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走
童瞳從沒體會過如此的煎熬,一直到除夕夜,邊城都再沒消息。
各項臆想在腦子裏滾了個遍,邊城出意外了,車禍?喝醉了?睡着了?到後來什麽腦洞大開的揣測都出來了,他會不會被人囚禁了?
除夕夜,童瞳打電話過去,之前只是沒人接聽,現在直接變成了關機,郁星跟任繼凱坐在客廳看春晚,喧嚣嘈雜的歌舞聲混着窗外零星的鞭炮聲,童瞳關緊了房門一遍遍打邊城的手機,“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他受不了了,邊城一定出事了,他要去應城,明天就去,不,現在就要去。
片刻後稍稍冷靜下來,他根本不知道邊城的老家在應城的什麽地方,這麽莽撞地跑過去,多半什麽也找不到,他想了想,給蘇雷發了消息:雷哥新年好,邊城這幾天有跟你聯系過嗎?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跟他聯系不上了。
蘇雷的信息很快回過來,還附上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手機壞了,這個是他新辦的臨時號,打這個試試。
難怪難怪,童瞳簡直一瞬間回血,正要撥出去,蘇雷的信息又跟來了一條:不過奇怪啊,這個號碼他兩天前就發給我了,你怎麽會沒有?
童瞳正要按下號碼的手指頓住,是啊,為什麽我會不知道?為什麽邊城沒有發給我?
他突然就猶豫了,也想不明白。
那個電話始終沒有打出去,除夕夜,童瞳很想在十二點卡着點跟邊城說一聲新年好,他想跟邊城說,這是第一個不能在一起過的春節,但以後的每一年,都希望可以一起過。
邊城也沒有信息發過來,他好好的,沒有車禍沒有被禁閉,只是手機壞了,童瞳想不明白,卻突然覺得,邊城似乎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人,邊城說喜歡,就不管不顧地呼嘯而來,愛像龍卷風,那現在呢,是不愛了嗎,輕輕松松抽身而出?
初二中午,童瞳在郁星這裏吃過午飯就去了童世寧那邊。
臨走時郁星送他去公交車站,含含糊糊地問了句:“你爸,還是一個人?“
”嗯。“童瞳也含含糊糊地回了句,讓他對郁星說不,老爸之前找了一個老實本分的,還說要結婚,臨到頭又把人踹了,這話童瞳說不出口,甚至他都能想象得到郁星聽到這些話的反應,實在受夠了這兩人間的互相拆臺,什麽都不說,不問的最好。
童瞳到的時候,童世寧一個人在客廳看春晚的回放,說三十晚上睡得早,後半截演的什麽都沒看到,童瞳暗自詫異,心想你從來都瞧不上春晚,以前一看到老媽看這個你就冷嘲熱諷,說這種品味低俗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現在居然連重播都不放過,真是活久見。
童世寧看完一個小品,看了看時間,起身去廚房,一邊揚起眉毛有些高興地說:“今年過年我特意做了你喜歡吃的熏火雞腿,我拆一個你吃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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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瞳喜歡吃熏肉,熏兔子肉熏火雞腿熏排骨,做熏肉尤其麻煩,即使這是宜江本地的傳統習俗,現在也少有人願意弄了,新鮮的肉腌好風幹,再用木柴熏上十天半月,不過童世寧說他找到一個專門幫人熏肉的地方,所有的肉在那邊吊在房梁上,日夜不停地熏,個把星期就好了。
這……童瞳突然想到一個詞,倒挂屍林,他甩甩頭要把這個奇葩印象趕出去,不然一會沒胃口下飯。
大概是童世寧接到童瞳的消息,說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把火雞腿蒸上了,這會正好揭鍋,再純用手按着紋路肌理撕開,童瞳隔着廚房門都聞到了鹹香味,不一會童世寧端出一盤拆得散碎的火雞腿肉,又拿了一瓶酒,過來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擺好說:“正好當下酒菜,你少喝點。”
童瞳:“……”我根本沒說要喝酒好嗎?
童世寧自說自話地給童瞳倒上小半杯,自己滿上,倆人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肉喝酒,一邊對着拼命鬧騰的春晚吐槽。
小半杯白酒喝到見底的時候,童瞳微微有些頭暈,但發現,喝暈了之後春晚竟然變得好看起來了,人家笑他也笑,那些原本尬得要死的臺詞,真是太好笑了。
一邊重播結束,童世寧的酒還剩三分之一,他起身去廚房準備晚飯,提前做好的醬牛肉,還有熟悉的鑲着金黃邊條的魚糕,說這回是特意找了做龍鳳糕的老師傅打的,魚肉用得紮實,一會蒸了吃吃看。
魚糕……童瞳想起他吃過的最好吃的魚糕,在第二次見邊城的那個晚上,他有些走神,卻聽到童世寧講起了另一個人:“聽說秦澍家裏已經幫他安排好了,畢業就進新的電站集團。”
童瞳沒什麽反應:“哦,他家裏不一直這麽打算麽。”
童世寧說:“說是去基層鍛煉,其實都是走個過場,不出三個月就會調上來。”跟着又感嘆:“還是人家的父母有本事。”
童瞳不以為然:“這算多大的本事,不就一個電站的工作麽,每年集團校招那麽多人,不見得人人都是靠關系進去的,那些憑自己本事進去的人,以後混得未必比別人差。”
“你就是心氣高,不知道有一點可以用的人情關系在,可以少走多少彎路。”童世寧一邊切牛肉一邊教育人。
說到這,以往童瞳不會有這份興致繼續跟他怼下去,但這會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因為邊城的事一口氣堵在心裏,他說:“人的機遇很難講的,有時候東邊不亮西邊亮,你就說人人都想進電站,我肯定是進不去的,你就覺得我跟別人比我輸了,因為我沒後臺沒關系,但是我告訴你老爸,我的關系,我們家的關系不在這裏,你知道我最近見了誰嗎?全國赫赫有名的學術界泰鬥顧英夫顧教授,已經同意我畢業去他的研究室做他助理了,你知道顧英夫是誰嗎?他是咱們家老爺子童家章的學生!咱們家的關系在這兒!”
一大段話說得語速飛快,說完童瞳都有點喘,童世寧拿着刀的手都頓住了,眼珠瞪着:“你說什麽?你爺爺的學生,讓你去做助理?”
“對。”童瞳點頭,又補了句:“當然,即使我爺爺不是童家章,顧教授應該也會要我,他一見面就對我印象挺好的,我專業也不差。”
童世寧用了好一會才消化完這個消息,并得出自己的結論,童瞳差不多算找到工作了,還是個文化人做的事兒,跟的老師是自己老爹的學生,這應該算好事兒吧?
但他心情很有些複雜,一半有些高興,一半是……果然自己幫不上什麽忙,還靠的老爺子的一點家底,自己窩窩囊囊了一輩子,一點心氣都折在日複一日毫無建樹的工人工作中了,童瞳可以繼續回到原本應該走的那條路,挺好。
童瞳看童世寧的神色,摸不準他什麽情緒,卻想着這酒晚上不能再喝了,才喝這麽一點就變得話這麽多。
他打開冰箱,裏面除了一些菜和醬料,什麽正常飲料都沒有,他沖廚房喊了聲“我下去買點喝的”就出了門。
傍晚,天黑得朦朦胧胧,老小區門口的雜貨鋪還開着,老板娘是外地的,一個人帶着兒子,兩人正頭碰頭地吃餃子。
童瞳買完可樂和橙汁,一轉身看到了秦澍。
秦澍手裏也拎着一袋東西,包裝袋上印着某超市的标志,他站在小區門口的路燈下,燈光黃黃的,把人打出一圈光暈。
他看着童瞳,童瞳提了提手裏的袋子,自嘲地說:“買點喝的,家裏除了酒還是酒。”
秦澍也笑了下:“童叔叔也該少喝點,年紀大了不能跟年輕時候比。”
“他一個人喝一般不會喝醉。”似乎是想起了江邊宵夜那天晚上,童瞳補了句:“跟人一起就沒數了,人來瘋。”
兩人一起往小區裏走着,正值飯點,家家都亮着暖黃色的光,幾個小孩聚在樓道口玩摔炮,也很快被家長從窗口扯着嗓子叫回去了。
童瞳找話說:“聽我爸講,你去新集團的事兒已經定了。”
秦澍卻一愣:“我爸在外面這麽說的?”
童瞳也一愣,難道不是?他說:“我爸估計不知道聽誰說的,肯定不會是直接從你爸這兒。”
秦澍看起來很猶豫,嘴唇動了幾下,終于說:“我爸估計被我氣得夠嗆,我頭一回跟他對着幹。”
“怎麽回事?”
“我跟他說我不想去電站,我從來就沒喜歡過這專業和以後要做的事,都是因為你們這麽安排我才這麽做,長這麽大活得跟個木偶一樣……”
秦澍還在說,童瞳越聽越心驚,溫溫吞吞的秦澍竟然“反”了?穩穩當當走到現在,眼看就差最後一步,臨門一腳,卻在這種關頭反了?
他怎麽想的??秦澍話沒說完突然停住,他看着童瞳吃驚的表情:“你是不是也跟我爸想的一樣,覺得我根本一無所長,卻竟然還有膽子反抗。”
“不,怎麽會。”童瞳輕輕搖頭,他怎麽會這麽去想秦澍,秦澍又怎麽能認為自己是這種人,從小一起長大的年月都喂了狗嗎?他說:“不管別人怎麽說,我一直都支持你做你自己的選擇,以前是,現在也是。”
秦澍半晌沒說話,定在那裏看着童瞳,直到童瞳問他:“那你有什麽打算?”
他說:“我可能會跟倪淼一起去上海找工作,她一直都想去上海。”
哦……是這樣,童瞳明白了,萬年乖乖仔秦澍頭一次舉起反抗大旗,是追随真愛與女孩,童瞳心裏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此時看着秦澍,他很清楚自己曾經的妄念一點都沒有了,邊城的出現已經将這份妄念取代、抹平得幹幹淨淨,但是……他說不出來,他并不會計較什麽,卻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公平,秦澍從來都沒有為他改變和付出過什麽。
但,這一絲念頭也只是平靜湖面的漣漪,很快又歸于平靜,既然秦澍已經有了決定,童瞳恭喜他:“去做想做的事挺好的,祝你們順利。”
秦澍臉上有些微的茫然,點了點頭。
臨走他又問了句:“你跟邊城是不是在一起了?”
童瞳怔住,他也點點頭:“是的。”
秦澍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他想說什麽,終究卻開不了口,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連追問的資格都沒有了。
“新年快樂,小瞳。”最終他只能說這個。
“新年快樂。”童瞳說。
只有兩個人吃飯,童世寧還是忙活了一大桌子菜,糍粑魚,臘排骨鍋仔,醬牛肉,上湯大白菜,涼拌菜苔,還有半只拆開的火雞腿,晚上童世寧繼續喝酒,童瞳阻止他倒滿一整杯,他作勢生氣,但還是聽進去了只倒了半杯,童瞳自己喝一杯橙汁,電視在放過年七天樂,兩人一邊吃一邊看電視,童瞳頭一次覺得電視節目這麽吵也有好處,省得講話,更省得吵架。
手機這幾天一直沒有靜音過,邊城沒有消息,童瞳從心慌到心驚到心涼,覺得難以置信的事就是發生了,邊城……一句話不說地把他扔在腦後了。
才八點多,童世寧很撐不住去睡,童瞳關上電視到另一個房間,關上門的一瞬間心裏堵得密密實實的壓抑全都爆了,天這麽冷,他卻要推開窗透氣。
三樓窗口下有小孩在點鞭炮和小煙花,拿在手上一圈圈地甩着,童瞳漫無目的地看着他們,一個小女孩把煙花甩到了一個路人身上,小女孩吓得呆住了,路人的外套上閃過一串噼裏啪啦的火花,卻反過來跟小女孩說:“我沒事,但要小心哦不能這樣到處甩,會傷到人知道嗎?”
童瞳怔住,那人彈了彈外套被燒焦的些許碎星子,站起身來,擡頭,是邊城。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日更可能夠嗆,但能保證周更一萬,正常的話周日到周三每晚7點,其餘(周四-周六)看情況,能更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