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可能之人(二)
【提摩爾并不是一個小氣的人,但有些時候他卻分外注重自己的主權,比如他珍貴的昆蟲藏品、新買的雪茄,以及書櫃裏的藏書。這些都輕易不準外人觸碰,連他母親都不能。有些人将之稱為——偵探先生古怪的戀物癖。】
徐尚羽翻過一頁,正要繼續向下看,卻被不速之客打擾。
“一大早就在陶冶情操,徐隊長很有閑情雅致麽。”
被人遮住了一大片陽光,徐尚羽擡起頭看向罪魁禍首。只見他的老對頭季語秋同志正笑得一臉不懷好意,不過吸引徐尚羽注意的卻不是這個不正經的家夥,而是他身後的一個新面孔。
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緊跟在季法醫身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見徐尚羽看向自己,這個年輕人有些忐忑地向他點頭問好。
“新人?”
“哦,你說這個?”季語秋轉向身後,“鑒定科新來的實習生,徐大隊長可不要随便欺負我們新人啊。”
徐尚羽笑,“哪敢,不等你先欺負夠了,我們外人怎麽好意思下手。”
他話音一落,新人明顯地又抖了一抖,不安地看着給自己帶路的季語秋。
季語秋也不否認,“有空在這裏調侃我,怎麽不去忙自己的案子。最近很閑嗎?還在這裏看書。”
他毫不客氣地拿過徐尚羽手裏的書,翻了一翻。
“《神探提摩爾》,你什麽時候開始看這種小說?”季語秋一看書名就有些嫌棄。“我怎麽不知道你品位這麽特別,還是說你希望別人也寫一本《神探徐悶騷》之類的,好滿足一下你暴漲的虛榮心?”
“別,我還就喜歡這種通俗易懂的名字。”徐尚羽從他手裏搶過書,“想要了解一個作家就先從他文字開始,我正好對這本書的作者滿有興趣。”
“……這作者和你有仇?”
“哪會,他可是我貴人。”
“一位刑警隊長的貴人。”季語秋嗤笑,帶着些同情道:“那他可還真夠倒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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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尚羽不再和他廢話,看了看手機,拍拍褲子,從警隊門口站起身來。
“去哪?”季語秋在他身後好奇問。這個時間不抓緊破案,這位大佬去哪瞎混呢?
“見貴人。”
徐尚羽背對着他搖了搖手,轉身踏出警隊大門。
十一點十五分,他提前十五分鐘來到約定好的場所——前門大街的KFC,而出乎意料的是約見的對象比他更早到達。徐尚羽沒有第一時間進去,而是隔着透明的玻璃打量着坐在窗邊的那個人。
那人是背着陽光坐着的,這樣寫字才不會被光線晃痛眼睛。他拿着一支筆,在手裏的一個小筆記本上時不時寫寫畫畫,有時候會突然擡起頭來看着某個方向一動不動,有時候又會對着空氣自言自語。在外人看來,這樣似乎是有些不正常。不過每當路過的人對他投以異樣眼神時,這人總會及時注意到,并回以對方一個友善的微笑。久而久之,對他的行為感到好奇的人也不再好意思肆意打量,好像那樣奇怪的人反而是自己一樣。
就這樣,在一群吃吃打鬧的人群中,這個獨坐在窗邊的人竟然一點也不顯得突兀,很和諧地融入其中。
徐尚羽觀察了大約有五分鐘,才擡手推門,進入店裏。
“抱歉,看來我似乎是遲到了。”
正奮筆疾書的寧蕭聽見聲音擡頭,就看見那位刑警隊長正拉開椅子,坐在自己對面。
他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十一點二十分,離預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寧蕭收起紙幣,道:“是我提前到了。”
“原來你有提前赴約的習慣。”徐尚羽接着他的話,“不過怎麽說都是我讓你多等了,這頓我請,你吃什麽?”
這種免費吃午飯的機會,寧蕭向來不會拒絕。
“一份全家桶,兩對烤雞翅,一包大薯,一份土豆泥。先來這麽多。”
徐尚羽聽得好笑,先來這麽多?這家夥究竟有多大的胃?
“忘記說,以上是我一個人的分量。”寧蕭看着他,“你自己吃可以另點。”
正擡腳走向點餐臺的徐尚羽頓了一下,隔了一秒多才回神離開。
寧蕭看着他略顯僵硬的背影,哼哼。
“不吃個回本,豈不是虧了。”
他掀開放在左手的筆記本,露出裏面一面小圓鏡,抽出來放到口袋裏仔細收好。出門随身帶一面鏡子是寧蕭的習慣,很多時候他喜歡一邊記錄靈感,一邊将鏡子放在自己手心。這樣不僅是前方,連身體後方的景物他也可以一并觀察到,也不易被人察覺。
徐尚羽來的時候他其實就發現了,只是後來看這警察站在外邊窺視自己,寧蕭也就沒有表現出異樣,裝作正常寫作的模樣。這一回他僞裝完美,又占據着地理優勢,這手段連老油條徐尚羽都沒有發現,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反偵察了一次。
寧蕭略有得意,不過心裏的那口氣還是咽不下,心想我一個良民,憑啥要被你一個刑警這樣看賊似的觀察。索性痛宰徐尚羽一頓,好出一口惡氣。他又有些惋惜地想,可惜KFC消費水平還是不夠高,不然今天一定要吃空這警察的錢包。
徐尚羽端着滿滿一餐盤的東西回來時,寧蕭早已經收拾好了桌上的東西,眼巴巴地等着。見他這幅模樣,徐警官好笑,這樣子看起來真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投喂的倉鼠。
兩個都是大男人,吃起東西來毫不客氣。不一會一人抓着一塊雞肉,大口啃了起來。
“上次的男孩,你們找到了沒有?”寧蕭咽下一口肉,忙不疊地問。
“還沒,我倒是奇怪你怎麽這麽關心,還特地約我出來問。”
沒錯,這一次的見面是寧蕭主動。剛收到信息時徐尚羽真覺得意外,這人竟然主動約自己?他不是對自己很沒好感麽。
“我多少提供了一些線索,最起碼可以問一下進展吧。”寧蕭說:“而且這也不涉及機密,只是尋找一個離家出走的小鬼,你也用不着保密。”
徐尚羽道:“是啊,不用保密。不過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出走案件,還用得着我們刑警出馬?”
寧蕭咀嚼的東西慢了下來,“怎麽回事?不是他母親自殺,他受了刺激才離家出走的嗎?”身為一名長期構造懸念的小說家,他敏銳地聞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息。此時,停下吃東西,緊緊盯着徐尚羽,等他回答。
徐尚羽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起不相幹的話題:“我想起來,這男孩是在你們小區附近讀書,難怪你會這麽關心。”他問:“你以前見過這個小孩?”
寧蕭搖搖頭。“沒有。”
“那你幹嘛這麽好奇?”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寧蕭有些不耐。
“不能。”徐尚羽輕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起來很有恃無恐。“因為現在是你有求于我。”
這家夥,簡直欠扁。
寧蕭磨了磨牙,再次體會到一看到這笑臉就忍不住想下手痛毆的感覺。無奈情勢不饒人,他只能示弱。
“……磚頭。”
“什麽?”
“那天我在店門口見到他的時候,他手裏拿着一塊磚。”寧蕭緩緩道:“而且當時他的神情很不對,讓我想起了……”
曾經的另一個少年。
說到這裏,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擡頭看着徐尚羽。“如果我說我關心這件案子,只是單純不希望這男孩出事,你信麽?”
徐尚羽靜默了好久,直直看進寧蕭的雙眼裏。
“信。”
不一會,他又重複了一遍。“我相信你。”
他看着寧蕭的眼神十分認真,一點都不做假。這讓寧蕭有些尴尬,微微轉頭避開他的直視。
這時候,徐尚羽又談論起來。
“張玮玮母親的案件,局裏傾向于自殺結案。事實上,能證明可能是他殺的證據也幾乎沒有。鄰居的證言表明,一個多月前她就精神抑郁、表現異常,總是避群獨處,這些都是典型的抑郁症表現,而一名抑郁症患者選擇自殺并不奇怪。看起來,是個很典型的自殺案件。”
寧蕭注意到他用了很多詞,表達的都是或然性的含義,沒有絕對的肯定。
“你不這麽認為。”他盯着徐尚羽,“你不認為這是自殺案件,是嗎?”
徐尚羽看着他,微微一笑,露出嘴邊的酒窩。
“是,我不認為她是自殺。”
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一個詞語的改變,卻是天翻地覆。很有可能殺人兇手此時就躲在暗處,看着所有人都把這案件當做自殺處理,而洋洋得意。無聲無息間從這世上奪走了一條人命,無人察覺。
寧蕭的心裏有某種情感被觸動,那是憤怒,是無奈,也是某種恐懼。放任殺人的兇手逍遙法外,無異于放任一個人去肆意殘殺。就像一只惡狼混入了無辜的羊群中,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再次下手。也許下一次,那血盆大口會吞噬更多的生命。
許久,他才從內心的漩渦中回神,并做下了某個決定。
“可以嗎?”
寧蕭輕聲道。“我想去一次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