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和好如初

大街上早已是夜深,寂寥的街道在燈光照耀之下卻顯得更加冷清。

素白的月,肅殺地挂在墨藍的天際。

殷落痕心底一片的冰冷。

寒,季不寒,

難怪他初見自己時的目光如此奇異,還不停地摸自己的臉,都是因為他懷疑有人易容成了殷落痕。

天下人都可能不知道殷落痕是什麽模樣,可是季不寒必定是知道的。

他是傳言之中最接近原來那個殷落痕的人,也是殷落痕最大的仇人,更是一手将原來那個殷落痕推向死亡的人。

季不寒說,你願幫我便幫吧,只要你不怕日後後悔。

季不寒說,你還怕多欠上一條人命債麽……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而且恐怕已經猜測到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

在這個時刻,殷落痕心底竟然沒有任何的憤怒,他只是想起,自己對天訣說過的那些話。

他說,死也要拉季不寒當墊背的。

可是幾乎就是一轉眼的時間,他就救了這個叫做季不寒的大仇人,還将自己陷于如此危險的境地。

江湖經驗不足。

他忽然笑了一下,扭頭去看天訣,天訣沒有任何反應,還在陸蒼茫的手裏。

陸蒼茫随意地翻着那本書,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地方,一時也覺得怪異,白天在酒樓的時候,分明見到這上面寫滿了字,難道這跟白天的不是一本?他暫且壓下心中的疑惑,卻對這名動天下的季不寒說道:“今日在下趕路,怕沒時間來回應二位的款待了。”

說罷,他揚起手,輕輕揮了揮,頓時幾十名黑衣人全部拔出了刀,看樣子就要動手。

原來這些人都是萬骨門的。

落痕山莊覆滅之後,邪派便隐隐然以陸蒼茫為首,萬骨門的勢力很快地侵吞掉原先落痕山莊的勢力,隐約便要有那一統邪道的氣派了。

然而季不寒卻也是與他旗鼓相當,作為滅掉落痕山莊的第一功臣,又是正道之中風頭最勁的天才人物,在張淩雲死後,整個正道鬧着要重選武林盟主,季不寒的呼聲是最高的。

可以預見,如果沒有意外,這二人就是将來正邪兩道的代表。

季不寒上前一步,走到楚丹青的身前來,之後四周便有輕微的刀劍出鞘的聲音。

殷落痕轉眼向四周看去,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黑衣人的周圍都圍着人,看那衣飾似乎都是杏林醫館的人。

“季公子這是要一意孤行?”陸蒼茫舔了舔嘴唇,妖邪的眼逐漸地眯起來,眼縫裏卻是犀利的冷光。

“正邪不兩立,殺了你,邪派再無掌舵者,季某何樂而不為?”季不寒臉上不帶半分笑意,說出的話卻近乎冷血。

旁邊聽着的殷落痕只覺得心裏泛涼。

正邪不兩立。

這是江湖默認的規矩,生來就是要你死我活,容不得半點含糊。

恐怕季不寒就是因為這個不兩立的信條才甘願潛伏入落痕山莊,隐忍許久,最後害了原本的那個殷落痕。

想起來就讓人想笑。

殷落痕也的确笑了出來。

陸蒼茫轉過眼,看着殷落痕,竟然伸出手去,将那本書遞給了他。

殷落痕愣了一下,陸蒼茫五指沾毒,難道是在玩什麽花樣?

“沒沾毒。”他解釋了一句,雪白的長發落在一身黑緞上,對比鮮明。

殷落痕看着那熟悉的黑色封殼,深深看了陸蒼茫一眼,接過了書,卻不敢翻開。

陸蒼茫這時的目光移向了季不寒,身受重傷,卻還平靜地站在那裏同他對峙,這季不寒,是個人物。至少他目光雖是注視着季不寒,話卻是對殷落痕說的,“你欠我一個人情。”

殷落痕愕然,轉而搖頭笑了,懶得說一句話,退到場邊上去,他不是沒眼力,他看得出來,這兩人要打起來了。

果不其然,陸蒼茫幹淨利落地一揚手,只平靜地說出了一個字:“殺。”

頓時刀光劍影撞在一起,然而主事的兩人卻還隔着紛亂的人群對視。

殷落痕腦子裏冒出三個字:神經病。

在他看來,陸蒼茫和季不寒都是神經病。

既然天訣已經到手,他就要準備撤了。

至于人情什麽的,還是等陸蒼茫能活下來再說吧。

躲到一邊,避開這兩方的混戰,殷落痕敲了敲書脊,有些焦急。

打開書頁,瞧見上面浮現出極淡的兩行字:“無人注意到你,繞到杏林醫館背後,放一把火再走。”

是天訣。

看到那熟悉的字體,殷落痕幾乎都要哭出來。

只是這麽短短的時間不見,他竟然覺得是很久了。

原來他還挺依賴這本書的,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他莫名的笑着,之後仗着自己極好的輕功脫離混亂的人群,也懶得回看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他,在街上兜兜轉轉大半天,抱着天訣樂得像個傻子,之後估摸着時間,才繞到醫館背後,在後園的倉庫書房各放了一把火,喜滋滋地又抱着天訣離開了。

前面的街道上,陸蒼茫和季不寒已然開始交手,不過因為有傷在身,自然是季不寒落了下風。

楚丹青在一邊看得冒汗,直罵季不寒也是個瘋起來就不要命的人,那麽重的傷還跑上去跟陸蒼茫這種魔頭鬥,真不理解這些天之驕子們到底是什麽想法!

就在楚丹青擔心的時候,卻突然看到自家小童急扯扯地奔來,“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楚丹青大駭之下回望,只見醫館後面已經是一片滔天的紅焰,他頓時急了,“還愣着幹什麽,找人救火啊!”

說罷,他也顧不得這邊季不寒的狀況,擡腿便往裏走。

醫館裏有一些十分重要的東西,雖是藏在地下室,但是失火已經是個不好的征兆,他怕真出什麽大事。

陸蒼茫袖間閃爍一片雪亮的冷光,那把名動天下的霜月刃已是握在了手中,薄薄的刀刃扣在指間,他臉上的表情卻變得無端妖異而殘忍,淩空朝着季不寒那邊一劃,勁氣四起,空氣裏甚至響起尖銳的嘯聲。

季不寒卻連退三步,那柄古怪的劍,便是他成名的“斷妄劍”。

劍起,那恍如實質的殺意也起來了。

然而并沒有預料之中的驚天動地,陸蒼茫聲勢駭人的一刀被他一劍挑開,輕飄飄地化了個沒影兒。

陸蒼茫大笑,看上去狂傲至極,“今夜一戰便到此為止吧,季公子斷妄神劍在下領教,告辭!”

言罷回身淩空而起,卻是很快離開。

萬骨門門衆跟杏林醫館的人也相繼停止交手,各自收拾傷亡。

一切都是在兩位主子的默許之下進行的。

陸蒼茫現在不想戰,看樣子是有要事在身,而季不寒現在是不能戰,身負重傷,而且醫館失火,怎麽看都不是決一死戰的好時機。

更何況,正邪兩道均為一統,現在兩人根本就不到你死我活的那個地步。

所以暫時罷手,是兩個人最好的選擇。

季不寒捂住自己的傷口,咳出一口血來,沉下臉,卻想起之前殷落痕的事,他低笑一聲,“看來,真的是個有意思的新家夥……”

他果然是認出此殷落痕非彼殷落痕了的。

不過殷落痕本人卻不知道,他一把火放完了,立刻就依照天訣的指點一路向西,穿過大半個城,到了城西一處老舊的宅院,從牆邊的花盆裏挖出已經鏽跡斑斑的鑰匙,打開了塵封許久的門鎖,推開了這普通的小院院門。

進了院子,回身合上門,進了屋去,殷落痕四處看着。

他找到了火折子點亮了屋裏的燭火,一看之下卻只有苦笑。

這裏早已經是滿布着灰塵,似乎已經很久沒人來住過了。

這處宅院應該是以前殷落痕的歇腳之處,是天訣方才指點給他的。

他随意掃了掃一張椅子上的灰塵,坐了下來,卻将天訣攤在膝上,盯着他,又不知說什麽是好。

“既然都走了,還來找本座幹什麽?”天訣倒似乎知道他的窘迫,竟然先在書頁上顯示了一行字,雖然言語之間難免是諷刺挖苦,但好歹還是緩解了他的尴尬。

殷落痕讪笑,很是光棍地認錯,“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以前,很少見殷落痕有這樣讨好他的模樣,天訣估計是愣了一下,好久才顯示道:“你怎麽可能不對?你能耐得很,還敢跟陸蒼茫叫板,真是嫌命長了。”

“……我……我是一時急了,要是你平白無故要我跟那種魔頭說話我估計都能吓抖,那不是怕他對你做出什麽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嗎?”殷落痕絮絮叨叨又開始要抱怨。

只是天訣已經黑了書頁,表示自己目前一點也不爽,這混蛋,不會用成語就不要裝自己很懂,什麽叫做“禽獸不如的事情”?

見天訣黑了臉,殷落痕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頓時苦哈哈地湊過去摸他書脊,就跟給貓順毛一樣,“哎呀,天訣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計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麽德行,反正你一看到你在別人手裏,我就不舒服得很,好歹現在你也是跟我姓啊,之前那王八蛋還敢翻你,哼,等爺爺我練成了《嫁衣天訣》非要削死這家夥不可!“說着,殷落痕就憤憤起來,還作着手勢,狀似眼前就是那陸蒼茫,一耳刮子給他抽上去。

天訣聽得心中複雜,也不知道是喜是憂是樂是苦,五味陳雜,說白了,這個家夥還是擔心着他的。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每個人都怕他,對着他戰戰兢兢,沒有一句話出自真心,他太強大,也不可能有人關心他,所有都仰視他,可是現在寄身于這一本秘籍上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也有人敢關心自己,還敢吃了雄心豹子膽對自己說這些話。

聽上去似乎有點做作的肉麻,可是他知道,當陸蒼茫将他遞到殷落痕的手上的時候,殷落痕的手指是在顫抖的,那個家夥閃到一邊去的時候,差點哭出來,那情狀他又不是沒看見。

兜兜轉轉,他如今處于困境,反而能夠見到平時求也求不得的真心實意,細細一思量,有這樣的境遇未嘗不是好事。

天訣的書頁漸漸地變回雪白,“好了,別說那些奇怪的話了,如果有下次——”

“絕對沒有下次,我要敢狼心狗肺懷疑你,腦殘中二,你就抽我好了!”殷落痕立馬指天發誓表忠心。

天訣似是有一陣的沉默,然後書頁上才顯示出幾個淡墨的字體:“洗洗睡吧。別貧嘴。”

殷落痕朝天甩白眼吐舌頭,合上天訣,走進內室,從櫃子裏找到幾床棉被,本來就是不怎麽會這些事情的人,随意鋪着鋪着就睡了上去。

倒是今天經歷了許多事情,疲憊得緊,眼睛一閉,很快就睡着了。

睡夢中,他緊緊地抱住天訣,那種無意識的舉動讓他整個人的眉眼都顯得脆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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