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秘男人和天訣失蹤
他才殺了人,現在從天上又掉下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這到底是老天爺在玩兒他還是在耍他?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殺了人,老天就要他救個人來彌補嗎?
殷落痕一時怔然,眼前的光線很是昏暗,看不清這男人的面目,只是隐約覺得很是漂亮,雙眼緊磕,眉頭深鎖,不知不覺間就有一種冷然的味道。
濃重的血腥味兒萦繞在殷落痕身周,他不知是不是該救眼前這人。
然而轉瞬之間,樹林外面就響起了腳步聲,略帶着淩亂,還有鐵制兵器不小心碰撞的聲音,在這寂沉的夜裏,聽上去格外恐怖。
已經有了一定江湖經驗的殷落痕立刻就将這些跟眼前這個似乎重傷昏迷的男人聯系到一起。
“該死的,這麽多人竟然也讓他跑了,回去之後怎麽跟尊上交代?!一群廢物,還不快繼續搜!”
“快點……”
……
尊上?
殷落痕愣了一下,他可不會認為正道之中會有哪一個門派會被門下用“尊上”來稱呼,想必也是邪派這一方了。
那麽,這個人到底是正道之人還是邪派之人呢?
在殷落痕腦子裏,這個疑問一閃而過,不過現在要緊的是不被發現。
聽着那搜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殷落痕皺了皺眉,還沒想到該怎麽辦,卻陡然覺得脖子邊上一片冰冷,有什麽鋒銳的東西便要切進他的皮膚裏,幾乎流出血來。
殷落痕慢慢地轉過眼光,看着剛剛砸進自己懷裏的那個男人,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一雙墨如點漆卻閃爍着寒光的眸子就那樣撞入他眼中,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為之戰栗。
殺意。
“上面。”盡管身受重傷,可是他的聲音還很是平穩。
那是一柄二尺長的劍,而非人們常說的青峰三尺,劍身修狹,給人一種犀利冰冷的感覺,明明這男人之前已經失血過多,可是現在握着劍的時候,那手卻很穩,沒有半分顫抖——當然了,不顫抖最好。殷落痕害怕他抖一下,自己這條小命就得交代在這裏了。
剛剛還想着什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是現在就要輪到別人來救自己了。
殷落痕發現自己很是無能,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懷裏這個男人是什麽時候醒的,甚至連他一直握着劍也沒有發覺,他那短短個把月的江湖經驗,在真正的江湖人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上面?
殷落痕小心翼翼地擡眼向上面一看,黑壓壓一片,他頓時就明白過來了,當下為了自己的小命,更不遲疑,雙手抱緊這個神秘的受傷男人,縱身而上,輕巧地躍上去落在一根較粗的樹枝上。
那柄劍還壓在他的脖子邊上,只要這男人手一抖,他殷落痕這短暫的江湖日子就能夠徹底畫個句號。
那邊搜尋的人似乎走得更近了,殷落痕手心裏都要冒出汗來。
那個男人也不出聲,樹冠雖然是枝繁葉茂,但還是有那麽一點銀白的月光穿透枝桠,被切碎了灑落下來,零零星星地落在他身上,倒也能夠看見那沾血的蒼白臉容。而同時,他也看到了殷落痕的那張臉。
“娘的,就知道讓我們搜,人家名滿江湖一少俠,怎麽可能被我們抓到?”
“噓……別胡說八道,快搜。”
“……”
“你們那邊搜到了沒有?!”
“沒有!”
……
于是腳步聲漸漸地遠去,殷落痕終于松了一口氣,身形一散,就要放松下來,卻不想剛剛動了一點,就感覺脖子上一陣刺痛。
他心中一悸,這才想起自己的小命還捏在別人手裏。
“閣下乃正道之人,緣何用這種卑鄙手段迫人就範呢?”殷落痕想起方才那追殺搜尋的人稱這人為“少俠”,還說他名滿江湖,恐怕不是什麽武功微末之輩,想來必是有那麽幾分本事。正道之人最重視名節,似以性命要挾這種事情做出來傳出去是要被人恥笑的。
然而那人聞言只是用很奇異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的一張臉。
“正邪之分,從來只是人為的。”聲音是淡淡的,盡管因為受傷有些虛弱的感覺,卻依舊清泉似的流淌,聽來極其悅耳,然而這樣的聲音卻表達着這樣的一句話——這人還是正道中人,還真是邪門得緊。
殷落痕正苦思着脫身之法,正開口想要說什麽,卻立刻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掌摸上他的面頰,他悚然,“你幹什麽?”
“別動,我怕我手會抖。”那人丢下這樣一句話,唇角卻輕輕地勾起來。
殷落痕感覺到那人粗糙的手指滑過他眉眼鼻唇,最後是下颌,又順着鬓角慢慢地摸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尋着什麽。
那種粗糙的觸感是如此陌生而危險,他幾乎為之屏息。
過了好一會兒,那人才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掌,然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柄劍,沒有一刻從殷落痕的脖子旁邊移開。
“少俠,現在可否放我離開?”殷落痕不敢問這人為什麽要摸自己的臉,大約是因為天黑,所以認不清他,所以摸摸以後還能認出來,他想得不深,心說這江湖上奇葩這麽多,誰知道這位好的是哪一口啊?
那人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在黑暗裏看着殷落痕。
殷落痕心裏的不安開始擴大,他強忍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是害怕得發抖,“閣下但管放心,在下不曾看見閣下全貌,天黑光暗,在下必定守口如瓶。”
“可我知道你的全貌,你就不怕我日後殺人滅口?”那聲音陡然變得有些戲谑,可是猜測這話中的含義,卻有些高深莫測了。
殷落痕暗罵這正道中人倒是比妖魔邪道更來得陰險毒辣難對付,可是嘴上卻只有盡力為自己脫困,“閣下想必是正道名流,定然不屑做這些事情的。”
“你錯了,我這人最愛的就是背後捅人刀子,我以為,尊上是非常清楚的。”說話的語氣還是不緊不慢,聽得殷落痕去撓牆的心都有了。
老天爺啊,這是要玩兒死他啊!
殷落痕內心之中哀嚎連連,苦着一張臉,“少俠您別跟我開玩笑了成不?我壓根兒不知道您是何方神聖,頂多知道剛剛那群傻貨在追殺你,我根本就是什麽也不知道啊。以後殺我滅口根本就找不到理由啊,而且你知道我長什麽樣,可我不知道你長什麽樣,這二者之間根本不對等。我無門無派無依無靠,只是夜裏找地兒歇歇就遇上你,這可是我倒黴啊,少俠高擡貴手,放我一馬吧。”
這一長串的話啪啪地說出來,那位被稱作“少俠”的男人卻愣了許久,似乎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很違和。
他終于遲疑着放下了劍。
殷落痕如蒙大赦,終于舒了一口氣,轉身就要跳下樹,卻被這男人一把拉住。
殷落痕疑惑回頭,卻正好望見這男人眼底沉澱的星光,那俊美的輪廓,一時恍若谪仙,然而驚嘆之後他心裏只冒出了兩個字:死了!
他看到這男人長什麽模樣了!
殷落痕心底一片冰冷,果然,剛剛收回去的那柄劍又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恨得牙癢,也顧不得自己小命握在別人手裏,開口便罵道:“你這人根本出爾反爾陰險卑鄙狡詐無恥!你這是算計我!”
誰料被他罵的這男人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微笑,“我何時出爾反爾?我又何時說過要放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理解出來的。”
殷落痕愣住了,可是心裏的憤怒簡直如巨浪一般滔天而起,直欲将他整個人淹沒,“你!”
“你似乎才入江湖,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嗎?”淡淡的一句反問,将殷落痕所有的動作全部定格。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這男人,心裏卻回蕩着四個字——弱肉強食。
他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下的瘋花子,心裏難受極了,張嘴就想要反駁這句話,可是腦子裏各種各樣的念頭閃電一般劃過,卻沒有一個能夠久久地停留,他知道自己無法反駁。
現在他才突然明白自己有多蠢,只有當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他才能夠設身處地地為自己想想,天訣說得一點也沒錯,瘋花子不死,死的就是他。這個江湖,哪裏有那麽多的道義與真理可講?
弱肉強食。
只可惜,他知道得似乎已經不算早了。
殷落痕不禁苦笑起來。
他突然有一個問題很想問,于是便說了,“正道的人也濫殺無辜嗎?”
“這個江湖,沒有無辜者。”
這個人的回答倒是精辟極了,可是殷落痕卻聽得搖頭,不是認為他說得不對,而是覺得這句話實在是不能再正确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事,這人沉默了一陣,又補道:“江湖人在進入江湖的時候,就該有随時喪命的覺悟。”
“你說得很對。”可是殷落痕不想死,也不想別人死,可是這二者無法兩全,別人事,或者是自己死。
天訣是對的。
一切都是他太天真。
如果他早知道這個江湖的法則是不可抗衡的,不應該是他去改變這個亘古的法則,而是去适應,現在他就不會是這種窘境了,被人拿劍比着脖子,指不定下一刻就身首異處。
“你叫什麽名字?”那人見他沒再說話,卻開口問道。
殷落痕随口胡謅,答得倒也順溜,“洛痕。”
洛痕?
那人唇邊莫名的笑意在擴大,他到底是玩兒什麽花樣?
他收回自己的劍,微擡了下颌,“你可以叫我寒,現在你帶我下去吧。”
殷落痕愣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冰冷痕跡似乎還殘存在他皮膚深處,他有些困惑,這麽容易就放了自己?然而他眼光一轉,才注意到樹枝上滴滴答答落下去的暗紅色血珠。
他看着這自稱“寒”的重傷男人,有些不知該說什麽,“你……”
這人一直是帶着重傷的。
殷落痕咬了咬牙,心說事情已經不能再糟了,這人看上去大約是對自己沒什麽殺意了,他驚訝于自己又開始輕而易舉相信別人,行動上卻還是攬着這人的腰,然後跳了下去,落在樹下。
寒靠着樹幹,閉上眼睛,殷落痕這才敢細細地看他,這人一身黑袍,極其适合在夜間行動,可是肋下三分卻有一出刀傷,看上去很深,以至于現在還沒止住血,隐約有鮮血從他按住傷口的指間滲出來。
殷落痕猶豫了很久,下來之後這男人就在閉目養神,雖然另一只手一直沒有離開過那柄古怪的劍,可是殷落痕斷定這人不會殺自己了,他只是在防止自己做什麽事情而已。
“你……需要幫忙嗎……”
他還是這樣問了。
也許天訣在這裏的話,肯定要糊他一臉吧?爛好人和聖母什麽的,簡直就是天訣最深惡痛絕的屬性。
那閉目養神的男人重新睜開眼來看他,良久竟然笑出來,甚至越笑越大聲,像是碰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過了很久,他才逐漸停下來,說道:“你願幫我那便幫吧,只要日後你不後悔。”
殷落痕将這句話揣摩了一陣,可是苦無頭緒,只好抛開不管,彎下腰去,很是自然地幫拆了他衣服給他簡單地包紮傷口,“你這恐怕得去醫館,不然……”
“你送我去,如何?”他低眼看着殷落痕,淡淡提議道。
殷落痕現在想拒絕也沒可能,“無妨。”
他背起這人,然後開始朝山下走,路過那棵老樹的時候,殷落痕想起天訣,腳步頓下,對伏在自己背後那人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裏面取一樣東西。”
天訣,沒了他還真是很不習慣呢。
殷落痕将神秘男人放下,自己走到之前丢下天訣的地方去,可是眼前空空如也,黑暗裏,只有幾片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