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十字架下的貓(八)

徐尚羽在會議室等寧蕭的消息,誰知,幾分鐘後手機響起,來電的不是寧蕭,而是正在樓下的季語秋。

話說這季語秋,本來正因為于孟跟丢了孩子,而在樓下教訓着實習生。可是突然從天而降一個物體,還有砰的一聲。人沒轉身去看,他心裏就知道糟了。

徐尚羽下樓的時候,季法醫已經摘了手套,從這具新鮮屍體旁站起來。

“來晚一步。要是早來一分鐘,他還有氣呢。”季語秋呲牙取笑道。話雖然這麽說,他的臉上可不見絲毫笑意。

徐尚羽俯身仔細觀察這具屍體,正是周揚的頂頭上司,元飛。

人,無論生前是多麽衣冠整齊、儀表堂堂,一旦死了就都是那麽一回事。會泛屍斑,會腐爛,會發臭。而這跳樓而死的,死相更是難看。看着這個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的男人,實在難以把他和一個小時前溫文爾雅的精英商人聯系起來。徐尚羽站起來,順着屍體墜落的方向往上看,就看到五樓一間大開的窗口裏,寧蕭正站在窗前,面色陰晴不定。

五分鐘後,不明情況的員工們還是待在會議室內,而刑警們卻大都聚集到元飛的休息室了。

“這個就是在他休息室裏找到的。”

趙雲帶着手套,拿着一個圓底座的俄羅斯套娃走了過來。這個套娃可不算小,端在手裏分量眼中。刑警們已經将底座與周揚書架上留下的印痕對比過了,吻合無誤。

徐尚羽四處看了看。“寧蕭呢?”

“諾。”陸飛歪了歪嘴,給他示意方向。“出事後就一直坐在那生悶氣,誰喊他都不理。”

在一室忙碌走動的刑警中,安靜地坐着的寧蕭還真有些不顯眼,他的身體整個陷進休息室的沙發內,雙眼緊閉。徐尚羽剛一走過去,他就睜開了眼。

“窗戶是從室內打開的。”

寧蕭說:“我們進來的時候屋裏沒有第二個人。欄杆沒壞,也沒有任何可疑跡象。元飛是自殺。另外,刑警們還在他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封遺書。”

他遞給徐尚羽。

徐尚羽接過來一看,字跡端正,只有寥寥幾語,卻透出生無可戀的味道。大意是,周揚死了,他身為公司管理人心有愧疚,只能去黃泉陪伴死者。最後,還把財産做了簡單劃分。看得出來自殺之前元飛已經做過慎重考慮,他并不是無謀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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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樣,才更顯得奇怪。一個公司的老板為什麽要對屬下的身亡這麽有感觸,甚至因此自殺?這未免也太不正常,甚至有些詭異。而現場又發現了導致周揚死亡的引誘物,就是那個俄羅斯套娃。這麽一來,正常人就不由得會這麽想。

這個元飛,該不會是畏罪自殺吧。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他謀害了自己的屬下,眼看就要敗露,索性一了百了自己解決。會這麽想的,都是人之常情。

不過刑警,并不能用常情去判斷案情。因為往往會做出謀害同類性命的人,都不能再用常識去判斷。所以即使要認定元飛是畏罪自殺,也得有證據才行。手裏捏着這封遺書,徐尚羽越看越覺出一絲不對勁來。他看向寧蕭,心想對方肯定也是發現有異。正想說些什麽時,門外又有刑警急匆匆跑進來。

“隊長!會議室裏鬧起來了。”

一名隊員道:“他們有人看見樓下元飛的屍體,就開始騷亂。現在已經有人說元飛是兇手,兇手都自殺謝罪了,幹嘛還把他們關在裏面。他們要求離開公司!”

聽見這句話,原本安靜的寧蕭突然擡起頭來。

“你說,他們都認為元飛是兇手?”

“是啊,這人贓物具,不是很明顯嗎?一般人可都是這麽認為。”

寧蕭一掃疲态,緩緩站起身來。“是啊,看到證據的人都會這麽認為。可是,提前是他得看到物證。俄羅斯套娃就是兇器,而且兇器就在元飛辦公室的事情。除了我們,有別人知道嗎?”

小警察一愣。

“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元飛的休息室內發現了物證,怎麽就一口咬定元飛是畏罪自殺?一般這種情況下,連續出現兩樁跳樓案,正常人不是應該懷疑是不是兇手又下手殺人。”

可是會議室內的人卻絲毫不懷疑元飛是被殺害,而是認定元飛才是兇手。

這說明——

“真正的兇手,就在會議室。”

徐尚羽接過話。

“正是因為兇手在會議室,所以他當然知道元飛不是他殺死的,而是自殺。這種情況下,兇手利用元飛的死亡來動搖衆人意志,趁機逃跑。這方法怎麽這麽耳熟?”

他露出一點笑意。

上一次在會館,兇手不也是聚衆起哄趁亂行事。世上的殺人手法有千千萬萬,而殺人後兇手的行為模式卻總是有一個中心要旨。那就是利用一切因素來排除自己的嫌疑,然而這樣一來,有時卻反而露出了破綻。

“告訴會議室的人,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就可以離開。”寧蕭道:“還要就跟他們說,已經确定元飛就是兇手,現在需要詢問元飛和死者的關系,來找出作案動機。”

“明白了。”

在刑警們離開後,寧蕭卻沒有第一時間去尋找真兇。而是打開元飛的筆記本電腦,上網搜索起什麽。徐尚羽就站在他身後,看見他打開股市新聞。果然,元飛公司出事的消息已經擴散開了。畢竟整條街不僅有他們一家公司,其他看見墜樓案的人們都會走漏消息。而消息一走漏,一個月後準備上市的公司股票,是徹底籌集不起來了。負責籌股的證券公司忙碌不堪,原本預定的顧客們都紛紛取消,就連已經買了部分原始股的股東們都在想各種辦法清倉。

經過這麽一兩樁案子,元飛的公司是徹底完了,即使有人接手也拯救不了這個病入膏肓的病人。而寧蕭搜索的不僅是公司的負面消息,他還搜索有幾家公司是同時上市。

搜索半天,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對象,他心裏有些猶疑地關上電腦。

“不急着找兇手,查股市幹什麽?”

寧蕭回頭,見徐尚羽就站在身後。

“你呢?不去聽屬下們詢問,站在我背後裝門神?”

徐尚羽微笑。“因為我料定你肯定是胸有成竹,已經猜出兇手是誰了吧。”

“并不難。”寧蕭道:“從元飛自殺之後,我就洗清了他的嫌疑,尤其是在看見他的遺書之後。”

“哦,怎麽說?”

寧蕭白了他一言。“你會看不出來?”

徐尚羽呵呵一笑。

“雖然言語中已經盡量不含私人感情,可是在提及周揚的時候,元飛的字跡明顯淩亂。再說俄羅斯套娃,這個應該是來自俄羅斯的原版。我剛才翻了一下元飛的日程表,一個多月前他剛剛從俄羅斯出差回來。一個出差國外的商人本身就疲憊不堪,還特地帶回這麽一個大型套娃,而這個套娃又恰巧出現在周揚辦公室內。作為同伴,徐警官你能猜不出他們倆是什麽關系?”

徐尚羽舉手做無辜狀道:“我只是空有理論沒有實踐,并不算了解他們的真實生活狀況。”

這話裏的他們,不僅是指周揚和元飛,而是和他們相同的整整一類人——同性戀者。在幾十年前,同性戀還被世界廣泛當做精神疾病來看待,即使到了現在,也有很多人會選擇與異性結婚而不是與同性相守。周揚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他有真正的愛人元飛,卻選擇與女人訂婚,而元飛顯然也默認了。

然而即使他們掩飾得再好,也會露出馬腳被人發現。比如,兇手。

“女人的占有欲,有時候比男人還要強一百倍。”

寧蕭不否認這是一場情殺,但是卻不認為兇手是元飛。何況,真兇剛才已經露出馬腳。

“不要急着去抓她。”寧蕭道:“對外就宣布元飛是嫌疑人,讓他們放松警惕。”

這口中指的他們,又是另外一批人——赫野的善後團隊。每一次找出真兇後,兇手總會被赫野一方給滅口。而這一次,寧蕭肯定也不會有例外。之所以不急于指認兇手,就是為了麻痹對方。

“赫野的狙擊手應該就在附近。半個小時,不能動用特警打草驚蛇,你能不能将他找出來?”寧蕭問。

徐尚羽聽完,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寧蕭的肩膀,轉身就走出大門。沉默,卻勢在必得。

寧蕭一直看着他離開,知道徐尚羽心裏也窩着一團火,對赫野熊熊燃燒的怒火。當着他們的面帶走了張玮玮,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

這一次寧蕭決定來個釜底抽薪,好好地給赫野一個顏色瞧瞧。

他既要在對方的槍口下留住兇手的性命,也要抓住赫野潛伏的狙擊手。讓赫野明白,他這個布局人并不總是高高在上。寧蕭要把他狠狠拉下神壇,徹底打碎他的傲慢!

要知道,即使是被獵人盯上的獵物,也是有自己的獠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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