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消失的三小時(三)
滴答,滴答,滴答。
空曠的屋內傳來水滴落在地的聲音,以某種節奏重複着,沖進耳膜。
滴——
在沒有其他聲音的寂靜空間裏,水滴聲被無限放大,空靈悠遠,就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噠——
不斷地侵入心裏,奪走人的神智。
而在這猶如咒語的水滴聲中,一個人盤腿坐在屋子正中的空地上,眼睛浏覽着電腦屏幕上一排排刷過的信息。顯示屏發出的藍光映在他的臉上,襯得皮膚更加慘白,也顯得嘴角的笑容越發詭異。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打斷水滴的節奏。
屋中人看了眼來電顯示,嘴角笑意更甚。
“喂。”
“不,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如果你拒絕,後果如何你會知道的。”
“請在明天中午準時抵達。”
接着不顧對方的抗議的呼聲,電話挂斷。獨坐在屋中的人發呆般看着電腦屏幕,須臾,爆發出發狂的笑聲。那笑聲中摻雜着快意、仇恨,和某種嚣張的愉悅。好像那三言兩句的電話,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滿足。
在越發顯得癫狂的笑聲中,幾乎難以捕捉到水滴的聲音。然而它并沒有消失,而是潛藏在這笑聲中,無時無刻不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滴,噠。
如同咒語一般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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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早上的事情耽擱,寧蕭和徐尚羽趕到警隊的時已經将近十點鐘。兩人各自分開,去忙碌自己的事情。等到中午十二點時,正待在季語秋辦公室的寧蕭,突然接到了徐尚羽的電話。
他只能和正在談話的季語秋舉手示意了一下,接通來電。
“什麽事?”
“沒,我只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吃午飯?”電話那邊,徐尚羽的聲音傳過來顯得有些失真。
“去你們警隊食堂随便點些菜好了。”寧蕭回答,他一直對這裏的夥食感到十分滿意。然而話說出口沒有一秒鐘,便聽見徐尚羽略到調侃的笑聲。
“很抱歉,看來今天你不能得償所願。”徐尚羽說:“早上,隊裏廚房的竈壞了還沒有修好,所以大家都要出去用餐。”
這真不是個好消息,寧蕭微微皺眉。電話那端的徐尚羽似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笑道:“我想不僅你難過,王女士也會很遺憾失去這次與你暢談的機會。”
所謂王女士,是後廚掌勺的廚娘,今年四十三歲。自從寧蕭開始到警隊食堂用餐後,王女士就與寧蕭同志保持着深厚的情誼,為外人所不能理解。徐尚羽平常沒少為這事抗議,今天終于找到反擊的機會了。
寧蕭只聽見對方幸災樂禍的聲音。
“既然不能和廚娘約會,那麽中午與我一起出去吃吧。”徐尚羽誘惑道:“我知道和文路新開了一家川味餐廳,口碑不錯。”
聽見這句話,寧蕭食指動了動,轉頭看向季語秋。
季法醫笑道:“不要在意我,我中午和組裏的人一起出去。”
于是,寧蕭便答應下徐尚羽的邀約。
“五分鐘後門口見。”
他挂斷電話,阖上手中的資料,對季語秋道:“今天麻煩你了,那我先走一步。”
“等一等。”在他出門時,季語秋卻喊住了他。“最近你一直在調查過去幾年的自殺者的屍檢報告,你還是在針對赫野吧。”
寧蕭沒有回答。
季語秋看着他的視線更顯嚴厲。“為什麽不跟徐尚羽說這件事,難道你想單槍匹馬與赫野對峙?”
“事情還沒有定論。”寧蕭道:“我只是在尋找線索,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那為什麽要偏偏調查這幾年的自殺者?”季語秋問。
寧蕭向外走的腳步頓了一下,停下來道:“知道‘曼森家族’嗎?”
季語秋一愣:“那個美國的……”
“說是家族,不如說是邪教組織。”寧蕭說:“憑借首領查爾斯·曼森的人格魅力,吸引了許多年輕人為他赴湯蹈火。殺人、強奸、滅門、虐殺孕婦,曼森和他手下的年輕人操縱了許多起慘絕人寰的命案,可以說是無惡不做。但是在兇手們自己看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與自由。”
“那些年輕人被曼森洗腦,心甘情願為他賣命,奉他為神。而他在被捕之後,卻因為證據的缺乏和美國法律修改删去了死刑,這個手中有着近百條人命的‘神’,至今還在美國監獄生活得好好的,不僅衣食無憂,甚至還有人道組織時刻關懷他的生活。而那些死去的人,卻連睜開眼的機會都不再有了。”
寧蕭轉過身,這讓季語秋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雙黑眸中閃爍着冰冷的光芒。
“你不覺得這很耳熟嗎?”
引誘人堕落,操縱犯罪,自身幾乎沒有實際參加任何一起兇案。被人膜拜,被人憧憬,被狂熱的粉絲稱呼為神,這些特征都讓季語秋想起了另一個人——赫野。
他們本身都犯下了絕對無法饒恕的罪行,但是卻也擁有不一般的人格魅力。對于崇拜黑暗、崇尚強者的人來說,赫野與查爾斯·曼森都擁有掌控別人生命的力量,也有屬于自己的一套世界觀。他們的信衆,為此奉他們為神。
更加相同的一點是,國內最近的司法改革也在逐漸删去死刑。改革本身并不是一件壞事,但是總會讓一些不法分子有漏洞可鑽。
寧蕭最後留下一句。
“我不希望最後找到證據時,已經無法将他繩之以法。”
看着大門被寧蕭用力地關上,季語秋腦中還徘徊者他最後說的話。話裏話外,都透露着寧蕭對赫野的仇恨。這僅僅是出自一個有正義感之人的憤慨,還是別有原因?
無論是那種原因,有一點總可以确定的,寧蕭與赫野之間已經是勢同水火、勢不兩立。
結束了和季語秋的談話,寧蕭心裏帶着一絲陰郁,剛才的那番談話讓他想起了一些曾經的不堪回憶。正在情緒低落時,他在出口看到了徐尚羽。
“心情不好?”
此時徐尚羽已經換上了便服,沒有穿制服時那麽潇灑挺拔,但卻顯得溫和許多。看見寧蕭走出來,他只打量了一眼就判斷出他的心情。
徐尚羽讓寧蕭坐上副駕駛,同時道:“帶你去吃頓好的,等你吃飽喝足了,心情也就愉快了。”
寧蕭對于他的這番結論哭笑不得,卻也不反駁。在乘車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徐尚羽早上接通的那個電話。
“你今天不是要去接人嗎,還有時間陪我吃飯?”
不知是不是錯覺,寧蕭覺得徐尚羽握着方向盤的手停頓了一下。
“沒事。”徐尚羽道:“約定的時間是在下午,到時候我再去接她。關于這件事我也有話要跟你說,可能從今天開始,公寓裏要再住進一個人。”
“……男的女的?”
“女人。”
徐尚羽故意沒有解釋,偷偷打量着寧蕭的表情。雖然看起來和剛才沒有什麽區別,但是他可以清晰地判斷出,寧蕭嘴角的弧度下降了幾毫米,這是他心情不快的征兆。發現寧蕭的這一改變後,徐尚羽心情好了許多,解釋道:“是我母親,她今天回來。”
寧蕭聽着,想到了些什麽。自他住到徐尚羽公寓以後,就沒見他與自己的母親聯系過。與母親長期不聯系,按徐尚羽的脾性來看這很不正常,再想到當時提及張玮玮身世時徐尚羽的特殊反應。他幾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徐尚羽母親的身份,但是話到嘴邊,寧蕭還是選擇沉默。這是徐尚羽的家事,他無權幹涉。
中午十二點半,兩人抵達那家新開的餐廳,因為人多還排了一會隊伍等位置。等到終于坐下來的時候,寧蕭的肚子已經在咕咕地叫。
“你點單吧,我請客。”徐尚羽看出他的饑餓,伸出遞出菜單,衣袖因為這個動作也微微地向上滑了些,露出一截小臂。
因為座位的緣故,寧蕭可以清楚地看見徐尚羽的手部,就在那一瞬間他隐約看見徐尚羽左手腕上似乎有一道傷疤。還沒等他看清,徐尚羽已經整理好衣袖,注意到寧蕭的視線,便微笑看向他。“怎麽了?”
“沒什麽。”
寧蕭懷疑是自己看錯,徐尚羽手腕怎麽可能會有刀疤,而且看那痕跡還是在動脈附近。一名刑警就算身上有疤痕,也不該是在那種位置,那裏更像是……
無論怎樣告誡自己,寧蕭總是忘不掉剛才那一瞥。他甚至有些後悔,平常徐尚羽調侃着要共浴的時候,總是被他拒絕。早知道要是答應個一次,不就可以知道那究竟是什麽傷疤了麽。
出了這麽一個小插曲,用餐時的寧蕭有些分神,對外界缺少了警惕,也因此沒有發現這家餐廳的不對勁。
而等他終于察覺時,為時已晚。
不管是因緣巧合,還是有人步步為營,事情總是将他拉向更壞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