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南走到銀行裏給那母彙了一千塊,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當初那南搬出來之後,那母曾經來找過他,兩人仍然沒談到一起。那母手上拿着賬本,又仔仔細細地念了一遍,那南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不過我現在沒錢,我可以慢慢還。”

那母看了看空蕩蕩的房子,神色有些複雜。她從來沒想過,那南真的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買下一套房子,雖然這套房子只是棟危樓裏的房子,可是在她的觀念裏,買房都是大人的事情,一個高中生是絕對不能做到的。然後又想到那南瞞着她掙錢,一點風聲都不透露,心裏又覺得窩火。

于是說:“好。我也不逼你,這個帳分期還,我要求不高,在你讀書期間每個月給我一千,工作了每個月拿三千,這總行了吧?”

那南臉上顯出點為難,他借錢買房之後身上的錢財已經所剩不多,雖然知道自己是肯定能掙錢的,不過短時期內還負擔不起,就說到:“可不可以少一點?我現在一個月拿不了那麽多……”

那母臉上的表情一收,“那就把這房子賣了,搬回家去住。”

那南的表情也收起來,面無表情地說:“好,每個月一千,我們立字據。”

他說着就起身去房間拿紙和筆,那母怔住了,她只是想刁難一下那南,然後把這房子賣掉而已,沒想到那南居然會真的答應下來。

那南進屋了,那母沒事幹,就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房屋。還不錯,破是破了點兒,可是很幹淨,收拾得也很整潔。

那是自然的,沒離家的時候,家裏的清潔家事基本上都是那南在做,如今那南自己出來了,收拾自己的東西當然會更用心。

過了片刻那南拿着東西出來,在那母的注視下把條款寫了上去。那母盯着他認真寫字的眼神和淡漠的表情,忽然心裏頭很不是滋味。

“好了,你看看。”

那南寫好之後拿起紙條遞給她,那母回過神,下意識地接過來看了兩眼,然後說:“就這樣吧。”

那南點點頭,又埋頭寫了另外一張紙條,最後兩人在兩張紙條上分別簽字,一人拿着一張。

“可以了。”那南說,看那母還沒動,就慢慢道,“我還在做卷子,你自便。”

說完,也不再看她,徑自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空蕩蕩的房間裏,他的腳步聲和關門聲清晰又冷漠,仿佛一陣無聲的抗拒。

那母臉一陣紅一陣青,過了好一陣,才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出。那南一直站在房間裏聽外面的動靜,直到巨大的摔門聲響起,他才微微嘆了口氣。

那母出門之後,一路罵着“小王八蛋”“小兔崽子”“小畜生”“沒良心的東西”往回走,走了一陣,忽然心裏又竄出一股莫名的邪火,讓她猛然把手上的字條摔在地上狠踩了好幾下,邊踩邊破口大罵,什麽難聽的話也罵出來了,罵着罵着又忽然哭起來。哭了一小會兒之後,擡手狠狠地抹了抹淚,又撿起紙條破口大罵着往回走了。

自此之後,兩人形同陌路。

上林坡離那家較遠,到高考結束,兩人基本上沒見過面。

聽到那南離家的消息後,那父匆匆趕回來找到那南住的地方,父子兩沉默地坐在沙發上。那父并沒有勸那南回去,只是坐在房間裏一口一口地抽煙。他的臉藏在煙霧後面,粗糙的臉上表情莫測,眼睛如平時那樣低垂着,顯出一副弱相。那父之前也個壞榜樣,年輕時吃喝嫖賭樣樣來,脾氣也大得像佛爺,可那母嫁過來之後,他的就從一條龍徹底變成了一條蟲。

所謂一山還有一山高,惡人自有惡人磨,那父在那母的教育下從一個人見人怕的痞子變成了一個良順平民,吃喝嫖賭中也只剩下賭了,不過也不敢賭大的,要是一輸錢,那母絕對跟他沒完。

整個小區都知道他是個有名的“氣管炎”。

那父的話一向不多,那南和他坐在一起也是沉默的。

那父因為經常在外頭跑,從小到大,那南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兩人在一起,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那天那父坐了一陣就說了一些要讓那南好好照顧自己的話,然後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六百元遞給那南。

那南有些驚訝和感動,他知道那父從來不敢存私房錢的,他身上的錢一般會被那母收走。如今他給出了六百,估計也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爸,我不缺錢,你自己拿着吧。”那南将錢塞回那父的手心,手指觸摸到他粗糙的掌心,心裏忽然又酸又暖。

“那……那我收着了……”那父喃喃地說。

“你收好吧,別讓媽發現了。”那南含笑把他的手指反扣住那幾張粉紅的人頭。

那父不再猶豫,把錢收起來,又簡短地和那南說了幾句話離開。

自那次之後,那父就沒有來過,時光如水,汩汩而逝。如今,那南已經是個準大學生了,手裏還抱着四十萬。

他買了一堆東西回暫時租的房子,為自己去北京做準備,進院子的時候,被小賣部的老頭兒叫住了,“那南,你的東西。”

那南疑惑地走過去,老頭兒從裏面提出一個塑料袋子。那南打開一看,是個鞋盒子,上面還有耐克的标簽。那南打開盒子,發現是一雙藍色的運動鞋,材料有些劣質,一看就是國人的山寨版。

那南用手摸了摸那雙鞋子,臉上的表情是得了寶物的欣喜。他放下鞋子,又發現鞋盒子下面還有一個硬殼兒筆記本,上面印着讓那南哭笑不得的紫薇和小燕子。那南打開筆記本,跳入眼睛的是雪白的紙張上幾行歪歪扭扭的黑字:

祝那南考上大學。

落款:

爸爸。

那南拿着筆記本,一時間怔在了原地,心裏忽然就翻江倒海起來。後來外面有客人來買煙,那客人嗓門很大,巨大的聲音讓那南回過神。他平複一下心情,向店主道了謝,将筆記本裝在袋子裏提回樓上。

作為一個學長,邵彌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大學裏流行的一句話叫“賞花賞月賞師妹”,可是他師妹沒怎麽關注,卻關注起一個師弟來。當初九月開學,邵彌從一堆如狼似虎的光棍裏面殺出重圍,很榮幸地獲得了接待師弟師妹們的任務,用一雙能從千軍萬馬中一眼挑出美女的眼睛在滾滾人潮中巡視着,試圖能預先搶下一位師妹,在男女比例接近七比三的北C大裏脫掉光棍的身份,加入光榮的非單身一族。

然後,他那雙只盯美女的眼睛就看到了那南。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天空裏金光閃爍陽光燦爛,人潮熙熙攘攘,忽然間,一堆讨厭的雄性動物中忽然冒出一個卷發的腦袋。邵彌火眼金睛,視線在擁擠的人群中瞬間粘到那個身影之上。然後瞧到那師妹大眼小唇皮膚又白,完全是心目中理想的女朋友模樣,頓時激動不已。他當機立斷地決定了今後的人生伴侶,于是急吼吼地沖過去。人潮湧動,邵彌為愛不怕艱難險阻,奮力撲騰着往那個地方撲去……

近了……更近了……

幸福生活即将來臨了……

邵彌幸福地伸出狼爪去抓那位像小綿羊似的師妹,但忽然間,一個人從旁邊閃出來,站在離他僅僅十厘米的正前方,擋住了他脫離光棍的寬敞大道。就這麽一小會兒,那師妹就被另一個眼疾手快的師兄領走了。

邵彌憤頓時恨得捶足頓胸,不得不把惱恨的目光投注到眼前擋住了幸福生活的罪人身上。

第一眼……靠!哪來的小屁孩兒?

第二眼……喲,哪個國家逃難出來的饑民?怎麽瘦成這樣?

第三眼……嗯,長得還是不錯的。

第四眼……暈!居然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穿一雙假耐克!牛逼啊!

“小弟弟,和大人走丢了嗎?”邵彌故意一臉關切,心中有個小人兒在險惡地陰笑。

那南是被人擠過來的,新生太多,擠來擠去,他那小身板像大浪裏的葉子,飄來蕩去的,于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不小心地阻擋了邵彌的人生大計。聽到邵彌的聲音,他擡起頭,看到一位高個子戴黑框的學長,那學長一臉親切的笑容,讓他心裏很舒服。

“我是新生。”那南解釋,自己的身高和長相太過幼齒,這一直是他的心病。

“哪個學院的?”學長親切地微笑。

“化工學院的。”那南四處張望,試圖在人海中找到化工學院的條幅。

“真巧,我也是化工學院的。”學長的笑容更盛了。

那南轉頭看他,眼睛裏帶着驚喜,“居然是師兄?”

“是啊是啊。”邵彌連連點頭,“來來來,我來帶你。”

說着,就熱情地提過那南手中的箱子,帶着他往馬路上走。

那南看了往大廳蜂擁而去的人潮一眼,困惑地問到:“不是要先報到嗎?”

“現在報到處人太多,先把別的事項做好了再來也不遲。”學長一臉真誠,還轉身領了一張表給他。

那南看了看對方轉身時背後印着的“化工學院”幾個字,相信了好心學長的說辭,跟着邵彌往外面走。

邵彌邊走邊想,看今天不整死你!

于是,他帶着那南去了排隊排得最長的檔案交接處,其實老生都知道,交檔案可以延遲幾天交的,不過新生們不知道,排着長長的隊伍等着。

“你就在這裏等吧。”邵彌微笑着拍拍那南的肩膀,心想敢擋我追女友的大路,我讓你排隊到晚上!

“謝謝師兄。”那南連連道謝。

邵彌陰笑着離開,然而二十分鐘後,他幫一位新生把包抗到宿舍後回來,發現那南已經出來了,頓時大吃一驚,“你怎麽沒排隊?”

“我弄好了。”那南說。

“不是吧?這麽快?”邵彌大叫。

那南說:“我剛排隊沒多久,學校又開放了一處收檔案的地方,我直接就過去交了。”

……運氣真好!

“是嗎?”邵彌咳嗽了一聲,“你運氣挺好的,我帶你去別的地方吧。”

于是他又帶着那南七拐八拐地往去校園卡拍照點,這裏也排了很長的隊伍,更重要的是,這裏拍照需要把其他的事項都辦完了才能拍照。

哼哼哼!

邵彌再一次陰笑着離開,他想象着那南排了很長的隊伍之後發現自己白忙一場的表情,那一定很解氣!哦呵呵呵!

然而二十分鐘過去了,他又一次在大街上遇到了那南。

“你……你怎麽又沒排隊?”他震驚地問到。

“排完了。”那南說。

“啊?”邵彌震驚,“你拍到照片了?”

“嗯。”那南看了他一眼,說,“我排隊的時候聽到拍照要把其他的事項都做完了才能拍照,就去把報了名交了材料,我運氣好,每次排隊都很快,現在已經弄完了。”

邵彌臉一紅,看來自己整人的事被發現了,不過他臉皮奇厚,很快又鎮定道:“那太好了,我帶你去宿舍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找。”那南淡淡地說,心想看來師兄也不是個好物種。

“我可以幫你提袋子,宿舍很遠的。”邵彌想彌補一下。

那南正要拒絕,一輛黑色寶馬忽然開到他旁邊停下,兩人轉過頭,就看到茶色玻璃搖下,一個長得很嚴肅的英俊男人顯現出來。

邵彌忍不住往裏面看,男人的側臉長得極其漂亮,很讓人印象深刻。男人一轉過頭,那眼睛淡淡地看過來,邵彌忽然就有立正站直的沖動。

男人只看了他一眼,就把視線轉到似乎有些呆怔的那南身上,聲音低沉說:“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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