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字架下的貓(五)

“兩面落地窗之間夾角六十度,層高三米八,空間四十平米。”

“落地窗可開啓式,有護欄。”

在元飛離開後,刑警們将辦公室徹底調查了一番。從空間結構,到室內的每一處不知,一絲不落。

寧蕭環顧辦公室一圈,最後視線落在死者摔落的地點。那一處的欄杆已經損壞,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死者的身軀才失去了阻攔從高空墜落。

徐尚羽正蹲在地上,仔細觀察欄杆破裂的部分。

“暫時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看起來像是自然磨損。根據死者墜落的姿勢,他當時應該是背靠在欄杆上,欄杆損壞後,向後仰摔落,在半空中變成頭朝下的姿勢,才會立即致命。”

“不。”寧蕭否認道:“如果是一般的後仰,以五樓的高度,摔落在地時應該是頭部和頸椎一同接觸地面。但是按照現場的情況來看,死者更多是頭部着地。以此推想,在墜落的那一刻,他上半身的前傾力量比較大。”

“重心前傾?”陸飛在一旁道:“是這樣嗎?”

他伸出手,做出往外探的姿勢。

“這樣不是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了麽。”陸飛道:“一般人誰沒事會這麽做,難道真的是自殺?”

寧蕭沒有回答,他走前幾步,站到周楊摔落的位置。五樓的高度,算上一樓的臺階和大廳高度,離地面足足有幾十米的距離。站在這個位置,冷風撲面而來,望着樓下不禁就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寧蕭有些恐高,不自主地晃了一下,身旁的徐尚羽立馬拉了他一把。

“我沒事。”寧蕭揮了揮手,又試着向前傾探出打開的窗戶。

在幾十米的外的人行道上,地上紅色的血跡還未幹透。周楊的屍體被蓋上白布放在一邊,血腥味似乎還在鼻間纏繞。站在這個剛剛奪走一個人生命的位置,寧蕭閉上了眼,試着将整個上半身探出去。搖搖晃晃,下一秒,似乎就要從空中墜落。

一雙手伸出來緊緊地拉住他。

“你幹什麽?”徐尚羽叱問,連忙将寧蕭拉出了危險區域。

兩人一起朝後跌落,重重地撞在後面的辦公桌上。墊在寧蕭身後的徐尚羽悶哼一聲,背脊狠狠地砸在桌子邊緣,力道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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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

“寧蕭!”

陸飛和趙雲兩人驚呼。

“沒事。”徐尚羽把人拉過來,一只手撐起自己的身體。後背狠狠地磕在桌角上,他一邊咬着牙,一邊瞪向寧蕭。

“很好玩嗎?你剛才就差點摔下去了知不知道!”

寧蕭被訓斥着,半晌沒有出聲,而是出神地望着周揚的摔落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徐尚羽。”許久之後,他才輕輕道:“知道麽,今天是晴天。”

徐尚羽一愣。

“天氣很好,陽光也很充足。”寧蕭繼續道:“光線十分強烈,我剛才站在這裏探出身體的那一刻,是閉上眼睛的。”

“這說明什麽?”

他站起身,黑色的眸子看向所有人。“這說明,周揚根本就不是自殺。”

太陽刺得人站在窗前時忍不住閉眼,五樓的高度又沒有遮擋物,直面向東方,陽光非常強烈。在跳躍的一瞬間,任何人都會下意識地緊緊閉住眼。而周揚他的眼睛卻是大睜着的,落地時甚至因為過度的擠壓而将眼球擠了出來。

這說明在墜落的那一刻,他猝不及防,倉促間根本來不及閉眼。

他對于這一次墜樓是毫無準備的,這就絕了自殺的可能!

随着寧蕭的這一句話,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陸飛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沙啞道:“可是周揚的秘書說,這間屋子在我們進來之前,并沒有人來過。一直都是周揚一個人在屋內。如果不是自殺的話,會是什麽。”

趙雲問:“有沒有可能純粹是意外?”

意外?寧蕭下意識地就否定了這個可能。怎麽會那麽巧合,偏偏在他和張玮玮外出的時候有人意外墜落,又偏偏是墜落在他們面前。他心裏早就肯定這絕對不是一次意外,而是赫野下的又一步棋子。但是苦于沒有證據,寧蕭這些話只能憋在心裏。在證明了不是自殺之後,又如何證明這不是一場意外事件,而是密室殺人呢?

是的,密室殺人。

當時周揚辦公室是從屋內反鎖,唯一打開的窗戶還是在五樓的高度。沒有第二人能夠進來,也沒有第二人曾經出入的痕跡。如果這證明這不是意外,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密室殺人。

對于任何一個偵探來說,密室案件都是最富挑戰性也最能激起他們熱情的案件。即使只是一位普通的推理作家,寧蕭也得承認,對于這樁密室案他有着超出一般的執着。

然而對于一件事過于執着的話,往往就會忽略別的方面。專注于這個案件上的寧蕭,很可能會無法注意到赫野的其他舉動。

這恐怕也早就在赫野的算計內了。即使明知道這是個誘餌,寧蕭還是忍不住去踩。就像是用狗尾巴草去逗貓一樣,貓咪即便知道這是人類的惡趣味,也總忍不住伸出自己的爪子去抓撓。那種心癢的滋味,實在是太難控制了。

赫野在這個案件之後,一定還有別的動作。而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盡快破了這個案子,去注意赫野的一舉一動。

別急,稍安勿躁。

寧蕭深吸一口氣,在心裏提醒自己。注意每一個細節,往往在一個不起眼的細節中就藏着案件的真相。這裏藏着什麽,究竟有着什麽?

他睜大眼,用X射線一般的視線掃過屋內每一個角落。辦公桌,裝飾,盆景,書架,辦公桌,盆景,書架……

寧蕭突然停住掃視,目光停留在某個角落,一動不動。他看着距離周揚摔落地點不到一步遠的書架,靜靜地看了好一會。

總覺得,這個書架哪裏不對。書架上只有幾本書,而周揚辦公室的其他位置,都擺上了一些簡單的裝飾物。可偏偏這個書架,空得令人覺得突兀。

“陸飛!”

寧蕭突然大叫一聲。“給我搬一張椅子來!”

“是、是!”陸飛被他的激動給吓了一跳,不過還是搬了一張椅子到寧蕭身邊。

寧蕭爬上椅子,正好可以看到兩米高的書架的頂部。因為頂部長期無人打掃的原因,落了一層積灰。可是偏偏在靠近邊緣的位置,灰塵之間顯出明顯的差異。中間,留下一個淺淺的圓。那是曾經擺放過什麽,然後又被移開的痕跡。寧蕭眼前一亮,又去看頂部之下的那一層書架。他輕輕地移開幾本書,果然在這層書架的底板上發現了一個更清晰的痕跡,一模一樣的原型。

找到了!

寧蕭有些雀躍地,轉身就想把自己的發現與人分享。可是轉頭的瞬間,他卻被從東面的落地窗射來的強光刺得睜不開眼。等他不由地別過頭,再次睜眼時看到的是街道對面的那家小教堂。

教堂頂部的十字架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着刺眼的光芒,然而某些部分卻好像被遮擋住,留下隐隐的黑色。

陸飛和趙雲幾人站在下面,看着寧蕭莫名其妙地一會摸這一會摸那,還頗有些手舞足蹈的樣子。要不是他們清楚寧蕭的底細,還真以為是從精神病院裏跑出來的患者。

其間,徐尚羽一只專注地觀察着損壞的欄杆,仔細注意欄杆的每一個細節。他伸手探索欄杆底部支撐的架子,又去觀察壞掉的那根支架。恍惚間,他似乎發現了什麽。

徐尚羽立刻擡頭,尋找寧蕭。而與此同時,寧蕭也跳下椅子看向他。

“我找到了!”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寧蕭一愣,随即露出一個笑容。

“看來我們都發現了兇手留下的馬腳,徐警官。”

“怎、怎麽回事?”陸飛和趙雲摸不着頭腦,問:“發現什麽了,你們在找什麽?”

寧蕭回頭看着他們,道:

“我們要找的,是一只奪走人命的貓。”

……

“哎,張玮玮,你慢點!”看着前面飛跑的小孩,于孟在身後追得氣喘籲籲。“你別跑!你還沒去醫院檢查,不要劇烈運動!”

于孟哪想到,這小孩一醒過來就這麽活潑,腳下抹油,跑得他追都追不上。

“我沒病!我沒事!”張玮玮在前面一溜煙地跑,一邊咬牙道。

徐叔叔明明讓他來保護寧蕭,可是事到臨頭,他不但被吓暈了,還讓寧蕭反過來保護他。知道自己被吓暈的過程後,張玮玮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

都乖那只黑貓,要不是他當時發呆看着那只貓,他也不會差點被從天而降的屍體砸到。不就是一具屍體麽,張玮玮咬牙想,我爸我媽都是屍體,我還怕你一個陌生人的屍體不成!我絕對不是看到屍體才被吓暈的,一定是看到那只黑貓中邪了!

他心裏憤憤地想着,就要跑到這教堂裏來找那只黑貓算賬。

可說來也奇怪,見了這麽多次,他竟然記不清那只黑貓的模樣。也許是隔得太遠,也許是受驚後記憶混亂,現在他只記得一片朦胧的黑影子,完全記不得貓的模樣。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一定要來問個清楚!

小屁孩這麽想着,就趁人不備地跑開,一下子就把于孟甩在身後。

就在于孟還在街對面過馬路時,張玮玮已經跑到教堂門口。教堂前有一個小院子,院門緊閉,似乎沒有人在裏面。他喘着氣,上前用力敲門。

砰砰砰砰!

“有人在嗎!有人嗎?”一連敲了好幾下都不見有人回應,就在他正準備氣餒地放棄時。

吱呀一聲,院門被人從內打開。

一道人影落在張玮玮臉上,小孩吓了一跳,随即咽了咽口水,問:“叔叔,我想問一下,你們這裏有沒有養一只黑貓。”

“黑貓?”

穿着神父裝的男人微笑地看向他,重複着他的話。明明是正午,然而這個人身上似乎透着一股涼氣,讓張玮玮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很遺憾,沒有哦。”

男人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像是溪水敲打在小石上,讓人覺得透心涼。

“雖然我一直都想養一只貓,但是它們好像總是不喜歡我。”

他輕笑:“這一只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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