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風起(二)

邵炙丹将折扇抵在手心,不着痕跡的輕瞟了對面的兩人,發現他們同自己一樣,都對宮主今日突然的舉動不明所以。又轉頭看了眼身旁的年胄辇,只見少年正襟危坐,一派沉着冷靜模樣。在心底升起幾分贊賞,折扇開了又合,邵炙丹已決定靜觀其變。

“今日突兀将各位召集于此,想必各位現在一定非常困惑吧。”

突然響起的悅耳嗓音打破了大殿之上壓抑緊張的氣氛,衆人皆不自覺的松口氣,這才朝正座之上的人看去。

金漆鑲嵌屏風前面,一身白衣的青年斜斜依靠在正座上,左右香筒內飄出的絲絲青煙缭繞在他的周圍,俊美如玉的面孔上,嘴角揚起淡淡笑意,語調有幾分漫不經心,一雙長眸卻十分冷寂,沒有一絲溫度。

“不過,我勸各位,暫且還是先安下心來,耐心看完一場我特意準備給大家的演出再來疑惑也不遲。”巫烨笑道,朝旁邊站立的卿顏微一示意,衆人便見一身淡紫長衫的東護法轉身朝屏風後的小門走去。

那小門是通向後殿的,看東護法的樣子,像是要去傳喚什麽。難道是戲班?衆人不禁感到好奇,紛紛開始在心中猜測正座之上的青年到底賣的什麽關子。

然而衆人并無猜測多久,東卿顏就回來了。接着,便聽到沉重的鐐铐聲從小門外傳來,回響在大殿。大殿之上,衆多宮衆中,心思敏銳、消息靈通者的一聽這個聲音,頓時變了臉色。

首先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戴着面具,一身黑色大氅的北朔風,他的身後,有十幾刑堂黑衣下屬,押着十個戴着鐐铐、披頭散發的人朝大廳中間走來。

“屬下拜見主上!”長袍一撩,北朔風恭敬的跪下,那幾個囚犯也被刑堂的人押着跪了下來。

巫烨點頭示意,北朔風便起身,一揮手,黑衣下屬們退到一旁站好。只留那十人,依然跪在地上。

短暫的驚訝過後,衆人便齊齊盯着中間的一行人,打量猜測,甚至開始小小低聲議論。

“不知各位,還記得千夜宮宮規第一條麽?”将底下衆人各自表情收入心底,巫烨突然一笑,開口問道,不待衆人回答,又瞟向北朔風,“朔風,你掌管宮律,便說給大家聽聽。”

“是。”北朔風受令,轉身面朝衆人,“宮規第一條,一入千夜宮,即為千夜宮之人。自此,全心全意,忠心侍奉宮主,再無貳心!”

“忠心侍奉,再無貳心……”低低的聲音宛若自語,巫烨像在思索什麽,半晌,才繼續接道,“那……若有人不從誓言、颠越不恭,甚至意圖謀逆,則該當如何?”

“是為叛君一等之罪,照律斷手腳,淩遲三千六百刀,锉屍枭首,示衆盡法;共謀者,不分從首,同罪!”

他兩人在這邊一問一答,大殿之中其他人卻是聽得暗暗心驚,毛骨悚然。看向那幾個人的目光之中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同情。雖不知他們犯了什麽事,然而這樣的處置,幾十年來刑堂法典上也只有廖廖幾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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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烨從座上起身,緩緩掃過大殿之上神色各異,卻都帶了幾分不自覺的懼意的衆人,忽的長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裏一片悲憫:“寒仲自三年前接任宮主之位以來,行事随性,肆意放縱,宮主諸事也全交各位護法堂主擔待處理……日子久了,想必宮中應有不少人對寒仲失望……可是,一事歸一事,三年來,寒仲扪心自問,從未苛待宮中衆人……”

暮雲蕭當年傳位于暮寒仲,遭到許多人反對,原因皆是暮寒仲肆意随性,又耽于聲色,決計擔任不了宮主大位。可暮雲蕭對反對意見不聞不問,直接傳位,然後一走了之,衆人無奈,雖心中憤懑,卻也只能盡心盡力輔佐暮寒仲。三年下來,倒也沒出什麽大亂子,千夜宮勢力也在穩步發展。因此,要說暮寒仲這宮主,未見得做的有多出色,可也沒有多麽不堪,真說起來,對下屬,對宮衆,倒也算得上優待二字。

此時巫烨所說皆為事實,衆人心中卻疑惑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巫烨朝前走了幾步,來到跪着的幾人面前,低頭看着他們:“你們幾人,身為貫日閣暗衛,是我千夜宮之精銳,是永站在我背後護衛我的人,若說這千夜宮我最信任之人,莫過于你們,而你們……竟……”

“我真不知,那人到底給了你們何好處,竟讓你們甘心作其耳目,為其賣命,将我宮中機密,如數外洩,将我之命令,陽奉陰違……”

跪在地上的幾人默不做聲,竟似渾然沒聽到巫烨這一番飽含無奈痛心的話語。反觀殿中其餘人,無不為之動容,感情豐富者,已暗自在心中開始後悔過去對暮寒仲太過苛刻。宮主雖平日裏恣意行事,性子冷漠,但畢竟人心肉長,被傾注了如此多心血的暗衛背叛,又怎能不長嘆,怎能不痛心!

巫烨說道最後,竟似痛到無法再言,深深閉眼,長嘆一口氣,道:“罷了罷了!金錢、權勢這些東西,從古至今,的确有無窮的魅力讓人們甘願為之抛棄一切!與之相比,我給予的信任算得了什麽,誓言又算得了什麽!不過一個笑話!”

是的,對于某些人來說,金錢權勢便是畢生追求,為了得到它們,他們可以不擇手段,用盡計謀,愛情、親情、友情……愛人、朋友、家人……都是得到金錢權勢的工具和手段……

邵炙丹微微垂眸,任葉在嘆氣搖頭,其紅櫻紅了眼眶,而年胄辇,若有所思的看着巫烨……大殿之上,許多人心有感觸,看着巫烨嘆氣閉眼,不由想起了自己初入千夜宮時,在這殿前許下的諾言。

——一入千夜宮,即為千夜宮之人。自此,全心全意,忠心侍奉宮主,再無貳心!

面上的悲痛漸漸消失,熟悉的冷漠慢慢浸上,衆人目光之中,長睫輕輕顫動,再次睜開雙眼的青年,又恢複了不久前衆人熟悉的模樣。黑眸深邃,冷淡沉靜,嘴角一抹淡笑,若有若無,再無一絲脆弱,一絲悲痛!

冷然的目光掃過正中跪着的幾人,其中帶着的殘忍冷酷讓旁邊的宮衆齊齊打了個冷顫。

“……有了貳心的那時,你們就應該已料到今日。至今,我也不想多說什麽……朔風!”

“是!”北朔風低聲應道。

“開始吧,按宮規處置。”

北朔風領命而下,一直靜靜站在大殿角落的黑衣們從旁邊走上來,又有黑衣從後殿搬進十個木架,一列排開,擱置在正中空地上,将那十人各自捆綁了上去。

木架一出,邵炙丹一震,下意識朝不遠處的青年看去,只見他懶懶靠在身後的軟墊之上,半垂眼簾,手指輕輕擊扣着扶手,稍顯無聊,似乎突然對大殿上的事物沒了興趣……

黑衣人中走出十人,手中都拿着一個小木框,各自走到一個木架旁邊站定,便彎下腰從框中拿出一把短匕,走到木架上綁着的人面前。

慘叫響起,鮮血噴出,不過瞬間,那十人已被齊齊割斷了手腳!

站在前排的宮衆刷的白了臉色,如果說剛才他們還沉浸在對巫烨不由升起的一絲同情心軟之中,那麽他們此刻卻都已明白,演出……才剛剛開始……

淩遲刀數,共計三千六百刀,分三日刑完。算下來,頭一日,應剮三百六十刀。

這三百六十刀,每剮一刀,旁邊便有黑衣人高聲報數。報數之人,聲調節奏皆相同,每一聲重疊回響,聽在大殿之衆人耳中,明明是初夏下午,卻只覺陰森寒冷,寒氣竄身。

重重一掌被拍向木架上人之後,刀剮之刑,便從胸膛開始。初時每一刀下去,随着指甲片大小的皮肉被剮下,有寸許的血流出,綁在木架上的人慘叫狂呼,哀嚎一聲凄厲過一聲。再到後來,每一刀下去,卻幾乎再無鮮血流出。

……

第一百刀,木架上的人兩旁的胸肌已被旋盡,剮下的肉片全都被整整齊齊的擺在另一黑衣人手中端着的木盤之上。

他們已沒有力氣嚎叫,最前方一人,因為太過痛苦,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血沫子從他嘴裏源源不盡的冒出,身旁的黑衣人根本無法繼續下刀。

一旁另有一人走上前來,一桶冷水嘩啦一聲潑上去,拿刀的黑衣人猛地出手,狠狠捏住那人的喉嚨。紫色的舌頭自然吐出,另一只手上前,刀尖一抖,那條舌頭便被割了下來……

其紅櫻終于忍不住撇過頭去,閉眼不再看。然而那不斷的報數聲依舊持續不斷,夾着肉片一下下被剮下的聲音響起……

這場表演,到這個時刻,已沒有幾人還能繼續看得下去……

三百六十刀終于剮完,木架連帶着人被送下,又有黑衣人上前,快速打掃了地上飛濺留下的血跡,終于,一切又恢複了初始,仿佛剛才的那場行刑只是衆人的一次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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