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南熠
“……你認識任宗錦?”
耳邊的聲音語調平穩柔和,明明不帶半點別的情緒,聽在南嘯桓耳中,卻含着無形的威懾和深意。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青年發現了他隐藏多年的秘密,整個心髒都停止跳動,懸在半空。
“……不。”終于吐出這個字後,南嘯桓突然間又冷靜了下來,他收回目光,慢慢的低下頭,聲音低啞,再一次重複他所認定的事實,“今日是屬下第一次見到他。”
巫烨将他的反應收入眼底,面上不動聲色,嘴角依然勾着一抹淺淺的笑,輕哦了一聲,随即手上使力,讓男人的後背與自己的身體貼的更緊,再次開口,語音依然沉穩低柔,卻帶了幾絲調侃:“聽說他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沒想到搭讪的方式居然這麽老套。”
“……”南嘯桓垂頭沉默,手心裏一片汗濕。此刻聽到這麽一句話,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當即松了口氣,僵直的身體也恢複了幾分知覺。
“換做我啊,哪怕文采稀疏,如此佳人當前,怎地也得搜腸刮肚的找出幾句不落俗套的詩詞來。”抱着懷裏的人,巫烨笑嘻嘻的繼續調侃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當真是一見你便‘身似浮雲,心如飛絮’……”
“如何,比之那‘這位兄弟好生面熟’高上不止多少個境界了吧……”
“……主上……”
剛剛還在自己思緒中暗自糾纏不清的人一回過神就聽到這麽兩句。短暫的愣神之後,南嘯桓才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主子含笑說出的這話是什麽意思。于是再次毫無意外的鬧了紅臉,無奈的低喚一聲後,他從巫烨懷裏掙出,垂着頭快步朝後院走去。
巫烨卻沒有立刻追上去,只是抱着手臂,盯着男人離去的背影但笑不語,深不可測的黑眸浮現幾分若有所思……
——
接下來的幾日,連一向遲鈍的倚雷都察覺出南嘯桓的異常。
一樣還是那樣的沉默寡言,一樣還是面皮薄的被主上随便一逗就臉紅,卻多了幾分細微的不同。他似乎心事重重,發呆的時間也明顯的日漸增多。
西倚雷搖頭嘆氣,不覺再次用手在對面男人面前桌上輕敲幾下,試圖引起對方注意:“……嘯桓,你這一步用的時間也太長了吧?……”
“呃?”原本低頭望着棋盤的男人恍如大夢初醒般怔愕擡頭,冷峻的面容上滿是迷茫,“……?”
旁邊觀戰的顧成雙輕笑出聲:“哈哈,閣主是嫌南大哥你思考太久,害怕你翻盤追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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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少年一提醒,南嘯桓仿佛才注意到手中的棋子,對倚雷投去歉意的目光,他終于将書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盤一角的某個位置之上。
而對面,一直緊盯着落點的西倚雷,在棋子落下的一瞬,俊朗的面容似乎有些扭曲。
……
最後,自然是南嘯桓輸了。
其實這個結果并不讓人吃驚,真正讓人不解的是黑白棋目數的巨大差異。
西倚雷皺着眉,看了眼前整好地的棋盤一遍又一遍:“……你什麽時候,水平變得這麽次了?”
“抱歉。”對面的黑衣男人低着聲音道歉。
“道什麽歉啊?切……”倚雷頗為不屑的撇撇嘴,“這幾盤你根本就沒用心下,是不是和主上下久了就不把我放眼裏了?……”說着斜瞥向男人,一副不滿的樣子。
南嘯桓當然知道自己不是,可是依舊沉默着任好友誤會。
顧成雙幫忙兩人收了棋子,對倚雷笑道:“南大哥傷勢未愈,對弈了這麽長時間還是稍作休息吧。接下來由我來做閣主你的對手如何?”
南嘯桓起身坐到另一邊休息,少年笑眯眯拉過椅子,純淨清秀的面孔上隐約帶着幾絲不懷好意。
“你?”西倚雷聞言一驚,本想借故推辭,卻在看到少年黑眸中的戲谑和挑釁時,大腦一熱開口應了下來:“好!”
……
西倚雷和顧成雙這邊黑白争鬥,精彩萬分,旁邊靜靜觀戰的男人看着看着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嘯桓。”從門外走進的紫衣女子從盤子上拿下藥碗放到小桌之上,走到黑衣男子面前柔聲喚道,“喝藥了。”
“……卿顏姐。”南嘯桓半天回頭起身,走到一邊端起盛着滿滿黑色液體的瓷碗,看也沒看,動作利落的仰頭一口氣就喝了下去。
“吃塊點心消消苦味。”東卿顏溫柔注視着南嘯桓,見他喝完藥,便遞過去放着甜點的另一個小碟子。
南嘯桓搖頭拒絕:“不用了。”
“吃吧。”早就預料到了他一開始會有的拒絕,女子笑着眨眨眼,故意壓低了聲音道,“這是昨天主上偷偷去廚房專門給你做的。我湊巧撞見,他還讓我不要聲張。”
南嘯桓楞了下,這才向碟子中的點心看去。
小巧的點心外形很是考究,被做成了花瓣的樣子,有淺綠色和粉紅色的兩種,放在綠色的葉子上,配着那若有若無的淡淡的清香,讓人很有胃口。
而聽到是自家主上特意做的,一向不是很喜歡吃甜的人只能從面前的盤子裏拿起一個咬下。
品嘗着口中的點心,南嘯桓微有些驚訝,不自覺的又咬下另一口。
“呵呵……味道不錯吧?”卿顏也拿了一個嘗着,觀察着南嘯桓的反應,眼中的笑意更深,“知道你不喜歡甜的,主上特意換了配料。味道還不錯吧?”
“嗯。”南嘯桓輕點了頭。
“喜歡就多吃點。”紫衣女子放下盤子,然後自己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主上不在,我陪你聊會天?”
——
一大早就被兄長有事叫進宮,巫烨一邊走一邊姿态不雅的打着哈欠。
小太監原本是要帶路的,卻被巫烨攆了下去。既然認得路,又何必浪費人力,還讓他在眼前晃來晃去惹得心煩。
借屍還魂這麽久以來,他早就習慣了不論何時,身後半步都有人默默跟随的感覺。然而今早當他收拾妥當,轉身看到那人一身黑衣腰上帶劍長靴藏匕滿臉冷峻一副要跟他出門随身護衛的架勢時,卻出言拒絕了。這大冷的天,讓受傷的人跟着自己進宮吹冷風的事他是不會也舍不得做的。
于是眼下就得忍受身後無人的詭異感覺。
穿過長廊、走上花園中的小徑、然後邁上曲橋,巫烨一路向着皇帝辦公的禦書房而去。
昨天又下了一場雪,放眼望去,往日色彩斑斓的秀麗園林都被覆上統一的銀色。因此當視野裏出現一個穿着藍色小棉襖的小孩時,巫烨遠遠的就注意到了。
咦了一聲,他有些奇怪,這大冷的天,怎麽會有小孩坐在水池邊?看他服飾也不像下人,但若是說宮裏哪個皇子,身邊怎麽一個護衛也沒有?
坐在池邊的小孩聽到腳步聲,只是擡頭看了一眼巫烨這邊,便又繼續低頭看着早已經結冰積雪的水池。
待到巫烨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男孩也沒有一絲反應,好似完全沒察覺身邊的青年。
“……這麽冷的天,池裏可沒魚讓你捉哦。”巫烨在他身邊蹲下,低柔着聲音開口,目光則是順着男孩的,落到水池中的某處。
男孩依舊不吭聲,保持着剛才的動作一動不動,活似個木偶娃娃。
從他剛才擡頭來看,這絕對不是個聾子。既然不是聾子,那麽故意不答話的原因,不管是哪種,巫烨都十分有興趣繼續探究下去。
他低頭仔細觀察着這個小孩,只見他烏黑的發梳成發髻綁在頭頂,裸露在外的皮膚微有些黑,身上的藍色棉襖布料不差,五官精致,眉宇間頗有幾分熟悉的感覺。難道是自己哪個哥哥或者弟弟的孩子?
巫烨摸着下巴思索,在腦海裏一一排除之後發現自己竟然猜不到這個小孩的身份。
有趣……
巫烨忽然一笑,張開雙臂就把地上的小孩抱了起來。
這下子男孩果然不能再鎮定下去了,他努力掙紮着,試圖從巫烨的懷裏逃脫出來,無奈力氣太小,踢打了一會就耗盡力氣,只能任巫烨把他抱離池邊。
他用他“拳打腳踢”的行動表明了他的不願意,然而最容易使用的嘴巴卻自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一個音節。
……難道他其實不是聾子,而是個啞巴?
巫烨湊到男孩臉前,仔細上下觀察,無奈聲帶有沒有受損可不是光靠眼睛就可以鑒別的。
“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在那裏幹什麽?”巫烨看着懷裏那張稚嫩面孔上的雙眼,放輕放柔了聲音一連問出好幾個聲音。
想他巫烨雖然是混黑道的,卻從小到大,不知為何特別有孩子緣。不管熟悉的還是陌生的,手下家裏的還是路上大媽家的,男的女的,都非常喜歡親近他。而巫烨也不讨厭孩子,與一群肉嘟嘟粉嫩嫩的小鬼們每次相處的都十分愉快。若非不可更改的性向,按照巫烨對孩子的喜愛程度,怕早就兒女成群,肉球滿地爬了。
用上許久沒拿出來的手段,巫烨問問題的同時一動不動的盯着男孩的雙眼。果然很快,男孩就在他懷裏安靜的垂下頭來。
“……南熠……”
和倔強沉默的外表不同,男孩的聲音軟軟甜甜,十分好聽。
“南熠真乖。”巫烨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表示贊賞,“告訴哥哥你幾歲了?”
這次男孩趴在他的懷裏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再開口了,任巫烨怎樣哄怎樣逗,壓根一聲都不吭。
只知道這個聽也沒聽過的名字根本無用,看着緊貼在自己懷裏的小男孩,巫烨寵溺的拍了拍他的背部,拉起身上的大氅把人裹住。
南熠的小手十分冰涼,肉乎乎的臉蛋也被凍得通紅,此刻縮在厚實暖和的大氅下,不由又往巫烨胸前蹭了蹭,自發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竟然慢慢的閉上雙眼開始睡覺……
巫烨楞住了,半晌,才低笑出聲。這懷抱可是一直只抱一個人的,今天竟被另一人霸占……不過,看在他還是小鬼的份上,巫烨十分寬容的不跟他計較了。
抱着南熠重新踏上花園中的小路,巫烨一邊向禦書房的方向繼續前進,一邊對懷裏的人說:“你真的要睡覺?你要睡着了……哥哥就把你賣了咯……”
懷裏的人動也未動。
巫烨見狀只得繼續抱着人朝前走。
遠遠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已經等了小半個早上的司皇寒鴻當即站起身來從寬大的檀木桌後走到門外,朝來人迎上前去。
“三哥一大清早就叫我入宮是為何事啊?”巫烨跟在男人後面走進書房,笑呵呵的開口問道。
“你小子真夠意思啊。”坐回椅子上,皇帝不悅的眯起眼睛,故意加重口氣,“除夕一別,你就忘了你還有個哥哥了?”
“哪敢哪敢……”巫烨佯裝出滿臉愧色和惶恐,“皇帝陛下臣怎麽敢忘!這不是家事忙碌,一直苦于無法脫身入宮來觑見陛下麽……”
“你再油嘴滑舌,小心朕治你的罪!”司皇寒鴻板起臉來,低沉的聲音裏顯示着王者的威嚴。
“三哥舍得?既然三哥都舍得,那麽臣也不敢有任何意見。來吧,不管什麽罪,臣定當悅然受之。”站在桌前,巫烨腰板挺的筆直,加上微揚而起的下巴,頗有幾分傲骨。
司皇寒鴻雙目緊緊盯着眼前的青年,一句話也不說,房內的氣壓也随之急劇降低,眼看着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突然司皇寒鴻哈哈大笑兩聲,一下朝後靠倒在椅背上。
指着面前的巫烨,司皇寒鴻笑着感慨:“你這副樣子真像刑禦史。他跟我告狀時就這個神态這個語氣……每日從朝上跟到朝下,從文官參到武官,從四品告到一品……我真是快頭疼死了。”
“有麽?我看三哥你對他可是十分的游刃有餘啊。”巫烨走到一旁椅子上,解開大氅,卻沒有下人上前接下。巫烨環視了一圈,才驚訝的發現整個禦書房竟然沒一個伺候的,除了他跟懷裏的這肉團,就只有他英明神武大過年的還辦公的兄長。
眼眸沉了沉,巫烨從自己懷裏揪起南熠,沒有注意到一邊的司皇寒鴻在看到他懷裏的小孩時眼中閃過的驚訝之色。
“寒仲你……”
“他說他叫南熠,我是沒有一點印象。三哥你可知道他是誰家的孩子?”巫烨不等他說完徑直開口。他本想将人放到椅子上,誰料這肉團兩個小爪子把他胸前的衣服抓的死緊,根本拽也拽不開,無奈之下他只好作罷,繼續當人的床墊。
司皇寒鴻聽他這樣說,英俊面孔上表情變得十分奇怪,又瞄了幾眼巫烨懷裏的男孩,沉吟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我今日就是要和你商量有關他的事情。”
巫烨有些莫名其妙:“什麽?”
“他告訴你他叫南熠?……寒仲你可知他全名叫什麽?”司皇寒鴻顯然十分頭疼這件事情,只是提到而已,就顯得極其沉重。
巫烨見他這樣,便知道事情不簡單,當即收了臉上嘻嘻哈哈的笑容,靜靜在心中思忖了一會,他低頭看向正睡的香甜的男孩。
“南熠……南嗎……”
經司皇寒鴻這麽鄭重其事的提到男孩的全名,巫烨又仔細想了一遍,忽然想起司皇家下一輩的,名字的首個字就是南……
“難道是司皇南熠?”
“司皇南熠。”
皇帝沉聲給予肯定。
名字解決了,可巫烨更加一頭霧水了。他怎麽不記得這下一輩裏這麽大的有個叫南熠的?畢竟暮寒仲的記憶力可不是蓋的,怎麽也算得上過目不忘了……根本沒可能是他記錯了……
還是說,這個孩子,根本就沒有出現在衆人的面前,那麽皇族自然不會記錄他的名字……更進一步來說……
想着想着,巫烨下意識的看向檀木書桌後的司皇寒鴻,突然,腦中猛地爆出一個念頭,不禁愕然開口驚道:“三哥……難不成……他是你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