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黃沿着山間的小路努力攀爬。

空氣中飄着一股香味,從若有若無到綿綿不絕,勾得阿黃饞蟲大動,口水直流,五髒六腑敲鑼打鼓地鬧騰。

少年被這股香味勾着,幾乎腳不沾地的飛奔到姥姥家,一進院子就聽到竈房裏爆出“刺啦啦”熱鬧鬧的聲響,接着便是鏟子在鐵鍋裏翻炒的動聽聲音。

太香了!在做什麽好吃的?不是已經斷糧了嗎?

阿黃探着腦袋進廚房。

竈臺前站着個肩寬背直的挺拔男人,雖然換了身衣服打扮不一樣,可那和尚短發不正是幹翻黑虎幫三個大漢的“老子不好惹”男人嘛。

居然在做飯!

阿黃吃驚得眼珠子掉一地。

燕士奇眉心有個一個淺淺的川字,正面看着總讓人覺得有些兇。

他袖子折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結實漂亮,使鏟子的動作格外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下廚,側臉上的神态倒是意外的專注沉靜。

鍋裏的食物盛到碗裏,燕士奇側身遞給阿黃:“聽到你肚子叫了,吃吧。”

碗裏盛得冒尖兒的,金燦燦一粒粒的是大米,一朵朵的黃色碎花是雞蛋,綠色的是蔥花,切成丁的……是貨真價實的肉!

阿黃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顧不得燕士奇是什麽時候察覺自己來了,忙把來意說了:“燕大哥,烏爺爺讓我來看看你起了沒。姥姥說你昨晚拉肚子,半夜給你含了一片肚疼草,現在好些了嗎?”

我拉肚子都是誰害的!這種事情居然還到處宣揚!

燕士奇險些把手裏的碗捏碎,語氣冷靜:“沒事了。你吃不吃?”

“不吃!”阿黃出乎意料的拒絕,有些急,“燕大哥,村子都斷糧了,姥姥都餓肚子呢,這麽一大鍋飯該不會是姥姥最後的存、存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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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黃聲音低下去,吞了吞口水,盯着燕士奇可怕的臉色後退兩步。

難道被自己發現私吞了姥姥的存糧他要滅口嗎?!

不會吧!!!

“小孩子別操心那麽多事情。”燕士奇把熱騰騰的碗塞到少年手中,自己也盛了一大碗,拿了雙筷子在長凳上坐下,偏過頭望着呆愣愣的小孩兒,語氣沉着,“糧食的事情我解決,先填飽肚子。”

啊,不是滅口啊。

看着埋頭大口扒飯的男人,阿黃突然反應過來,不滿的反駁:“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是大重山黑白兩道都要給三分薄面的無敵勇士燕黃!你昨天都承認了!”

燕士奇拿着筷子的手給他一個大拇指,頭也不擡繼續扒飯。

阿黃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被小瞧了,氣呼呼的從竹筒中拔了兩根筷子洩憤似的嗚哇嗚哇大口吃。

說出來很不可思議,對方不過說了一句話,阿黃就定了心,相信他能解決村子的糧食危機。

還有炒飯真的好好好好吃啊!

……

填飽肚子洗了碗,燕士奇和阿黃兩個一起往山下走。

阿黃領着燕士奇從村北的小路離開,準備帶他去找姥姥。路上和燕士奇一問一答,慢慢捋清楚燕寨村如今的情況。

“聽長輩們說燕寨村原本是從北地遷過來的大族。世道太亂,去哪兒都沒處安家,現在的村子還是姥姥他們打敗了一窩附近作亂的山匪後才建起來的。”

這件事燕士奇聽燕小五說過,但細節不同,比如他兄弟就沒提過打山匪的有他親娘“姥姥”。

官府因為他們滅匪有功才同意燕寨村在此落戶,正式入籍,并且分到了田地。從此燕氏一族不再是随時會被趕走或者抓起來的外來流民。

燕氏一族凝聚力強,團結對外,青壯年勞力多,并且有祖輩傳下來的手藝。盡管前期困難了些,可在一族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沒幾年就把日子過得紅火起來。

長者管教有方鄰裏守望相助,大家擰成一股繩,就沒有過不了的坎,解決不了的困難。

那時候的村子一直都是周圍村子的羨慕對象。

這是燕小五成長的燕寨村,也是他記憶中的燕寨村。

那麽燕寨村又是如何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提起來阿黃就咬牙:“聽烏爺爺講,當初官拉壯丁,原本交錢可抵徭役,事到臨頭不知從哪兒冒出個将軍非要我們出人丁。我爹就是這麽被拉走充軍的!交的錢也沒還回來!我爹他也……”

阿黃的聲音哽了一下,大口呼吸幾次,把情緒強壓下去。

“哪個将軍?”

“野什麽?”阿黃不太清楚,小聲嘀咕,“好像背地裏有人叫他野狗将軍。”

聽着就不可靠。

但燕士奇還是認真的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完全沒印象,于是默默地把“野狗将軍”牢牢記在心裏。

“後來田也被收走。”阿黃繼續說下去,“其他村子……除了雙溪溝,都被收走了一些田,就我們村一畝都不給留,說當初落戶的時候沒辦田契,所以仍是公家的田産。”

阿黃憤憤不平。

“欺負人!要不是還有姥姥坐鎮他們都想進村裏搜刮了。”

燕士奇還想問黑虎幫的事,旁邊的小路上走出來一個扛着鋤頭的山民,對方沒注意他們兩個,拐了彎便背對着他們朝前走。

“大叔!等一下!”阿黃急性子的丢下燕士奇追上去,“大叔,你是不是十裏溝的?”

“你幹啥?”

“大叔你看到我們村姥姥了嗎?和她一起的還有好幾個人,燕寨村的。”

山民聽到“燕寨村”表情嫌棄,瞥了眼阿黃,見對方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小子,便擺了一副愛理不理的難看臉色:“沒看到!回去告訴你們那個老妖婆,沒事別來我們村瞎轉!讨飯的外地佬,還跟我們搶田種,活該你們村裏的男人都死光!”

他罵得正在興頭上,眼前光線忽然被遮擋,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燦爛陽光的照耀之下,四周卻彌漫着令人汗毛倒豎的肅殺之氣。

山民僵硬的擡起頭,看到一張散發着絲絲縷縷黑煞之氣的臉。

男人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少年身後,籠罩在陰影中的雙眼平靜緩慢的朝下瞥,微微擴大了瞳孔而顯得有幾分恐怖的眼珠子森森的凝視着山民。

山民的話被吓回了肚子裏,一聲“鬼啊”差點就從嗓子眼裏竄出來。

燕士奇右手放在少年瘦的一把骨頭的肩膀上,左手拇指摩挲着腰間的短棍手柄,眼珠子不錯的盯着山民,平靜道:“你剛才說什麽?”

山民手腳發軟,兩股顫顫,忽然變成了不會說話的鹌鹑。

如果忽略表情和語調,青年的措辭非常有禮貌:“那麽老鄉,再問你一遍,燕寨村的人有沒有去過你們村?”

“有,有有有。”山民舌頭打結,磕磕巴巴的說,“老早就就就就走走走……”

“走了?”

“對,對對……”

“哦。”燕士奇點頭,“謝謝。我們走。”後半句是對阿黃說的。

等他們走遠了,山民才扶着鋤頭慢慢的在路邊坐下,心髒砰砰砰劇烈跳動,想到剛才男人的眼神就後怕,一摸額頭一手汗。

走遠的男人毫無征兆的回頭,咧開嘴陰森森一笑。

他要來宰了我嗎?!

腦補了燕士奇殺人不眨眼人設的山民忽然陷入了對小命的無限擔憂和恐懼之中,眼睛裏擠出了絕望的淚花。

……

“不在十裏溝的話八成在雙溪溝。”

提到雙溪溝,阿黃的語氣十分複雜 ,說不出是羨慕還是不平。

“雙溪溝有張家堡做靠山,年年賦稅減半,壯丁不用服徭役,都攤給了其他村子。黑虎幫也不敢惹他們。”

所以姥姥才會到雙溪溝買糧。

“張家堡?”

“嗯,可厲害了。”阿黃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果他懂得什麽是地方割據,就能告訴燕士奇張家堡就是如今的大齊最常見的豪強地主勢力。

雙溪溝只是村裏有人在張家堡做了個小管事,便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混亂艱難的世道也有富足安定的日子可過。

“燕大哥,前面就是雙溪溝。”阿黃快步跑向村子。

下午才過了一半,田間勞作的村民便只剩寥寥幾人,不遠處的村子倒是顯得格外熱鬧。

田裏勞作的村漢見到阿黃,丢下鋤頭沖過來攔住他,語氣不善:“幹什麽的?滾滾滾,燕寨村的別來我們村!”

擺手驅趕阿黃,甚至推攘他。

阿黃差點被他的手指戳到眼睛,瘦弱的身子連着被對方蠻橫的推了幾下,站也站不穩,又氣又急。

有一個人比他更冒火。

一只手從阿黃肩膀上伸過去,鉗子一樣緊捏着村漢的手腕掰到一旁。

村漢表情頓時扭曲,疼的直叫喚:“松、松手……饒命,饒命……”

“松什麽手,饒什麽命?”青年面上陰雲密布,聲音如壓低的烏雲中翻滾的怒雷,“沖小鬼耍橫,半點男人的氣度都沒有軟腳蝦窩囊廢,”他兩只眼睛裏燃燒着熊熊火焰,怒喝一聲,“給老子好好的反省去!!!”

青年單手過肩摔,村漢百八十斤的壯實身軀在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線,完成了與大地母親最親密熱烈的接觸。

阿黃腦袋一格一格的轉向斜後方,看着嵌在田間凹坑裏,眼珠暈乎乎的轉圈圈,一臉魂魄離體狀的村漢,艱難地咽了下口水。

太、太兇殘了吧?

燕士奇忽然咯吱咯吱的扭過頭,眼神可怖面無表情的盯着阿黃:“兇什麽?”

我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嗎?

阿黃驚恐的搖頭,沒有沒有,我啥也沒說!

“記住,小子。”燕士奇的手放在少年骨感的肩膀上,眸子極亮,眼神火熱。

“第一,真正的男人絕不欺辱弱小。第二,真勇士只挑戰比自己更強的對手!做不到的話……”

阿黃:“……”

他語氣忽然陰森:“我會讓你好好反省的。”

阿黃:QAQ

“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沒吃飯嗎?大點聲!”

“知道了!”阿黃吓得大聲吼,然後哭唧唧的說,“就是沒吃飯啊,沒糧了嘛。燕大哥你這麽兇,嗚……”

“……”燕士奇斜眼,“愛哭鬼。”

阿黃生無可戀。

燕大哥太讨厭了。

兩人丢下魂飛天外的村漢,進了村子轉了一圈,沒看到人。

“人呢?”

“那邊。”阿黃指着他身後。

燕士奇回頭,一群人拿着鍋碗瓢盆板凳掃把氣勢洶洶的走來,有個村民指着燕士奇:“就是他!惡霸!”

燕士奇往後瞄一眼,随後視線落在旁邊扁着嘴巴的少年身上,默默地往旁邊挪了兩步。

阿黃疑惑的擡起頭:“???”

燕士奇沉靜地分析:“我與他們素不相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惡霸大概說的是你。”

哇!

阿黃氣:“剛剛才在村口把他們村人夯進地裏,肯定有人看到了進來報信。人家找你麻煩的!”

“這樣嗎?”燕士奇沉思狀,語氣十分冷靜并且有種迷之自信,“等我解釋清楚他們會理解的,勞動人民是最淳樸善良的。”

他端正态度,拿出最大的耐心,用最善良誠懇語氣禮貌的對已經沖到五米內的村民們說:“各位老鄉好……”

老鄉:“別怕他,我們人多!打死這殺人不眨眼的癟三!!!”

阿黃:“……”

等等,不應該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嗎?

“癟三”啥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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