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5 萬一呢
宋翎也沒時間去猜黃也成究竟得罪了誰，她才下戲，就接到電話——宋安華摔傷了。
傍晚的空氣還有些悶熱，她打了輛車，到醫院的時候，後背已經沁出了點點汗漬。
沒走多久，就看見宋安華被人攙扶着一瘸一拐走來。他額間也覆上了塊紗布，嘴角發紅，這模樣不像摔傷，倒像是和人打架落下的。
宋翎愣了一下，随後抿了抿嘴，大步上前。
“昭昭……你怎麽來了？”宋安華讪讪地看着女兒，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推開旁邊的人，拿過拐杖就要自己走，“沒什麽大事，就臉上破了點皮。”
說完，還趕忙沖着攙扶自己的小夥子說道：“那個小李，局裏是不是讓你回去呢？快着些吧，叔這兒不用你幫忙了。”
被叫作小李的男生也穿着便裝，看起來像剛從警校畢業的小年輕，有股愣愣的傻氣。這會兒他摸了摸自己的寸頭，一臉的正直和純潔：“局裏沒讓我回去啊，隊長讓我把您送回家呢。”
似乎不明白宋安華為什麽一直朝他眨眼睛，他腦子轉了轉，狀似恍然大悟道：“您是惦記着今天被您打趴下的那夥人吧？嗐！沒事兒，有隊長他們在呢！”
宋安華沒好氣地閉上了眼，想着小李這家夥平時也算機靈，怎麽這時候就這麽愣呢！
要是擱在別的場合，他就出手教訓了，但現在女兒在旁邊，宋安華不好多說什麽，只能蒼白地呵呵兩下。
宋翎哪裏不明白父親的眉眼官司，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到他身旁扶着，溫聲開口：“回家吧。”
宋安華沒敢将自身的重量放在女兒身上，連忙拉過小李，宋翎餘光瞥見，沖小李笑了笑。
“麻煩了，今天謝謝你。”
“沒、沒事，為、為人民服務。”小李憨笑道，小麥色的臉上暈開兩道不自然的紅暈，被宋安華一瞪才收斂。
路上宋翎一直沒說話，健談的小李也被宋安華瞪着沒敢聊天。宋安華時不時偷瞄女兒的表情，咽了幾次口水，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昭昭……”
昭昭是宋翎的小名。小時候巷子裏的大人們都愛一口一個昭昭地逗她，現在長大了，也只有宋安華會這麽叫。
可他們其實算不得關系親密的父女倆。宋安華早年工作忙，三天兩頭把她托在親戚家，相處的機會并不多。後來他腿傷了，能在家的時間富裕了起來，卻發現女兒都已經長大了。
記憶中活潑開朗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成熟穩重的模樣，可父女倆之間，卻總歸少了點親昵。
說句不好聽的，宋安華覺得自己在女兒心裏，恐怕也沒占多少份量。
想到這，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抓住宋翎的手說道：“你過來不耽誤工作吧？要是忙就先走，我讓小李送回家就行了。”
宋翎緊了緊手指，長睫微微顫動兩下，說道：“我有分寸。”
天邊染着大片晚霞，橙紅的光暈落在宋翎臉上，顯得格外明豔。
楚泊年轉向窗外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女孩微蹙着眉，一雙秋水剪瞳含着淺淺的擔憂，像前世見過無數次的神情。
“看什麽呢？”周劍說了半天沒得到回應，這才順着自家藝人的目光回頭往車外望去，正好将宋翎三人盡收眼底。
高大的男生正在路邊攔車，宋翎則攙着位眉眼相似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旁，畫面竟然有些美好。
周劍的表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他想了想楚泊年最近的舉動，以為他是在意那個男生，搖着頭拍了下他的肩膀，含糊道：“那應該是宋翎的弟弟吧。”
昨天送達的資料上詳細記錄着宋翎的個人信息，周劍只稍微瞄了幾眼，并不确定。
楚泊年收回目光，在心裏默默否認。
宋翎确實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但随父母常年定居國外，不在帝都。
周劍看他一副面無表情的神色，似乎對那三人并不關心，頓時覺得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試探性地說道：“楚董那邊要拍一個飲料廣告，正在收集演員資料，你看要不要把宋翎推薦過去？”
按照前幾天那般大刀闊斧的行徑，周劍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應下，可楚泊年卻只是将手肘靠在窗邊，好似有些疲累地阖上眼，不冷不熱地說：“不用。”
周劍不禁睜大了眼：“真不用？”
他們今天是來看心理醫生的。周劍擔心遲遲不出戲的狀态會對楚泊年的生活造成影響，好說歹說才将人哄了來。
可現在看着，或許有些好轉了？
聞言，楚泊年沉默了幾秒。
那天他确實沖動了些，只憑着一張臉便不管不顧地要幫人。後來冷靜下來，才意識到或許只是長得相像而已。若是那人與他一樣穿越了時空，不可能在看到自己的時候如此鎮定。
更何況兩個不同時代的人總會露出些馬腳，但他将那份堪比人物小傳的資料翻了幾遍，也找不出絲毫破綻。
他似乎沒辦法否認，窗外那個女孩是真實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宋翎，而不是自己記挂了半生的女子。
想到這，楚泊年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緩解兩夜未睡帶來的頭疼。
這個身體到底與自己不同。前世行軍打仗，幾天幾夜不閉眼都是常事，哪會像現在這樣。
“阿年？”
聽着周劍的再三詢問，楚泊年無奈地睜開眼，餘光卻不可避免地掃向窗外。
馬路那頭已經停下了一輛出租車，中年男子似乎有腿傷，需要兩人合力幫助才能坐到車內。宋翎眉頭緊鎖，随後拿起拐杖，在其他兩人看不見的地方長舒了一口氣，與剛才冷清的神色略有不同。
楚泊年手上的動作僵硬了一瞬。
萬一呢？
從前他也不信鬼神之說，可如今卻遇到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如若有一絲的可能，至少，也要将人放到眼下才能仔細觀察吧。
他半垂着眼，濃郁的瞳色漆黑一片，卻在深處閃出不易察覺的微光。
“将這個消息告訴她經紀人吧，至于用不用，就……靠她自己了。”
他整理了下措辭，盡量貼合這個時代的言語習慣，而後再次閉上眼，一副不欲再說的冷然。
周劍這下更加摸不着頭腦了，這到底好沒好啊？
……
太陽落下之後，夜晚總算送來幾縷微風。巷口的大槐樹下三三兩兩坐着幾位老人，正搖着蒲扇納涼。白天穿梭在巷子裏的小孩子們都跑回家享受空調去了，這會兒連個影子都見不到。
在宋翎的再三堅持下，小李沒有再送，看着父女倆走遠後便重新坐上了車。
“老宋啊，這是怎麽了？”一位老大爺擡起下巴問道。
宋安華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摔了一跤。”
“呦，這可得小心這些，你這情況不比以前了。”
宋安華點頭：“哎。”
“老宋，剛才那小夥子是誰啊？”
父女倆打完招呼後就要離開，卻突然聽見一位大媽高聲問道：“是小宋的對象吧？怎麽不叫過來讓我們看看吶！”
“不是不是，就是局裏叫來幫忙的。”宋安華怕女兒不高興，連忙否認。
大媽顯然不信，不依不饒道：“哎，這有什麽不敢承認的啊！小宋都多大了，也是時候找個對象了。就是長得老實了點，跟你似的，不知道抓不抓得住人哦。”
最後一句拖長的尾音愈來愈小，卻引得其他幾位大媽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宋翎攥緊了父親的手臂，方才還微彎的唇角立刻落了下來。
她挪了挪身子，正要開口，卻被宋安華按住。
“真不是，您可別亂說。昭昭還小呢，就算她有這個心思我也不讓。”
幾番插話之後，父女倆終于脫了身，也不管身後誰再議論。
宋翎的腳步有些快，宋安華卻一聲不吭，費力地跟着。
“剛才那些話，你聽聽就算了，別放在心上。”
宋翎轉過頭，看見父親有些佝偻的姿态，這才猛地反應過來。
她咬了咬下唇，終是放慢了速度，含着自責的目光飄向遠處，語氣卻硬邦邦的：“您都不在乎，我還能說什麽。”
宋翎三歲的時候，母親出軌，找了個有錢人，頭也不回地抛棄了巷子裏的父女倆。從那時候起，這件事便成了鄰居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惋惜、有人感嘆、也有人嘲笑宋安華老實半輩子，卻留不住人。
宋翎與母親相像，在他們眼中，都是一副不安分的模樣，會步其後塵。
“都是老鄰居了，說幾句也不會少塊肉。”宋安華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滄桑，卻又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自嘲。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宋翎的眸底微紅。躊躇片刻後，她扶上父親的脊背，撇過頭咳嗽兩下，沉聲道：“不是您的錯。”
不是您的錯，不需要承受這些。
昏黃的路燈拉長了兩人的影子，灰色的天空看不到一顆星星，暗沉得像團濃霧。
不知道哪家小孩把喝完的奶罐扔在路中央，宋翎從包裏拿出一張紙，墊着将奶罐撿了起來。
宋安華卻像是想到了什麽，猶豫了幾秒，仍是笑道：“不提這茬我都忘了。昭昭，你媽回來了。”
聞言，宋翎身體一僵，又很快鎮定地直起身子道：“她找您了？”
“打了個電話，說是以後可能要留國內發展。”
宋翎嗤笑一聲：“她當她的富太太，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宋安華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腿喃喃道：“畢竟這麽多年了，她也想見見你。”
耳邊突地傳來“咚”的一聲，宋翎将奶罐扔到垃圾桶裏，聲線如臉色一般冰冷。
“見個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