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壞人

秦澍的消息在手機屏幕上亮起又暗下,童瞳掃一眼,把手機向下扣在桌上,繼續跟穆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卻在心底有一絲波瀾劃過,像漣漪被風吹開。

短信沒有情緒,他判斷不出秦澍是什麽狀态,平靜的,隐怒的,嚴肅的,解脫的。

他想的确是該談一下,但是,他要提着一口氣,把已經碎成渣的心收收攏,再去面對碎成一地的,近十年自以為是的“初戀”。

他覺得自己會随時連形帶魄的散掉,穆柯在對面興致勃勃地講他歷年來的輝煌戰績,幾比幾出局了數學系,臨吹哨一記絕殺out了設計系……童瞳收回神游的心思,突兀地打斷他:“幫我一個忙。”

穆柯一怔,問都沒問,愣愣地點點頭。

童瞳看着他:“我需要你……裝成我的男友,跟我一起去見我的前男友。”

穆柯一口牛肉鼓在腮幫子裏,滑進喉嚨裏驟然噎住,一連串咳嗽後猛點頭:“當然沒問題。”

他驚訝興奮得心都到嗓子眼了,看不出來啊,文文靜靜的一個男生,這麽開放玩得這麽野?

出租房的門虛掩着,童瞳敲了敲門,說了聲“是我”,裏頭悶聲應了一聲,童瞳和穆柯走了進去。

大白天,屋子的窗簾都拉着,暗沉沉的一片,透不過氣。

秦澍坐在客廳沙發上,不知道多久沒挪動了,頭上纏着一圈圈的白繃帶,邊緣處微微滲着暗色的血,胳膊露在外的部分全都是傷,紅的青的紫的,五光十色。他竟然在抽煙,童瞳記得秦澍是不抽煙的,但此時他面前的煙灰缸塞滿了煙頭,臉色差到極點,在不透光的房子裏看起來更灰敗。

童瞳走到他跟前,秦澍擡頭,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盯着童瞳,跟着看到童瞳身後跟着的穆柯,楞了一瞬,語氣不善地問道:“這是幹什麽?”

童瞳沒答他,卻擡手指了指滲血的繃帶:“疼嗎?”

秦澍有些難以置信:“你都不問我這是怎麽了?小瞳,以前我為你打架,但凡我有點傷,你都恨不得再去把對方揍一頓,現在你……”

秦澍說不下去了,童瞳打斷他:“所以這也是為我打的架?跟誰打的?為什麽是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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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澍喘着氣,瞪着童瞳,他說不出口,跟邊城,因為邊城說他對着眼前的人硬不起來,他說不出口,喘氣喘得胸腔起伏。

童瞳極淡地笑了下:“你好久沒為我打架了,可能這是最後一次吧,我會記得的。”

秦澍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仿佛所有字句都被前仆後繼地堵在了喉嚨中,一個也蹦不出來,他看着童瞳,眼中一片銳利的芒刺。

秦澍不是激烈的人,記憶中童瞳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從秦澍身上迸發過,即便跟人打架鬥狠時,秦澍也沒這麽鋒芒過。

但童瞳平靜地迎着這片刺,側身讓了半個位置,平淡冷靜地說:“這是穆柯,我男友。”

秦澍回過神來,眼神從穆柯臉上掃過,又回到童瞳身上,他竟然笑了,從沙發上站起來指着穆柯對童瞳說:“他?你新男友?你知道他什麽名聲?S大出了名的種馬,婦女之友,生冷不忌男女不分!這就是你找的新男友?小瞳,你告訴我你是在氣我……”

秦澍竟然認得穆柯,這點出乎童瞳預料之外,但是……他打斷秦澍:“無所謂,至少他會對我見色起意,不用我脫光了站到他面前去拼了命地勾引。”

這字句仿佛戳到了秦澍的心病,他臉色瞬間鐵青正要發作,穆柯倒先炸了,指着秦澍大聲嚷道:“你誰啊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難聽?我什麽樣我自己知道!不用你費心形容,我跟誰上床都問心無愧!再說了你自己不喜歡難道也不讓別人出手?你這人德行太壞了!”

秦澍氣得一手扶着頭,覺得周身氣血都在往上湧,他指着穆柯反問:“你他媽有什麽資格說我不喜歡?!你知道老子喜不喜歡?!艹!!”

兩人被激得都如野馬上身,眼看又要橫沖直撞地打起來,童瞳吼道:“好了!”

他拉住穆柯:“你先下去等我,十分鐘就好。”

穆柯梗着脖子雞血上揚不肯走,童瞳眼神帶冰,狠狠瞪着他,兩秒過後穆柯軟了聲線,沖童瞳說:“這人要再敢那啥,你叫一聲我馬上上來。”

童瞳一言難盡地點點頭,穆柯帶着氣焰餘威先下了樓。

只剩兩個人的房間內,氣氛一寸寸地凝固,卻又帶着難以言喻的暗流湧動,像一段感情到了尾聲,彼此心知肚明,但心卻仍舊不受控地仍然為此灼燒,帶着最後的掙紮。

童瞳看着秦澍,十幾年了,這張臉稍微有個表情,童瞳就知道秦澍心裏在想什麽,其實他何必去問,要問秦澍的所有問題,他都知道答案。

但他還是開了口:“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秦澍擡頭,卻不出聲,疲憊的眼神盯着童瞳。

兩人沉默無聲地對視,要到了這盡頭,才這麽心無旁骛地坦誠。

秦澍說:“我喜歡你。”

童瞳的喉嚨動了動,他以為聽到這句話,自己會感動,至少,期待了這麽久的一句坦白,心中會山呼海嘯。

他預想過各種情緒,唯獨沒料到最終是平靜。

他站在秦澍面前,平靜地起身,平靜地一件件脫掉了自己的衣服,T恤、球鞋、襪子、皮帶、牛仔褲……他站在秦澍面前,身無一物,窗外熾烈的光透過閉不攏的百葉窗縫隙打到他身上,一道道的金光。

明與暗的交替中,少年的鎖骨突兀挺立,胸骨連着薄薄的腰線蜿蜒向下,腿并不瘦,然而那些肌肉卻因為修長的腿骨而顯得線條柔和。秦澍的呼吸一寸寸急促了起來,撐在沙發上的手指蜷曲,他記得那些相擁而眠的夜間摟着童瞳,整個人是柔軟的,然而此時,眼前赤誠坦蕩的人褪去了柔和,瘦削的骨架寫滿了淩厲的侵略之意。

屋內暧昧如潮,然而童瞳眼神如禪,平靜如水,他問:“你什麽感覺?秦澍,你告訴我,你興奮嗎?有反應嗎?想上我嗎?”

秦澍腦中“嗡”地一聲,電光火石的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麽,這些話……他跟邊城那場石破天驚的對話和毆鬥,童瞳都知道,他都聽到了。

他整個人怔住,動彈不得,童瞳走上前來,他的氣息撲近,天然的一股雨後青草地的味道,小時候秦澍總是開玩笑說小瞳你怎麽一股泥巴味,害得童瞳每天洗澡拿刷子拼命刷自己,而後長大了,一次春日裏的大雨,秦澍跟一起躲雨的童瞳說:“哎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就是這種味道,跟這青草地一個味兒,還挺好聞的,神奇。”

青草的氣息包裹了秦澍,童瞳湊到秦澍跟前,眼神向下瞥了瞥,臉上微微有笑意,他嘆了一口氣,說:“邊城說得不對,他冤枉你了,你看,你都這樣了,你怎麽可能沒有反應,你喜歡我,你想上我,是不是?”

秦澍沒法回答,他咬緊了牙關,把所有無法宣之于口的語句都嚼碎了吞進肚子裏,可是并沒有用,童瞳繼續笑了下,一道細細的金光正打在他眼睛上,睫毛如金色透明的蝴蝶翅膀扇了扇,他的手指壓在秦澍嘴唇上:“可是你不敢,你跟我做了,就再也沒有退路,回不去了。”

秦澍周身僵硬如石雕,此刻的童瞳熟悉又陌生,他沒有征得自己的同意,就肆無忌憚地開啓了誘惑,這誘惑的本事渾然天成,與生俱來,這麽壞,又這麽吸引。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一個需要自己保護的小孩,長成了一個自己完全無法控制,舉手投足都受控于對方的,誘人的“妖”。

金光閃爍的眼神中,秦澍竟然看到一絲憐憫,童瞳在憐憫他!

軟弱已經到了盡頭了,再走下去,便是眼睜睜看着眼前的人離開,遠去,與他人一起。

童瞳今天是來告訴他這個的,安安靜靜的,坦誠的,赤裸的,告訴秦澍未來會如何。

秦澍還在發呆,童瞳已經起了身,從地上一件件撿起了衣服背對着他穿回了身上,一邊穿一邊緩緩地說:“秦澍,我喜歡你很久了,曾經我設想過很多,如果你跟我說,你喜歡我,一輩子只想跟我在一起,即便你跨不過那一關,不上床,我也不會介意,我會跟你在一起的,你做得到嗎?”

時間仿佛在倒淌,一萬根針戳到了秦澍心上,他想開口說“我會”,然而……

童瞳穿好了衣服,沖秦澍溫和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五層的樓梯一圈圈地旋轉向下,童瞳奔走得越來越快,最後一溜臺階下,穆柯正皺着眉仰着頭看向五樓那扇閉着的窗,童瞳走到最後的樓道口頓住,心裏始終提着的那口氣突然就散了,百無一用是執念,他對自己自嘲,可他原本就什麽都沒有,也就剩一腔執念了。

如今這執念散了,浩瀚的自由突然撲面而來,原來滋味并不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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