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風雨欲來
唐不虛此行舒舒服服地靠在虎皮墊子上,慢慢地夾着椒鹽大核桃,夾了肉出來不吃,似乎就是喜歡夾核桃的樂趣。
“孫頌涯後來去哪裏了?”他問。
唐笑跟着孫頌涯和行空晃了半月,已經回來了。唐笑這次的确身體力行,親自前去跟蹤孫頌涯和行空。他回來還沒一炷香的工夫,氣都沒喘勻,就被唐不虛此行叫來了,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唐笑略微顯得有些狼狽。“孫頌涯從嵩山出來後,帶着至善的弟子行空,去了嶺南,一個爆發瘟疫的村子。他們二人把那些得惡疾死的人都火化埋了,去鄰近的村子轉了轉,就是問了些瘟疫村的事,之後就走了。”
“就這些?”
“就只有這些,中途他和行空說的話,我離得遠,聽不清楚。一則是怕他發現,二來那裏是爆發瘟疫的地方,我也不敢靠太近。”唐笑說,“二哥,你估算得很對,孫頌涯自己堂而皇之辦的事情,都是沒法找出破綻來的。”
“沒什麽。”唐不虛此行說,“就算我親自出馬,恐怕也找不到任何疑點來——對了,小寶已經回去了吧?”
“小寶之前看完母親就回去了,沒有多停留,他立刻去查你吩咐的事了,據他的人帶回來的消息,目前他沒發現什麽。不過他按你的吩咐,已經擴大了搜查範圍,正在挖哥舒天和幾大長老的內幕。過一兩日,如果有什麽發現,他會再傳一次消息過來,但願有所收獲。”
“好。易家那邊呢?”唐不虛此行揮手叫另外一個弟子過來。
那弟子應聲過來回答道,“昨天買通了易家的一個夥計,說之前留宿易家的藥童,的确姓秦,叫秦謠。但不知道易寒是怎麽認識的。不過他聽一個和易寒比較親近的侍衛說,那秦藥童似乎是來讨要什麽診金的。另外,有一日二人出去郊游,但那秦謠不知為何,似乎惹易寒生氣了,之後就離開了,沒有交代過去哪裏。”
唐笑喝了口茶,抹抹嘴說,“二哥,我立刻讓兄弟們四下分散尋找這個人。”
“讓我想想。”唐不虛此行讓丢了核桃,起來踱步,口中喃喃道,“孫頌涯?秦謠?孫頌涯,還是,秦謠?”他凝神考慮了片刻,說道,“你去吧,一旦發現這個藥童的行蹤,立刻告訴我。我去會一會。”
“是。”唐笑答應着,略微有些詫異,“二哥,這個人雖然關鍵,不過需要二哥親自動手嗎?”
唐不虛此行想了想,“我希望不是,不過我只有親自會過他之後,才能斷定他到底牽扯了多深。也只有會過他以後,我才能決定怎樣動手。所以這個人我必須親自處理。”
“是。”唐笑領命離開了。唐不虛此行窩在虎皮椅子裏,琢磨着秦謠向易寒讨要診金的事,想着想着,眉頭擰成了結。
秦謠離開了易家後,直奔何老三所在的山村藥鋪。龍家兄弟叛變,何老三被迫顯身,協助哥舒惑絕地重生。如今兩大長老被鏟除,只剩下了二長老姬盛一人獨守聖地西邊的兵器坊。何老三還是三長老,靳弱水從護法被提升為四長老,大長老的位置空缺。
姬盛一向只管兵器,不管教務如何。他趁亂外出了一趟,就是去偷偷見過易寒。回來後更加大門不出,只把自己關在兵器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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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弱水蠱術高超,以雙面內應的身份周旋龍家兄弟,鏟除逆賊有功,因此被提升為四長老。但外人盛傳靳弱水是憑美色獲得哥舒惑的寵信,這個新上任的四長老難以在短時間內樹立自己的威信。何老三受到哥舒惑的命令不得不重返魔教一段時間幫助打理。同時,他還要重建為了躲避龍家兄弟的追查而自毀的山野小村和藥鋪。
何老三的山村本來就是他自己帶着親信建立的。之前龍家兄弟一叛亂,他就收到了風聲。為避免龍家兄弟追查,他立刻遣散了山村的人家,自己則在龍家兄弟還未準備好的時候悄悄潛回了魔教。何老三雖然雲游外面多年,但并不缺乏在魔教內部的眼線。也是這些眼線,能幫助秦謠在魔教內部游走各處,最終能內外呼應,幫哥舒惑平息叛亂。如今一切安定下來,之前山村的獵戶和農家也逐漸都搬了回來。這些本來就是最初他帶去的精兵,多年以來,已經在山村安家落戶,以備不時之需。
秦謠被易寒趕了出來,一氣之下跑回到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孤零零的山村,那裏一向是十分清靜的地方。但最近這段時間,何老三總是往返魔教和山村,十分繁忙。秦謠不便去打擾他讓他分心,故而沒有和何老三交代和易寒翻臉的事情。另外一個原因是,她生怕何老三一旦知道易寒如此對她,火爆脾氣上來,會立刻派人去毒害易寒。
對易寒的身世問題,秦謠自感愧疚,只希望他能漸漸消了這口氣。因此她并沒有透露半句怨言,一有空閑就幫何老三整理藥櫃,獨自一人默默想着心事。
何老三十天半月裏兩次來回山村和魔教,兩邊奔波,顯得十分疲勞,神色也不太好。秦謠只當是魔教事務太忙亂,哥舒惑給他的壓力大。
“他如今一人還應付不來嗎?”秦謠問。這日夜深,何老三卻還不睡,獨自坐在門前,在深秋的冷風裏吧嗒吧嗒抽煙袋。秦謠臨睡前發現,就出了門來。
何老三搖搖頭,不吭聲。秦謠不明白,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走過去,坐在了他身旁的小凳子上。月亮很圓,她看得十分真切,何老三的眼睛裏,化不開濃重的憂慮。
不待她開口再問,何老三突然道,“沒什麽。他如今新做教主不久,總是血氣方剛。你不用擔
心。”抽了兩口煙,又說,“你雖然是他妹妹,可你從小就進了虛無谷,并非魔教的人。所以魔教的事,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以後不需挂心。”
“雖是這麽說。”秦謠嗫嚅着,知道何老三只是想寬慰她。
何老三敲了敲煙袋,口氣突然淩厲起來,“你不記得麽,你師父交代過你什麽?倘若你不和魔教斷絕關系,你師父松翁是不會認你的。就算你和哥舒家有那麽一點血脈,這次事變,你也還了人情給他了。以後你做你自己的事。愛跟孫頌涯也好,愛自己去闖也好,總之,你不需要再去魔教。”
“是。”秦謠只得答應着。
何老三眯眼望着月亮,道,“我這裏人手齊全了。目前沒什麽事情好做,你明天就走吧。如果你需要什麽幫忙,就讓芍兒和子歸來叫一聲,沒事也不用來這裏了。你既然已經開始幫人解毒了,怎麽不自己出去闖闖,積累點醫術醫德,早晚比得過孫頌涯。”
秦謠呵呵笑起來,孫頌涯的确是她自幼的偶像。可何老三接着卻又說,“不過,你沒必要學他那麽傻。成天管那些中原門派的混帳閑事,早晚丢掉性命。”
“不許你這麽咒他。”秦謠嘟起了嘴。
何老三的臉色緩和了下來,裝上新的煙葉,一邊繼續說,“我不是咒他。江湖險惡,他以為他幾斤幾兩。總是招惹那些不該招惹的人和事,自己落得什麽好處。還不是他松翁那點破名聲。你和他不同。當年哥舒天教主發現原來你在虛無谷,為了保護你,表面上故意放逐我,冷落我,其實是要我暗中保護你。而松翁和孫頌涯自從知道你的身世,也從未要求你繼承醫俠的衣缽。所以根本沒人要求你背負那麽大的責任。”
秦謠沒了聲響,神情甚是郁悶。何老三看在眼裏,語重心長地說,“我不是打擊你,只是個人的路要各自走。這世上,只有一個醫聖,也只有一個俠醫孫頌涯。你也應該走自己的路。”
“這世上,是不是也只有你一個鬼醫,還有一個唐門的毒醫?”秦謠問。
何老三皺巴巴的臉上流露一絲笑意,“大概吧,不過,人不能總是當自己是唯一的。說不定哪天,俠醫,鬼醫,毒醫,全都沒了,或者又多出一個神醫來。”
秦謠又咯咯笑起來。何老三也笑了,連日來的煩悶消彌了不少,他疼愛地看着秦謠,目光慈祥得像是她的祖父。這個孩子,他的确當作自己嫡親的孫女,看護了這麽多年,也會繼續看護下去。這個世上如果有任何人真正了解秦謠,何老三想,也了解她的雙重負擔,那麽除了她師父外,就只有何老三自己一人了。如今她師父已經離開,如果他再不好好疼惜她,指點她去好好走路,恐怕這個孩子早晚會毀在別人手裏。
咯咯笑的秦謠顯得十分天真。她既不知道孫頌涯的憂心,也不知道何老三的顧慮。此時的她,的确滿懷憧憬和雄心,對自己将來的江湖路充滿了信心。她現在還是一棵在陽光下茁壯成長的小樹。她并不知道,處理魔教叛亂那一點事情,只不過是掠過的一陣清風而已。而她以為她已經頂天立地了。
“不早了,休息去吧,聽我的話,明天走吧。最近我這裏會有魔教的人來往,別讓他們撞見你。”何老三和顏悅色地哄她。沒有必要的時候,他不會讓她多擔任何心。除非,有一天他扛不動了。
秦謠果然乖順地回屋睡覺去了。一夜香甜,次日清晨起來,便依言牽了獵雲離開了山村。
何老三目送她走遠了,才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