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失控
喝了一晚上的酒,童瞳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痕跡,大概是遺傳了童世寧的天賦異禀,小時候印象中的童世寧十天有八天在喝酒,剩下兩天在醒酒,終于喝到胃大出血,郁星大半夜看着他嘔了小半桶污血,在那一刻對于要不要叫救護車送醫院搶救竟然冷靜到猶豫,如果放任這個家夥不管,可能能吐死過去,那就真的一醉解千愁了,然而童世寧求生欲發作,神志不清還在指揮郁星,“給老子……叫,叫救護,車……”
後來半個月童瞳每天放學都先去醫院,一開始病房沒床位,童世寧趟在過道的簡易床上,臉色灰敗,一個五六歲小孩好奇地湊近了人事不省的童世寧,被家長一把把人拎了回去,低聲嚷着:“看什麽看!這個人快死了!”
走廊另一頭的童瞳發笑,哪有這麽容易死,惡人都長壽,有得耗呢。
童瞳也喝酒,還沒真的喝醉過,一張臉越喝越白,越喝越清醒,今天晚上這顆泡在酒精裏的心,讓他看到了他跟秦澍的結局,騙不了人了。
他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開始對秦澍有了細微朦胧的感覺,從小一個院裏長大,那會階級區分并不那麽明顯,水電站集團裏,大領導的家跟普通工人的家都混在一起,童世寧跟秦澍的爸爸秦豐根本說不上話,但童瞳從小就跟着秦澍滿大院跑。
小時候的童瞳不長個,就比秦澍小一歲,但看着像小了兩三歲似的,白白淨淨,一把長睫毛,院裏大的小的男孩都愛欺負他,他們以為随便就能吓哭這個“假丫頭”,殊不知假丫頭是個打碎了牙齒也會和血吞的狠角色,渾身挂彩一打三的事情時有發生,當然,但凡跟他動過手的小子,都會被人高馬大的秦澍再次揍回去。
冤冤相報的童年,苦中作樂跟家裏鬥智鬥勇的少年,兩個人就這麽你拖我拽地一起長大了,童瞳念書不讓人操心,年級第一包年型選手,初中時悶聲不響地跳了一級,直接跟秦澍成了同班同學,初三開學的那天,秦澍看到沉着臉拎着書包直當當走進教室坐到他旁邊的童瞳直接驚呆了,他竟然不知道!
然後童瞳轉頭,對着目瞪狗呆的秦澍綻開一朵笑,這是他精心謀劃,要給秦澍的驚喜。
記憶太多了,童瞳躺在上鋪床上,寝室其他人都回了屋,大學男生的寝室跟永動機一樣,嘈雜成一片,他卻陷在回憶裏,看着自己下沉,再下沉。
初三遇到個“鐵娘子”班主任兼數學老師,一天布置的作業量三天都寫不完,童瞳和秦澍領頭造反,號召全班一起不寫作業,大冬天被趕到樓道裏罰站,鐵娘子戳着兩人的頭說:“想當領頭羊?革命先鋒?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骨頭夠不夠硬,會不會被專打出頭鳥的槍崩死。”
童瞳眼神越過鐵娘子肩膀看向樓道外,等人罵夠了走了,他從背後勾勾秦澍的手指:“看,下雪了。”
秦澍怕冷,看一眼縮着脖子,有那麽絲後悔:“艹,瞬間覺得自己更像楊白勞了,大雪天被趕出家門。”
童瞳卻笑,樓道跟秦澍看雪,這不是懲罰而是獎賞。
高中幫秦澍代抄物理化學數學英語作業,當他的啦啦隊看他打籃球比賽,還不能喝酒的時候,兩個人大汗淋漓地在樹蔭下對碰冰可樂……
他眼裏的秦澍一直是“傻”的,傻到不知道自己對他已經起了別的心思,還莽莽撞撞地跟他勾肩搭背,一起游泳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傻到看鬼片自己在硬撐,還被他的胳膊從後面繞過來替自己蓋住眼睛。
秦澍是什麽時候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又是什麽時候,童瞳開始覺得這并不是他一個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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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回去追根溯源太難了,童瞳根本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走到了現在。
途中那些懵懂、心動、雀躍、猜測、失落、快樂疊加起來,山一樣高,一樣重。
冷超已經徹底醉死,在床上打起了呼嚕,童瞳挺羨慕他,即便馬上要被迫跟女友兼媽同居,幾個月後專八考試要現原形,他該吃該喝該睡一樣不會落下,顯而易見是那種吃飽喝足上刑場的潇灑角色,童瞳不是,他會在上刑場前自己把自己餓死。
過剛易折,說的就是他。
酒精的醉意後知後覺地浮了上來,童瞳打開冷超的電腦,又登錄進世紀時空,下午那篇不知所雲的帖子下多了一長串評論,全都是夜神你回來了,你出現了,我等死你了。
私信也全是灌水,他一一點開關掉,看到不聽話的一張帖子又被頂到了榜首,正在隔空呼喚他。
标題寫:“夜瞳不見我,那我只好用男人的方式來解決,正面PK,怎麽樣?”
童瞳一頭霧水,這家夥又要搞什麽事情?
“神秘的夜瞳,只有古早年間一張模糊側影的夜瞳,人人都好奇的夜瞳,我跟所有把世紀時空當家的人一樣,也好奇這個叱咤風雲的ID背後究竟是什麽人,我不是什麽君子,想用刺激點的方式逼他自己揭開面紗,夜瞳,如果有種,我們來一場公平公正的PK,用你最擅長的文字當武器,我們各寫一篇同名貼,題目你來定,一周後,誰的帖子熱度高,誰自爆正面照,如果不敢來,或是輸了不履行約定,那就永遠從BBS消失。”
下面的評論預料之內的排着長龍,呼喚夜瞳迎戰的,嘲諷不聽話太自戀其實就是找各種借口就是要爆自己照的……
童瞳酒意上來,铿锵有力地敲下一個字回複過去:“行。”
不聽話的站內私信秒發過來:“什麽主題?”
童瞳沉默幾秒,回過去:“失控。”
不聽話沒再回過來,半晌過後又說:“艹,這麽意識流?哥們我不擅長這種。”
童瞳嗤笑:“那就發帖直接認慫。”
不聽話再回:“別啊,就怕被激,成,明晚就發。”
童瞳狠心:“随便你,我一個小時後發。”
不聽話有點慌:“你特麽……牛逼。”
消息斷在了這裏,童瞳躲在酒意裏,像是躲在一個消了音的結界,寝室其他室友的牢騷調侃全都聽不見了,他們吵鬧了一通,各自上床睡了,關了燈,只剩電腦屏藍熒熒地亮着。
童瞳開始敲字:“失控”
“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想象不了一切發生了會是什麽樣子,你之于我的生活,我不認為有任何延續的可能,有任何還能繼續交集的部分,我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有着看似相似卻完全不同的成長軌跡。仔細回憶,也許可以回憶到這些後續是如何一步步來的,可那些都是表象。
一個人,是如何到了你的心裏,這很難追尋。
一直想拍一部關于你的短片,意識流的,混亂的,非現實主義的,可惜在過往那麽久的歲月中,并沒留下任何哪怕碎片式的影像,所有的影像都在腦子裏,在每一個令人快樂或悲傷的瞬間會自動播放,快樂時腦中有一千個你與我一同開懷大笑,悲傷時有一萬個你蹲下來問我,你怎麽了,為什麽不開心,一切都會好的。
你說,我是已經瘋了嗎。
突然有一天意識到,回憶中的我完全不記得其他,所謂的成長時光并不怎麽快樂,也不怎麽平靜,我戴着正常人的面具,學習,上課,下課,生活,和你正常無比地一句一句的聊天,我不記得自己心中的某些不安分是什麽時候被喚醒,是你吧?
你之于我,不只是我喜歡你那麽簡單,你改變我,讓我更忠于自己,讓我去除雜念,這是除去愛欲之外的更多意義。
暑假看了一個劇,男主角習慣說we are adults,在遇到人力無法挽回的情況時,必須自我控制和接受時,we are adults,九月那個糟糕的生日過後,這個酒醉的夜晚,我想着我必須,只好,只能接受這一切了,還要心平氣和,接受沒有以後,接受你将離開,接受以後你在更遙遠的地方過着和我完全無關的生活,我接受,因為I’m adult。突然憤怒,這是什麽糟糕的成人世界,如果仍舊年少到無知,就可以任性的不接受這一切,什麽都不接受,哪怕這改變不了事實,但我不接受。而現在,我只好接受,你給與我的,全部接受。
直到有一天,我們天高地遠,再也不見。”
敲完最後一個字,童瞳沒再看過這稿子一眼,直接點了發送,剛好淩晨1點。
不聽話的私信又來了:“真特麽快!做男人不能這麽快懂不懂!”
童瞳無聲笑了下,沒回,他去睡了,頭開始痛。
酒不醉人,只讓不清醒更加不清醒,讓清醒更加清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