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燕士奇回過頭,看到來人頓了一下,了悟:“你是大幫主。”

宋竹青并未回答。

他已經換下了那身髒污的白衣,長琴也不在手上,他的頭發全部束起,腰帶緊緊紮着,修身的黑衣顯露出他結實且勻稱的身材。

他現在這副模樣完全沒有清雅出塵的氣質,還是同一張臉,卻像換了個人,比起文人已經更像武者。

“想要黑虎幫從世上消失就一定要打敗我。”他用陳述事實的口吻說着,“我和這個人有約在先,只要我沒倒下就會替他守住黑虎幫,無論是誰都絕不會手下留情。”

燕士奇:“很好。”

宋竹青:“很好?”

新認識的朋友竟然是自己要滅掉的幫派首領,猝不及防得知這一真相,除了有些意外,燕士奇竟似毫不在意,望着宋竹青的眼神反而透着一絲興奮:

“聽說你很強。”

宋竹青冷冷道:“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燕士奇咧嘴,露出一絲邪氣:“不錯。”

宋竹青臉上有些不确定,“不錯”是什麽意思?如果燕士奇臉上的表情不要這麽躍躍欲試,他或許還會相信對方是贊同自己的話。

于是他問:“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對手,為什麽還不走?”

“我是說你不錯。”燕士奇眼睛發亮,“你名氣有多大?”

宋竹青明白了,他記起燕士奇的志向,這是個野心大到竟然想将武皇取而代之的青年。從寂寂無名到名揚四海最快的方式是什麽?打敗比自己更強的人,然後取得他們的名氣。

這一戰沒辦法避免。

Advertisement

宋竹青嘆口氣,頗為遺憾的望着眼前的青年,就好像在看一個本該有無限可能卻即将英年早逝的晚輩。

“來吧。”宋竹青收起多餘的情緒,眼神變得冷漠。

下一刻他的身體忽然如一陣輕而快的風飄向燕士奇,伸出的手掌輕輕地撫在青年的胸口。

無論是末世還是空間內的角鬥場上,燕士奇經歷的都是實實在在拳拳到肉的死戰,他打架從沒招式可言,唯有快準狠,攻而不守,帶着狠勁和狂勁兒,每一次出手都是奔着廢了敵人去的。

宋竹青一動燕士奇便立刻意識到了他和自己以前遇到的對手都不同,他的動作像風一樣輕盈,可行跡也如風一樣鬼魅飄忽,看得到卻躲不開。

簡單總結起來就是燕士奇以前跟人打,經歷的都是物理攻擊,可宋竹青這家夥的身法帶了那麽點玄學的意味。

燕士奇當然很強,也可以很快,這種強和快雖然超出普通人的認知,突破了人體的極限,卻依然是血肉之軀的人類。

既然是人類,又如何能躲得過幽魂的攻擊?

于是宋竹青的手掌便實實在在的撫上了燕士奇的胸膛。

這個以一己之力挑遍黑虎幫百來條大漢的青年甚至連防禦的機會都沒有,便如一只折了羽翼然後被無情地丢出去的鳥兒,毫無反抗之力地飛起再墜落。

這只“鳥兒”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仿佛已沒了生機。

宋竹青的面龐透着空茫,眼中蒼冷無物,仿佛魂魄也随着這一掌離開身軀,落入未知之地。

羅不凡盯着青年的屍體回不過神來:“死了?”這就死了?竟然這麽弱?

不,不是他弱,是宋竹青太強。

和宋竹青這種真正的武者比起來,這個鄉下小子即便邁入了武者行列,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嫩芽。

嫩芽也就罷了,偏還是個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張狂小子,以為自己能夠日天日地,殊不知這樣人才死的最快!

羅不凡頓時覺得出了一口惡氣,得意、自傲,仿佛他才是殺了這名鄉下小子的高手,如果不是肋骨被打斷動不了,他恨不得大笑幾聲,再給這小子的屍體來上幾刀洩憤不可。

他動不了,還有人能動。

于是一回過神,羅不凡便迫不及待、惡狠狠地吩咐:“把屍體丢出去喂狗!頭割下來送給燕寨村的老妖婆!”

話音剛落,便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身上。

宋竹青目光森冷的盯着他:“你當我是死的嗎?”

羅不凡以為他在提醒兩人的地位,臉上露出一個仿佛是笑的僵硬表情:“大哥以前從來不理這些,我本意是和從前一樣替大哥分憂……既然大哥發話了,這小賊的屍體理應大哥來處置。”

“你弄錯了兩件事。”宋竹青面部無表情的看着他,“第一,我只答應你不叫人滅了黑虎幫,這是我欠你的承諾。除此之外我和你和黑虎幫無任何關系,你不該讓幫衆稱我為大幫主,也不該叫我大哥。”

羅不凡的表情就像被人當衆打了一個耳光,面皮還被撕扯下來踩了好幾腳,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表情煞是精彩,卻還要在幫衆們詫異、驚訝、狐疑的目光中強顏歡笑,尊敬無比的說道:

“我心裏一直把你當大哥……”

“第二。”宋竹青仿佛沒聽到一般徑自說下去,“你不該在我面前侮辱燕士奇。”他目光忽如刀鋒一般,割得羅不凡面皮生疼,心底發寒,“他縱然身死,卻是個頂天立地的武者,誰若是想辱他我第一個不答應,誰若是想毀了他一心守護的村子,我也不答應!”

宋竹青的意思很明白,只要有他在,羅不凡就絕動不得燕寨村的一草一木。

羅不凡臉上連假笑都挂不住了。

宋竹青卻不再看羅不凡,擡腳走向燕士奇的屍體。

然而他只往前邁了一步便停了下來,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奇異而古怪的表情,滿腹狐疑的盯着屍體看了片刻,仿佛突然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景象一般忽然睜大眼睛。

“屍體”動了。

不是錯覺。

燕士奇艱難的坐了起來,扭頭呸的吐出一口血,擦了擦嘴,眼神火熱的看向宋竹青,咧咧嘴:“有意思。”

“你還活着?”宋竹青忍不住叫出聲,仿佛極為困擾和震驚,“沒有人正面受我全力一掌還能活着,你,你怎麽會……難道我沒打中?”

“打中了。”燕士奇在衆人見了鬼一般的目光中爬起來,昂首挺胸的站着,除了剛醒來吐的一口血竟像個沒事人一樣,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像只對着食物露出友善笑容的餓狼,“和回回把老子往死裏揍的大怪物比起來,你那點力道跟撓癢癢差不多。來吧!”

燕士奇手中一物揮出,帶起一陣強烈的勁風,衆人眼前一晃,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發現燕士奇手裏的棍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煞氣凜然的黑色長刀。

“使出你的全力!”

青年暴喝一聲,腳下一動,氣場全開,斬下的刀鋒夾裹着雷霆萬鈞的氣勢,砸向宋竹青的血肉之軀。

宋竹青利用他鬼魅的身形捕捉獵物,如同天羅地網令之無處可逃。

而燕士奇的刀雖樸實無華,但只有直面其刀鋒時才會明白這一刀的可怕之處——斬下的不是刀鋒,而是山岳傾倒,龐大得令人避無可避的山岳。

刀鋒尚且可避,若山岳傾倒,其陰影覆蓋之下又有誰能逃得掉?妄想避開它便只有粉身碎骨一個下場。

所以宋竹青只能硬接,用藏在身上的一把匕首,接這驚天動地的一刀。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宋竹青竟然真的接下了這一刀。

燕士奇毫不驚訝,第一刀只是開始,他沒有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狂風暴雨般的瘋狂攻勢全往宋竹青身上招呼着。

原本爬不起來的大漢們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跳起來,連滾帶爬争先恐後的堕落而逃。

他們逃是對的,最後一個漢子剛把羅不凡拖出院子,身後的房屋建築就像是遇到了地龍翻身,牆倒柱子斷,梁斷屋頂塌,磚石碎瓦如同雨下,不消片刻就變成一座廢墟。

沒有比眼前更叫人害怕的戰鬥了。

那揮斬狂刀的青年簡直是一頭橫沖直撞的怪物,拆家的本事一流,所過之處盡成廢墟。

他欲戰欲狂,悍然不畏生死,宋竹青不得不拿出真本事。對方的攻勢容不得他留情,足以震碎內髒筋骨的掌力一次次的落在青年身上,一次次将他擊倒。

可青年卻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帶着一身落在任何人身上都絕活不下去的重傷,雙目越來越亮,神情越發振奮,就像不知道疼和怕的怪物,一身絲毫未被傷勢削弱的凜冽兇悍,迅速而驚人的在戰鬥中吸取經驗,每一次站起來在宋竹青手下堅持的時間就會更久一些。

連宋竹青心中都生出一絲驚懼之意,遑論觀戰的其他人。

他們看燕士奇的眼神不是看着一個人,而是一只怎麽也打不死的怪物和瘋子,頑強得讓人絕望。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他難道不知道疼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嗎?一個人的身上怎麽能流出這麽多的血?漫天血雨揮灑而下,甚至浸透了腳下的廢墟。

宋竹青從戰圈中退出,他已沒了最初的淡然和沉着,眼神松動,心也亂了,望着搖搖晃晃站起來的青年,竟忍不住退了半步。

血濕透了他的黑衣,也濺上那張蒼白的漂亮臉蛋。

大部分血都是燕士奇的,也有一部分是他的。

燕士奇的成長速度實在駭人,他已經無法保持最初的游刃有餘和毫發無損,每一輪下來燕士奇都能在他身上留下新的傷痕。

盡管這名青年看上去搖搖欲墜,眼睛也漸漸失去焦距,仿佛終于到了極限,随時都會倒下。

但宋竹青卻不敢這麽想。

任誰看到了眼前的場景都沒辦法再用常識去揣度關于這個男人的一切。

他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打破人們的認知而存在的。

你覺得他早該死了,可他還能一次次的站起來,發起不弱于上一次的攻勢。你覺得他很快撐不住要倒下,焉知最後倒下的不會是另一個人?

宋竹青不想殺他了,或者他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根本殺不了這個男人,這場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戰鬥不該繼續下去。

“我輸了。”宋竹青道。

燕士奇的腳步頓住,臉上帶着茫然,好像沒太明白宋竹青的意思。

“你打敗我了。”宋竹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破了我的誓言,今天過後祥雲鎮再無黑虎幫!”

羅不凡不敢置信的看向宋竹青,什麽叫祥雲鎮再無黑虎幫?什麽叫他輸了?明明戰鬥還沒結束!他怎麽就認輸了?羅不凡心中實在懼怕,語氣焦急,厲聲質問道:

“宋直,你莫非想毀約嗎?!”

他一着急連宋竹青的大名都直接叫了出來。

宋竹青看也不看他,一雙帶着關切和其他複雜情緒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着燕士奇。

燕士奇遲鈍的眨了眨眼睛,緩慢的說:“送我回家。”然後便倒了下去。

宋竹青毫不遲疑的沖過去接住了他的身子,替他把了把脈,滿臉不可思議卻又松了口氣……這種脈象是絕對死不了的。

知己果然有着怪物一般的強悍肉身啊。

羅不凡眼看宋竹青靠不住,一想到燕士奇這個怪物要被放虎歸山便恐懼不已,恨聲催促身邊的幫衆:“你們去!快殺了他!別放他活着回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