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绮念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蟲聲唧唧,所以不遠處河岸凹地中糾纏的兩人聲音簡直是清晰入耳。齊峻下意識地往前又走了一步,便陡然發現,從他的所立之處,恰好可以看見那正胡天胡地的一對兒,其中一個還是他識得的人——乃是趙镝麾下一名俾将,姓賈,品級雖低,卻是趙镝從東南那邊就用起來的人。
月光如銀,遠離了篝火的照耀更加顯得明亮,柔和地投在纏綿的兩人身上,照着青年男子沁着汗水的麥色肌膚,勾勒出矯健有力的輪廓,照着兩人迷醉的臉,還有——那相接之處……
齊峻心裏頭一個跳出來的念頭便是“淫亂”,只是他張了張嘴,卻沒喝斥出聲。他也是有了妻妾的人,可是妻妾們在床上都是柔順有餘熱情不足,只知道閉着眼睛一副隐忍的模樣,眼前這兩人那心醉神迷的神态,竟是他從未見過的。
齊峻自幼就被立為太子,皇後對他的管教一直都十分嚴格,但敬安帝素好女色,宮中也就免不了有些東西私下裏流傳。齊峻也是有好奇心之人,多少也看過一點兒,總見那些東西裏講男女之樂乃是人間至樂雲雲,可是據他自己娶了太子妃和良娣們的經驗來看,實在也——只是平平,真不知敬安帝為何如此耽迷女色,倒是此時看見這兩名男子纏綿,恍然似是有些明白。只是他從未見過男風,今夜乍一看見,頗有雷從天降之感,一時間只會直直站着發怔,簡直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袖子上輕輕的拉拽讓齊峻回了神,轉頭便見知白扯着他的衣袖從他身側探出頭去,正看着津津有味,而且看那樣子,似乎恨不得再走近些細看看。齊峻腦袋頓時又大了幾分,不由分說一手就捂住他眼睛,壓低聲音道:“非禮勿視!”
知白卻扒着他的手還想看,也小聲道:“雙修,是龍陽雙修!”
“雙修個——”齊峻幾乎要爆出粗話來了,最後一個字到了舌尖又硬生生咽回去,按着他蹲下,“胡說八道!不許看了!”
此時那纏綿的兩人已到了雨散雲收之時,賈俾将發出一聲低吼,底下的青年軍士身子一陣痙攣,兩人都放松了下來。賈俾将喘了幾口,伸手摸了摸身下人的臉,随手扯過扔在一邊的軍褲替他擦拭,口中道:“這幾日怕是又有仗要打了,我得跟着将軍出戰,若是——若是回不來,你曉得我這些年攢的饷銀都在何處,拿了回鄉去過日子罷。”
那青年軍士猛地睜開眼睛攥住他手:“休說這樣的話!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替你報仇!”
賈俾将摸了摸他汗濕的頭發,嘆道:“你原可留在東南的,那邊兒有葉大将軍在,又會跟海匪們打交道,想來這陣仗也少些,何必跟着我跑到西北來。我是有将軍在,拼死也要跟随的,你——”
他話未說完,已被身下人截口道:“你要拼死跟着将軍,我自是拼死也要跟着你,休得多說了,便是出戰之時,盼你英勇殺敵,凱旋歸來。若不然,你想辦法把我調到你手下,我跟着你上陣!”
兩人唧唧哝哝又說了幾句,才雙雙穿了衣裳,分兩邊走了。齊峻按着知白蹲在長草裏這半晌,直蹲得腿都麻了,知白哎喲哎喲地叫着,龇牙咧嘴地扒着齊峻肩膀站不起來。齊峻比他強些,雖然腳上也是如蟻咬一般難受,卻還能維持着面不改色,伸手将知白提起來,見他還伸着脖子往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不由沉着臉道:“聖人雲非禮勿視,你怎麽不知羞!”
知白縮了縮脖子,喃喃道:“殿下還不是也看了……”
齊峻只覺臉騰一下熱了,惱羞成怒道:“胡說!”
知白偷窺一下他的神色,識趣地閉上了嘴,站在那裏活動血脈不通的雙腳。齊峻站了半晌,眼前似乎總是晃動着那兩具結實的身體,臉上的熱度退了上上了退,好一會兒才勉強控制住,才發現身邊的知白正揮着手似乎是要往自己臉上打,不由一皺眉頭:“這是幹什麽呢?”也沒叫他掌嘴啊。
“有蚊蟲!”知白一邊揮手驅蚊,一邊在臉上脖子上亂抓,一會兒就是一道飛起的紅痕。齊峻這才覺得自己臉上似乎也癢了起來,連忙轉身往回走。遠處的侍衛隐隐瞧見二人忽然蹲下,也不知出了什麽事,但因未聽見招呼也不敢過去,在外頭着急了半天,總算見兩人出來了,連忙迎上前來,就見太子殿下臉色有些發紅,小心翼翼道:“殿下——”
Advertisement
“回住處。”齊峻瞧着遠處篝火已暗,想來這送行宴也差不多了,眼角瞥見知白癢得像招了虱子的小猴一般,無心再留,“去與趙将軍說,就說我不勝酒力,先回去了。再找些止癢驅蚊的藥水來。”
雖有月光,但畢竟不夠明亮,所以齊峻回了宅子,點起燈燭來才發現知白被咬得不輕。眼角、面頰、耳根、脖頸,足足被咬了七八個紅包,已經被他自己抓得一道道的紅痕。他本來是白如玉雕,現下添了這幾道紅痕,倒是如同美玉上帶了胭脂,平空多出一分豔色來。齊峻拿了藥水替他塗抹,忍不住便罵:“你是蠢的?不會打嗎?”
“這也是殺生……”
齊峻額頭青筋亂迸:“以血飼蚊?你倒是慈悲!”
“佛祖有割肉飼鷹,舍身飼虎,我施些許血液也沒有什麽……”知白發現齊峻臉又黑了,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還是閉了嘴。
齊峻用力給他擦藥,恨恨道:“你在山裏呆了那麽些年,怎麽也沒被蚊蟲吸幹?”山裏的蚊子比草原上的還要肆虐,若依知白說的,天天喂年年喂,舍出他這一身血來也不夠!
知白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山中有驅蚊草,拿來佩在身邊,蚊蟲自然遠避。”
“如此說來你也并不慈悲嘛。”齊峻嘲諷他,“難道就忍心看見這些蚊蟲饑腸辘辘竟不予施舍?”
知白無話可說,嘿嘿傻笑。齊峻簡直不知是氣是笑,擡手在他手背上用力打了一下:“撓什麽撓!已經塗了藥,忍過一時便好,再撓便要撓得破了,房中可沒蚊蟲,你這血便要虛費了。”
知白忍不住癢,剛才在外頭已經撓得兩只手都不夠用了,這會兒雖然被齊峻打了手,仍舊想往衣領裏伸。齊峻沒好氣地道:“都塗過藥了,蚊蟲難道還能鑽進衣裳裏去咬你不成?”但看他癢得難受,還是伸手去替他解衣扣。這一解開才發現,除了蚊子之外竟還真有蟲子鑽進了知白衣領裏,在他脖子上一路向下,咬出了一排小紅包來。齊峻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什麽蟲子鑽了進來,忙道:“把衣裳脫了我瞧瞧!”他雖未來過西北,卻聽說過有些蟲子叮咬之後十分厲害,甚至會致人患病,知白雖是修道之人,卻不知能不能百病不侵。
知白這會兒覺得全身都癢了,忙不疊寬衣解帶,幾下就把上衣全脫了下來,只見一排小紅點沿着頸子一路向下,直鑽到腋窩裏又轉向後背。齊峻将他推轉過去,果然發現兩只黑色小蟲巴在他後背上,當即一巴掌下去,将兩只小蟲打了個稀爛。
知白癢得不行,兩只手忙不疊亂抓,齊峻給他塗藥便塗了個滿頭是汗,怒道:“你老實些!”
知白苦着臉:“癢得很……”
齊峻索性抽下他腰帶把他兩手捆在一起:“忍忍便好,這不是在給你塗藥麽!”
知白癢得還是扭來扭去。這黑色小蟲比蚊子咬人似是更厲害些,治蚊蟲叮咬的藥水塗了竟不大管用,只要撓下去,那小小的紅點便迅速腫成一個大包,癢得更加厲害。齊峻沒了辦法,只得把藥全部塗了,再把知白硬按在椅子上不許他抓撓,轉頭叫外頭的侍衛:“把這死蟲拿去給軍醫瞧瞧,究竟是什麽東西,有沒有對症的藥!”
知白難受得直哼哼,可憐巴巴地看着齊峻。齊峻對上他水汪汪的眼睛,心裏一軟,摸了摸他的頭發:“一會兒就不癢了。”
知白喪氣地垂下頭,在他肩頭蹭了蹭臉上的小包。齊峻覺得他這動作頗像自己的座騎,每次他給馬喂糖,馬總要跟他親熱一番,時常做的就是把腦袋放到他的肩頭挨挨蹭蹭。于是他下意識地抱住知白,在他肩背上輕輕摸了摸以示安慰。
觸手處是一片光潔滑潤,比馬兒梳理之後的毛發還要滑溜,因為剛才的掙紮扭動出了一層薄汗,令肌膚似有一層吸引之力一般。齊峻摸了幾下,腦海之中突然又浮現出小河畔那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尤其是在下方的那個,雙眼緊閉,神情瞧不太清楚,但向後仰起的頸項卻有個誘人的弧度,微張的嘴唇裏溢出略帶沙啞的呻吟。
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齊峻心頭——若在下面的那個人是知白,會是如何一番風情?
撲通一聲,知白哎喲了一嗓子,齊峻驀然回神,才發現自己把知白推到地上去了。因為雙手被反綁着,知白摔了個四仰八叉,跟烏龜翻身似的正在地上掙紮呢。
齊峻怔了一怔,伸手想拉他,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知白好容易坐起來,莫名其妙地仰頭看着他:“殿下推我做什麽?”剛才還在他背上摸得怪舒服的,下一刻就把他摔地上去了,他毫無防備,結結實實一屁股坐在地上,險些把屁股摔了八瓣兒。
齊峻只覺得臉上發燒,支吾着不知說了句什麽,才算找回了舌頭:“突然記起有件事忘記與趙将軍說,我先出去一趟。”站起身來像有鬼攆着一般往外疾走。
知白瞠目結舌地看着他摔門而出,再低頭看看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一時間饒是他清修十餘年,等閑不會動氣,也不由得很想跳起來拿個茶壺追出去往齊峻腦袋上來那麽一下子。只是他兩只手還被捆着,又撕又扯地掙開,已經累得一身汗,倒是藥水起了作用,身上的腫包漸漸消退,不再奇癢無比。這時候他那點行兇的心思也随着汗水揮發殆盡,知道砸齊峻腦袋這種事是永不能幹的,只得悻悻滾到床上,權把被子當成齊峻拳打腳踢了一番,就抱着被子睡着了。
齊峻并不知道知白在想象之中已然把自己揍了個鼻青臉腫,只覺得臉上滾燙,連看都不能再看他,一路走出了院子,直走到大門外才稍稍冷靜。暗罵自己這是中了哪門子的邪,居然會想到知白……
可是有些事情,越是知道不該想,就越是禁不住自己的心思。記憶裏那具青年軍士的身體,已經變成了知白的,玉石雕出來一樣的,如果放在月光之下,塗上一層銀色,會是什麽樣子?就算會帶着可笑的蟲子咬出來的小紅包,應該也……還有他光溜溜的兩條腿,又直又長,腳踝纖細,一直往上就是滾圓的小屁股,塗滿了黑綠色的草藥,卻并不妨礙那圓潤的曲線,顯得腰格外的勁瘦。
齊峻覺得臉上像能着起火來一般,連耳根子都滾燙了。他忽然想起來,其實知白的身體他是見過的,早在西南山中那個小湖旁,他就遠遠看見知白脫得光溜溜的在水裏浮上潛下,只是被水波遮擋着,倒是兩只白生生的腳丫兒特別記得清楚;之後就是在葉氏死士的追殺中跌入深穴,知白把褲子都脫下來裝月光,就露着兩條光溜溜的腿;再然後是馬車上,他還在那他屁股上拍過好幾巴掌;最後就是今晚,知白薄薄的肩頭還帶着少年的青澀,細細的腰,還有胸前暗粉色的兩個小點……其實他身上從上到下,也沒有多少他沒看過的地方了。說起來,知白的肌膚比趙月還要細致,摸上去像是稀罕的暖玉,令人愛不釋手……
齊峻把臉貼在門邊冰涼的石磚上,試圖冷卻自己的臉和內心洶湧的念頭。敬安帝雖好女色,卻忌男風,皇子們身邊随侍的中人都不要那等面貌過份清秀的,且對東南沿海一帶結契弟的風俗十分厭惡,當初葉大将軍為讨他歡心,去了東南後還在軍中狠狠煞過這股風氣。就是聖人都只說“男女”之事,人之大倫,則這男子間的交媾,顯然是不該的,可是為何賈俾将和那青年軍士卻那樣熱情,甚至比他和趙月還要……
齊峻果斷擡手給了自己一耳光,截斷了所有念頭。他這一耳光抽得很是及時,因為他剛剛定下神來,便看見之前遣出去尋藥的侍衛回來了。侍衛沒防着會在宅子門口見到太子殿下,但他自然不會問什麽不該問的話,只道:“屬下去問過軍醫,說這蟲子毒性确是比尋常蚊蟲更厲害些,只是極少咬人,故而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好藥,只有以薄荷膏塗上先行止癢,容它漸漸養好。屬下便只得帶了一瓶薄荷膏回來……”
“給仙師送過去吧。”齊峻鎮定了一下,自覺聲音已然鎮定如常,便淡淡吩咐了一句,自己也轉身緩緩向院子裏行去。
他走得慢,才走到院子中間就見侍衛從知白房裏退了出來,見了他略有幾分尴尬地道:“仙師——睡了……”
睡了就睡了,這是什麽神色?齊峻略略一頓,腳下終于還是轉了向,結果一進房門,就看見知白光着上半身,抱着被子睡得如同小豬一般,一條腿大大咧咧地橫在被子上,整個人不好好枕着枕頭,卻蜷在枕頭下面弓成一團,把光潔的後背彎成了半個圓形,薄綢的亵褲被他扭得緊緊纏在身上,勾勒出了腰以下的那個小一點的半圓形……
齊峻怔了片刻,突然轉頭,幾乎是倉皇地退出了房間。一定是酒喝多了,聖人雲“酒能亂性”,果然古人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