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真特麽倒黴
七月氣候多變，方才還豔陽高照的天空已然烏雲密布，陰沉沉地壓下來，恍若黑夜。
巷子裏的住戶忙跑到陽臺上，将晾曬在外頭的衣服收回，還能聽見幾聲喚小孩兒回家的叫喊。
“小宋？今兒個怎麽有空回家啊？”
宋翎戴着頂漁夫帽，長發披肩，看起來十分乖順，開口的語調卻客氣又疏離：“嗯，回來看看我爸。”
問話的大媽笑眯眯道：“哎呦要我說還是小宋孝順，我家那幾個一年都回來不了兩回。”
聞言，宋翎很淡地勾起唇角，點頭示意後便拐進了自家巷口。
沒走多遠，又聽見身後不小的聲音傳來——
“那是小宋啊，瞧着真水靈。”
“随她那個媽，啧啧，怕是心氣兒也跟她媽一樣高。畢業兩年多了吧？說是拍戲，可電視上連個影兒都見不着呢。女孩子啊，還是安安穩穩的好，做什麽明星夢。”
“你剛不還說人孝順的嗎？特羨慕人家。”
“哎呦巷子裏有出息的孩子哪個像她這樣清閑，說不定得靠她爸養到老呢，這種孝順我可享受不了。”
饒是宋翎已經習慣了她們這樣的對話，卻依然自嘲地笑了笑，随後加快腳步走回家。
宋安華正在餐桌旁吃飯，聽到動靜轉過頭來，有些意外地開口：“不是說周末才回來嗎？”
窗外已是大雨傾盆，又急又密的雨滴打在窗棂上，驅散了些暑意。
“有工作臨時取消了。”宋翎放下包，看見餐桌上的泡面頓時眉頭一緊，“我去炒幾個菜，您少吃這些。”
宋安華見女兒有些不高興，讪讪着将面碗往外推了推：“今天局裏忙，我就對付幾口。”
說着，他就要站起來，“爸幫你吧。”
“不用。”宋翎将被碰倒的拐杖放好，兀自走進了廚房。
冰箱裏的菜所剩無幾，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将已經不新鮮的食材扔掉。
屋子裏頓時陷入了沉默，父女倆誰也沒再說話，只剩下雨聲和炒菜的聲響。
不一會兒，樓上傳來小孩兒唱歌的聲音，咿咿呀呀的，一句也沒在調上。
“鬼叫什麽，快滾回去寫作業。”
“我不！老師說我唱的好聽，未來能成大歌星！”
“什麽老師說這話！狗屁大歌星！給我老實寫作業去，不然長大以後像樓下翎翎姐那樣沒出息！”
老房子隔音不好，即便雨聲嘈雜，父女倆仍然将這通數落聽了個大概。
宋安華瞥女兒一眼，猶豫了會兒，夾起根青菜，試探性地說道：“要不爸讓局裏的人幫忙介紹個事做？穩定一些的。”
宋翎盛湯的動作頓住，心裏有些唏噓。曾幾何時，她也是鄰居口中的別人家小孩，而現在卻搖身一變，成為了反面教材。
她将湯碗放在宋安華面前，平靜道：“您不用操心這些，我會看着辦的。”
……
回到房間，宋翎才癱倒在床上，伸手揉了揉腰間的傷處，疼得她直皺眉。
這時，被扔到一旁的手機震動了兩下。宋翎撈起來一看，是經紀人發來的消息。
【黃總這邊已經知道消息了，叫你明天來趟公司。】
【有點心理準備，估計會聯系節目組把你的鏡頭剪掉。】
宋翎猛地起身，然後又吃痛地長嘶一聲，發了條語音過去。
【不是吧阿sir，我只是演個NPC而已，這都放不過？】
半晌，那邊幽幽地回複。
【誰讓你和楚泊年有對手戲呢。】
宋翎朝後倒下，翻身用空調被裹住自己，甕聲甕氣地發洩道。
“真特麽倒黴。”
……
雲天傳媒在帝都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一整棟大樓，深灰色的建築像一只冷冰冰的怪物，漠視來往行人。
宋翎踩着雙小白鞋，剛到經紀部的樓層，就看到了個不順眼的身影。
“師妹，好久不見啊。”
那人穿着一條玫紅色的包臀裙，将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厚重的濃妝下面露嘲諷：“我聽說師妹又惹黃總生氣了呢。真是可惜，好不容易走狗屎運和楚老師去了同一檔綜藝，卻連鏡頭都要被剪掉呢。”
待她走近，看到宋翎未施粉黛卻依然吹彈可破的皮膚，心中生出一絲嫉妒，很快又壓了下去。
哼，長得漂亮又怎麽樣，沒有曝光還想紅？下輩子吧！
宋翎等她做作地表演完，露出一個苦惱的表情：“師姐工作這麽忙還不忘記關注我啊，以後別那麽賣力了，你瞧，黑眼圈都遮不住。”
這句話頓時讓羅紫婵的表情出現了一道裂痕，她瞪了宋翎一眼，急吼吼地往外走去，嘴裏還不停地念叨着：“我化妝包呢？鏡子鏡子拿來給我看看！”
站在宋翎背後的經紀人無奈地看自家藝人一眼：“羅紫婵跟黃總的關系可不淺。”
畢竟是各路資源一路喂到當紅小花的人，營銷一波接着一波，雖然網上評論好壞參半，但熱度确實很高。
“腦子裏的坑也不淺。”
羅紫婵這人特別注重顏值。她可以不管別人說自己演技差、情商低，但若是在顏值上挑刺，就會立馬跳腳。
經紀人：“……不怕她在黃總面前添油加醋？”
宋翎深吸了口氣：“反正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了。”
她剛畢業就簽約了這家公司。作為娛樂圈內的龍頭老大，雲天傳媒實力強勁，旗下有許多耳熟能詳的藝人明星，是各大影視學院的學生擠破頭都想進的地方。
但誰能想到，剛進公司不久，就遇到高層大換血。公司發展重心漸漸轉移，對于藝人經紀這塊，遠沒有以前重視。
高層對藝人內部紛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加上資源傾斜嚴重，像宋翎這樣沒有後臺的新人，越來越難出頭。
更不要說她還得罪了高層領導。
方才經紀人口中的黃總，是如今公司藝人經紀版塊的主要負責人。除了已經成立工作室或是有足夠影響力的大咖，其餘不溫不火的十八線，以及宋翎這樣毛都沒長齊的新人，都拿捏在他的手裏。
此人浸淫娛樂圈十幾年，深谙圈內各種潛規則，暗示過不少女生，宋翎就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椅上，細長的眼睛裏閃過侵略色彩的精光。
宋翎今天穿着再簡單不過的白T牛仔，曼妙曲線藏在寬大的剪裁下，若隐若現。巴掌大的小臉膚若凝脂，五官精致。
尤其是那雙明潤澄澈的眸子，好似有水光流轉，分外動人。
黃總目光流連，慢條斯理打量着，手指點在扶手上。
真是個美人。
饒是他在娛樂圈內待了這麽久，見慣了形形色色的藝人明星，仍是沒辦法将目光移開。
不過美則美矣，骨頭可硬得很。
他“經驗豐富”，枕邊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卻都是些涉世未深且怯懦的小女生。像宋翎這樣的，按理來說他不會碰，可這等絕色，不試試又怎麽甘心。
“最近工作忙麽？”黃總語氣溫和，像是一個和藹的長輩。
“忙不忙的，您還需要問我？”
兩年前拒絕了他之後，宋翎的所有優質資源渠道便被封閉了，除了些粗制濫造的網劇，便只能去劇組跑組，面試一些芝麻大小的配角。
沒有宣發沒有資源沒有規劃，只配了個能力平平的經紀人。
因此出道兩年了，依然是個寂寂無名的小透明。
黃總勾起一邊唇角，大笑：“你是個聰明孩子，這回運氣也不錯，碰上了楚泊年。跟他有對手戲确實會獲得一定的曝光度，但……得要能播出來才行啊。”
他撈起桌子上的平板，屏幕上的宋翎穿着華貴的宮裝，杏臉桃腮，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
雖然只是個走劇情的NPC，他卻毫不懷疑這期節目播出後，會為宋翎吸來一大波的顏粉。更何況還有楚泊年的人氣加持，關注度定是只高不低。
畢竟那可是頂流啊。
這檔真人秀上一季不溫不火，這一季頭期便請了楚泊年，絕對是要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宣傳力度可想而知。
他不清楚宋翎是怎麽得到這個機會的，但既然被自己知道了，肯定要幹預一下。
“您真是煞費苦心。”宋翎心中冷笑。
連一點露頭的機會都不給自己，除了打壓之外，恐怕還有羅紫婵在背後撺掇吧？
中年男子雙手交握，語重心長道：“的确，你私下裏跑組跑龍套我還不至于每次都知道，但你想過麽，沒有後續宣傳，就算你昙花一現了又怎麽樣呢？”
“這個圈子裏有相貌有演技的多了去了，真正出頭的有幾個？你還打算跟我耗到解約麽？女藝人的黃金時期才幾年，到時候新人層出不窮，哪來你立足的地方？”
“年輕人有傲氣是好的，但在這個圈子裏，不懂得低頭可不行。”
宋翎的雙拳緊握，指甲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她的脊背始終挺直，修長的脖頸沒有低下半分。
“當然。”半晌，她彎了彎唇，眼中卻了無笑意，“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低頭的。”
聞言，中年男子臉色沉了下來，突然間就失去了耐心，冷哼一聲：“不識好歹。”
“滾吧。”
待人走後，他拿起電話，沖着那頭命令：“聯系好了麽？讓他們剪掉宋翎的所有鏡頭！”
……
經紀人等在門口，見宋翎出來忙湊上去問：“怎麽樣？”
宋翎閉了閉眼：“黃了。”
經紀人聽後沉默半晌，随後提議：“其實……我覺得服個軟也未嘗不可，畢竟這是圈子裏的常态。”
“服個軟？”宋翎腳步一頓，眉頭輕挑，“然後再上個床？”
聽出她語氣裏的不高興，經紀人臉色漲紅，嗫喏着道了歉。
“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宋翎按下電梯鍵，“他總不能打壓我一輩子，車到山前必有路……”想到父親昨天的話，她垂落眼睑，喃喃着，“或者，換一條路……”
最後幾個字聲音極輕，很快彌散在空氣裏。
經紀人也沒聽清，順從地颔首：“我知道了。”
她能力平庸，兩年前被打發到宋翎身邊時，還以為自己撿到了一個寶藏。卻沒想到寶藏的确珍貴，卻沒有機會讓人欣賞。
電梯門應聲而開，宋翎轉身看了她一眼，就要往裏面走去。
耳邊突然響起聲狗叫，宋翎吓了一跳，餘光瞥見腳下一團，下意識就要避讓，卻沒穩住重心，整個人朝側邊撲去。
那裏站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宋翎暗罵一句，還未有動作，就注意到那人往旁邊一躲，避開了倒過來的自己。
咚的一聲，宋翎撞到了銀灰色的牆壁上。那人卻恍若未聞，不疾不徐地關上門，頭也不回地問了句。
“幾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