以前做夢都盼着回來,昨晚還夢到額涅抱着哀家哭,責怪哀家怎麽不早點兒回來看她,她都快認不出哀家來了。

走吧走吧,早些離開這裏,哀家如今只盼着早點走,回不來了......”

雲瑤心酸難忍,使勁忍着才沒有哭出聲來。

皇太後看了她片刻,突然說道:“你別哭啦,沒有孩子也挺好的,一輩子無憂無挂礙,別為難自己去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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