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老人的故事很稀松平常。
不過就是在一場戰事中,為了救他,他的那位戰友反而因此犧牲了的故事。
不平常的是,在這之前,他和這位戰友剛因對方偷吃了他藏在床底的午餐肉罐頭而生了嫌隙。
那罐頭是他們剛殲滅了一隊敵軍,從敵軍身上搜刮來的。他們的班長給他們每人都分發了一罐罐頭,用以當作嘉獎他們的戰利品。
他那時恰巧有個心儀的姑娘,所以在其餘人紛紛将自己罐頭全都吃完時,唯獨他,被分派到手中的罐頭那時他連一口都還沒動。
他原本想着把這舶來品洋玩意兒帶給他心儀的姑娘嘗嘗,可等到他們打算打道回府,他往床底下一摸,才發現他的罐頭早已在不覺間造了‘賊手’,不僅消失的毫無蹤跡,且對方連個空盒子都沒給他剩。
那時候的他幾乎很快就鎖定了偷他罐頭的小賊,畢竟他們這個班,只有那一人飯量最大,且只有那一人總是嘴饞。
果不其然,當他找到對方後,沒等他逼問對方,對方就在跟他眼神對視的那一剎那臉紅了起來,且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對方雖然積極承認了錯誤,且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實在是那一天太餓了,又太晚了,餓的抓耳撓腮又找不到任何別的吃食,所以才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動了他的食物。
而且在吃完了他的罐頭後,對方曾幾次三番地想要找個機會向他說明情況,只是戰事吃緊,扛起槍時沒這個功夫,等放下槍時,又因為太過勞累總是忘了。
但因着他愛慕的那位姑娘最終被別的人獻殷勤追走了,而他卻因為手中空空根本不趕往姑娘跟前湊,那時尚且年輕的他卻偏偏将這口本屬于自己的鍋扣在了對方頭上。
并從此以後對對方感到尤為不滿。
這不滿在對方後來明明補償給了他很多次吃食,并且總是在日常訓練,以及戰場上對他多有幫助時,他仍然沒有因此而消氣,也仍然一直對這人沒個好臉色來看。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人與人的緣分,有時候說沒就沒了。
敵人的榴彈原本擊中的人應該是他,可正是因為他身旁的那個傻子在一瞬間飛撲到他身上,所以最終血肉模糊的是對方。
而他,僅僅只是受了些輕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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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雖已以最快的速度将對方背下了戰壕,想要将對方背到軍醫面前,可對方受傷實在太重了,等他見到軍醫那時,對方早已咽下了氣。
在将對方掩埋之後,冷靜下來的他才想起在将對方背在背上朝營地跑時,對方曾不止一次地在他的背後叫道他的名字。
可他那時整顆心都鋪在了向前奔跑之上,再加上身後槍彈縱橫,炮彈聲一會兒一下,一會兒又是一下,他于是只幹巴巴的兇喝了一句“別說話,等你好了,你想說什麽我都聽你說。”
可後來的日子裏,他仔細回想并猜測了一下。
那時的對方想要對他說的什麽呢?是想繼續對他說‘對不起’,還是想對他說‘這下我應該不欠你的了吧?’,亦或者是想要對他說‘我們能不能和好?’、‘你能不能別讨厭我了?’……
無論對方想要對他說的是什麽,他都覺得,自己反而到了最終,是對那人有所虧欠的。
他欠了那人了一句‘沒關系’以及一句‘對不起’。
‘沒關系’是因為他其實早就不生氣了,只是拉不下面子,以及不知道和好後該怎麽和那人相處,所以才遲遲沒将這句話說出口罷了。
‘對不起’則是因為,後來他成熟了,總忍不住覺得自己曾經竟把一罐午餐肉看得那麽重,且因為一罐午餐肉遷怒一個人那麽久,屬實是極不應該的一件事。
尤其是那人明明已給過他很多次道歉與很多回補償,可他卻仍然得理不饒人。
讓對方直到死去,都沒有聽到他一句‘沒關系’,是他這輩子最為遺憾的一件事。
時候已經不早了,在講完自己的故事後,馮櫻、付金銅以及這位老人便結伴離開了小洋樓,朝外面停駐的性能與安保措施全都進行了加固的越野車走去。
老人沒有說自己的姓名,可因着這個難以說清孰是孰非的故事,姜婳難得好奇心爆表的上網搜索了一下有關于這位中将的資料。
結果很顯而易見。
雖然從抗日戰争時期過來的将軍這個範圍有所縮小,但看照片認人屬實不是一件多麽輕松的事。
而且在看照片看到一半時,姜婳想通了,伸手敲了自己的腦袋瓜一下。
就算知道這位将軍是誰又怎麽樣呢?誰的人生沒有幾個故事?誰又會沒事幹的将自己的故事到處講,讓人知道他生平所有的事呢?
再則那個年代這樣的故事少嗎?并不。
這世上沒有聖人,所以沒有任何人是絕不會犯錯的。可能每個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老兵,心頭中均儲存着這樣那樣的遺憾,畢竟戰火無情,誰又能那麽幸運地,身邊沒有一個人出事呢?誰又能保證,出事的那個人,跟自己沒有着這樣那樣的牽絆呢?
算了,她還是早早的洗洗睡吧。
要知道從明兒開始,她就将要開始慘無人道的日程被排的滿滿的‘學習生涯’。
不養精蓄銳的話,怎麽度過從明日開始的難關呢?
事實證明姜婳的決定果真是正确的。
由于王帥通知過她,讓她今晚切記不要帶耳塞睡覺,因為她需要第二天跟着外面的哨聲同時清醒。
可第二天早上六點,哨聲還沒響起呢,她就已經被外面進行晨間拉練的兵哥哥們給吵醒了。
索性前一晚上是九點鐘入睡的,這一覺睡得還算安穩,以及睡眠時間九個小時已經算是不錯,所以她只是在懵了數秒,并深呼吸了兩個八拍後,便麻溜的起了床。
而當她洗漱完畢并穿戴整齊運動裝後,樓下的哨聲則正巧在此時響起。
看到哨聲響起後,沒個幾秒鐘便從樓裏沖出來的姜婳,一身作訓服的王帥在她面上掃了一眼後略有些愣怔。
但随即,王帥卻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我原本還想着你要是出來的太晚了,就給你再多加些任務,但你這麽快就出來了,為了獎勵你,我将會在這學習計劃開始的前三天對你溫柔點。”
姜婳:“真的嗎?”嘴上這麽問着,她的心中卻非常清醒的默默附加了一句魯式發言:‘我不信。’
僅看那學習日程表就能知道,她就算再輕松能輕松到哪去呢?
不過王帥果真說到做到。
因為對方将原本日程表上對她進行的學習規劃,在這三天內全都進行了砍半處理。
使得她這個早已因為工作而變成鹹魚的社畜廢物成功過渡到了元氣滿滿積極向上的狀态。
意外之喜當然也是有的。
她之前雖說一直嚷嚷着減肥,且一天當中的三餐,大多數時候的兩餐都是用健康餐來代替的。但不知是運動量太少的緣故還是怎麽樣,進度實在是太過緩慢了。
可這三天因為體力與腦力均加強了消耗,使得她雖然仍将午餐與晚餐部分使用健身餐替代,可卻加大了食量。然而饒是如此,她的體重居然不重反降!
這使得第四天她的‘學習規劃’雖然成功恢複了表格中規劃的滿載程度。
但她卻一點不發怵,反而期待值滿滿。
與此同時,與她同樣期待值滿滿的,還有1942位面,一個連隊的戰士們。
由于今年太平洋戰争爆發後,日軍将大量兵力抽調走,使得戰争逐漸進入稍持平階段。
所以在得知豫省大饑荒時,黨中央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開始下達政令,要求各根據地開始展開對災民的救援幫扶工作。
他們雖然只是一個連隊,摸不到什麽大型革命根據地的程度。
但因為駐紮在當地許久了,很多災民竟在得知他們的存在時,漸漸朝他們的方向靠來。
人民子弟兵做不到對人民說‘不’的程度,于是當第一個活不下去的災民被接納的同時,第二個,第三個……漸漸的,越來越多的災民朝他們靠攏過來。
雖然人力等同于生産力,黨中央早在得知這件事的第一時刻,就對他們下達了盡量将人力轉化為生産力的命令。可他們駐紮在當地的土地是有限度的,雞鴨豬仔的種苗也是有限度的,就算他們已盡力的搞生産了,可當每天都會比前一天多出更多張嘴需要解決吃飯問題時,他們原本的夥食水平仍不可避免的被影響到了。
除了每天駐守在連隊最外圍的士兵仍然能擁有和從前相同定額的口糧量以外,其餘所有人,上到連長,下到一個普通兵丁的口糧均從原先的每天一斤半口糧,降到一斤,再降到半斤。
可饒是如此,他們的糧食儲備仍在一天天的減少。
眼見着再這麽下去,可能再過最多半個月他們就要開天窗了,該地連長每天在朝革命根據地發電報請求糧食支援的同時,忍不住在電報的最末尾提了一句,要不要幹脆放棄這些災民算了?因為再這麽下去的話,可能他們這整個連隊也要被拖垮了。
可這一次的電報回複速度卻比以往要快上許多。
而電報的內容只有一句話:不抛棄,不放棄。援助将在今日下午抵達。
所以自從中午吃過那稀的幾乎能當鏡子用的苞米粥以及一個喇嗓子的黑馍馍後,連隊裏所有得到消息的将士們都開始期待起電報中所說的援助了。
尤其是連隊中向來以飯量極大而著稱,卻偏偏因為那一晚嘴欠偷吃了同寝戰友一罐午餐肉,從此以後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總是隔三岔五忍痛将自己口糧貢獻給那位戰友一些的趙一達了。
雖然他貢獻的口糧,他的那位戰友向來都不願接受。
可偶爾當天的夥食中有肉的話,他将自己碗中的肉夾給對方,并且在下一秒飛速跑開,在當餐結束前不讓對方看到自己。
為了不浪費糧食,他的那位戰友還是願意吃下他賠罪的食物的。
可由于災民的湧入,連隊裏別說是吃肉了,就連每日分到頭上的菜,也比以往要少了不少。
近半個月的時間,趙一達曾不止一次聽到他的那位戰友晚上肚子餓的咕咕叫。
所以近半個月的時間,他總是會主動請纓的要求執行連隊最外層的駐守工作,因為只有這樣的工作,分到手的糧食才會比其他人多一些,他才能把那多出來的糧食,不容分說地分給他的戰友一些。
可駐守這個工作,之所以給分的糧食多,完全是因為駐守之時不僅需要消耗體力,還需要消耗人的精力。
他長得人高馬大,本身就是個胃口較大的人,先前他沒虧欠別人,且那時候糧食不這麽緊張的時候,每天分到手的糧食他都不夠吃呢,更何況現在這個情況呢?
所以他現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因為他如果仍然按照以往的頻率,強制性的把自己的口糧分給那位戰友一些的話,他怕自己早晚得餓到連槍都握不住。
可如果不這樣的做的話,他真的是沒臉見那個被他一罐午餐肉,給攪黃了初段姻緣的戰友啊!
幸虧連隊裏傳言說今兒下午就有組織上的支援來到了!
想到這裏,正在執行駐守任務的趙一達憧憬的朝遠處望去。
也不知道今天組織能援助多少糧食給他們,他真的好久都沒吃過一次飽飯了,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圓夢一次。
正這麽想着,長得比別人高許多,視力比別人也好許多,此刻正站在哨崗位置的他忽然看到遠處的天空中漸漸有一片小點由遠及近的朝他們的方向襲來。
飛速的拿起脖子上的望遠鏡放在眼睛上,僅看了一眼,趙一達就吹起了哨,随即高聲呼喊,“敵襲!敵襲!狗日的鬼子開飛機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