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尊之死
沈正澤不知道謝靈均的心思,不知道謝靈均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他證道,仍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慢慢地講述自己的前世:
我誕生在官宦世家。
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的故事是:封侯拜将,嬌妻在懷,兒女成群。
直到我聽到了青陽閣這個門派,知道青陽閣裏有一個人叫謝靈均。
我不顧家人反對,前往長白山求仙問道。
我還沒有走到長留峰,就恰好在路上遇到外出的青陽閣主江歇,謝靈均的師父,也是我的師父。
那時候,師尊未能勘破無我境,離太上境只差一線頓悟,但年限已到。
一萬年,是所有修仙者的極限。
師尊想要青陽閣後輩中最出色的弟子,謝靈均,來繼承他的衣缽。可時不他待,他不知自己能否等到謝靈均入無我境。
我天資卓絕,被師尊收為徒弟。
師尊原本待謝靈均如己出,嚴慈相濟。但自從收下我之後,他待謝靈均越來越嚴苛,而待我如春風化雨。
那時,我以為我得了師尊的青眼,更勝謝靈均一籌。
後來我才漸漸領悟,師尊沒有時間了,他必須在千年內,敦促謝靈均入無我境,這才能服衆,将青陽閣交給謝靈均。
而他對我沒有什麽要求,可笑我拼命修煉,自以為不能辜負師尊的殷切期盼。
謝靈均十分疼愛一個師弟。
後來多的是比劉少卿年紀小的人,但謝靈均總是将劉少卿當做小師弟,總認為劉少卿需要他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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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恨劉少卿,但那是後來的事。
一開始,我只是單純地讨厭劉少卿。
我在百年內進入有我境,被青陽閣的長輩們稱為謝靈均第二。
從那一刻起,我開始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謝靈均身上。
沒有人能夠不敬重他。
同為師尊的弟子,我們外出常常相伴。
以前師尊只有謝靈均一個弟子,謝靈均外出經常與劉少卿結伴。
我代替了劉少卿的位置,我甚至想,我要永遠代替劉少卿,讓劉少卿從謝靈均的眼前消失。
謝靈均愛劍如命,我便竭力人劍合一。
謝靈均愛與強者過招,我便時常去挑釁他。
我知道五大陸、四大洲的千年秘境,将裏面的天材地寶都奪了過來。
我比謝靈均修煉更快,我追上了他。
即便如此,謝靈均仍然寵愛劉少卿。
我将謝靈均當做畢生的對手,可他卻心心念念一個處處不如我的人。
劉少卿被謝靈均寵壞,将謝靈均的好視為理所當然,卻苦苦追求我,只因為我不屑将眼神放在他身上。
人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唾手可得的便棄如敝履。
我未将劉少卿放在眼裏,一個連自己的劍都無法認真對待的人,我相信,謝靈均總有一天會看穿他。因為謝靈均是那樣愛劍,他怎麽能夠容忍一個不愛劍的人?
我承認,這是我的失策……
如果可以……
說到這裏,沈正澤停頓了一下,淡然一笑,依舊是風平浪靜的那種笑。
他邊笑邊想:如果可以,我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劉少卿。
沈正澤笑完,接着說:
我當時躊躇滿志,還不明白自己為何對謝靈均那般關注。
我為修煉超過謝靈均而自得,為他身邊的人都對我注目而自傲。
我修煉太快,根基不穩,很快弊端就顯現出來——我有了一縷心魔。
我自然知道,這縷心魔因誰而起,只有一個人能誘發我的心魔,那便是謝靈均。我以為消除心魔的方式是打敗他,卻不料最後為他所救。
青陽閣百年一次的景星大會上,我與謝靈均交手。
我的修為略勝謝靈均一籌,理應能夠勝過他,但交手時,心魔作祟,我差點入魔。
所有人都沒有發現我的異常,謝靈均因為全神貫注,時刻留心我的人、我的劍,很快發現了我的狀況。
當我把劍刺入謝靈均胸膛之中,我體會到了無上的快感和痛楚。
我和謝靈均的本命劍,都由自己的神魂鍛鑄而成,我把自己的神魂嵌入了謝靈均的心髒,與他血肉融為一體。這種快感非劍修不得體會。
我不明白我的痛楚從何而來,只知道看見他流血,就覺得自己的心被剜除了一般。
我知道,我勝了;我不知道,我如何取勝。
謝靈均明明可以躲開,但他沒有,因為比起當胸一劍,他更在意我的狀況。
他的鮮血順着我的劍流到我的手上,染紅了我素白的衣袖。
他握住我的肩膀,将自己的靈力輸入我的體內,來安撫我的心魔,讓我平靜下來。
我沒有入魔。
經此一役,我大徹大悟,終于明白自己對謝靈均的執着是為何物。
沈正澤說到這裏,看向身旁的謝靈均,對他輕輕嘆道:“你有沒有日夜思念過一個人?”
謝靈均默然不語,無論是沈正澤,抑或是劉少卿,都不曾達到讓他日夜思念的程度。他最後如實回答:“我的劍。”
沈正澤嘴角挂起淺淺的笑,感慨:“你這回答十分的謝靈均。”
謝靈均淡淡道:“我本就是謝靈均。”
沈正澤搖頭:“你不過與他同名同姓,外貌還有幾分相像罷了。”
日光已經從兩人額發間,移至下颔處。
沈正澤遙望天際,繼續說:
我的心魔被謝靈均徹底安撫下來,從此以後,我對他……
沈正澤抿唇,将“死心塌地”四個字咽了下去。
從此以後,我對他敬重萬分,留心觀察與他相關的每一件事——
他看起來高高在上,可他竟然會幫受傷的枚九去讨要清風露。
他看起來纖塵不染,可他竟然會幫劉少卿處理傷口,親手替劉少卿換藥包紮,任由自己的雙手染上淤血。
他很心善。
他的心善随處可見,從他甘願受我一劍,也要拼命護我心脈時,我就毫不懷疑他是個聖人。
——我傾慕他。
——我愛他。
——我渴求他。
沈正澤言語未盡之處,都是積年累月的癫狂。
多虧了謝靈均,我免于入魔,後來還可恥地成了青陽閣閣主,被人奉為正道仙尊。
誰能料到,入魔的人,是那個心善的、聖人一般的謝靈均呢?
劉少卿對我糾纏不休,我因為隐秘的心思,放任不管,卻弄巧成拙。
謝靈均對劉少卿的,本只是師兄弟間的維護之情。因為我對劉少卿漠然處之,謝靈均忿忿不平,對劉少卿因憐生愛。
不可不謂天意弄人。
謝靈均入魔,全因我所害。
我在秘境中捉得一只夢魇,她苦苦求饒,并說中了我的心思。她告訴我,她可以幫忙窺探到謝靈均的內心。
我一時心動,就此鑄成大錯。
原來謝靈均也不是沒有怨氣。
通過夢魇,我知道謝靈均對我的忌憚,他恨我奪走了師尊的關注,奪走了劉少卿的愛。
他的怨氣不深,甚至可以說幾近于無,根本不足以發展成心魔。
謝靈均的神魂太美,夢魇因此背叛了我,偷偷在他的神魂中種下幻術。夢魇由幻術讓他做出美夢,又用噩夢替換,偷食他的夢境。
我當時并未察覺不對,謝靈均對我仍舊十分客氣,絲毫沒有怨恨。可經年累月,謝靈均早已變換性情,只不過意志強悍,生生維持着原本的模樣。
謝靈均入魔那日,魔氣四溢。
衆人無不驚駭,誰都可能入魔,惟獨謝靈均!惟獨天上有、地下無,世間只此一個的謝靈均,他不可能入魔。
師尊痛心疾首,握劍的手都在顫抖,親自追殺他到深淵邊境。
我永遠忘不了謝靈均跳崖時,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件毫無價值的東西。
他原本不是那樣看我的,他原本看我的眼神是确信,确信只我一人配成為他的對手,只我與他勢均力敵。
百年之後,師尊大限已到,師尊本不應那麽早與世長辭,追根究底,錯在于我。
我日夜修煉,一息不停,師尊駕鶴西去那日,我已入無我境。
謝靈均入魔,成為了世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魔頭,我便算是師尊在青陽閣惟一的傳人了。
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青陽閣主。
“故事說到這裏……”沈正澤停了下來,眼中流露出無限的落寞,“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或許對于我來說,也不算萬劫不複的結局。”
謝靈均聽着沈正澤提起前世,心中的恨意無以複加,他生怕沈正澤發現他的異樣,因此一言不發。
後來,我時常打着除害的借口,去與謝靈均打架。
五百年後,我與他雙雙入太上境。我不免小小竊喜,暗暗想,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一同飛升,在仙界握手言和,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己。
漸漸地,我與謝靈均成了人們口中并駕齊驅的存在,一個是仙尊,一個是魔尊。
我忽略了一個人,那就是劉少卿。
劉少卿去深淵找謝靈均,我是知道這件事的,可我沒有放在心上。
誰能插足我與謝靈均的關系呢?沒有人。
劉少卿他不懂謝靈均,劉少卿的劍是謝靈均由世外玄鐵鍛造而成的。劉少卿永遠不會懂得,兩個本命劍是自己神魂的劍修,不會懂得他們的劍。
謝靈均死了,被我一直忽視的人殺死。
看到劉少卿抱着謝靈均,看着他走向長安館,聽他狡辯謝靈均還活着,我的心情,沒有人能夠感同身受。
謝靈均聽到這裏,第一次主動發問:“你怎麽做?”
沈正澤看向謝靈均,變得有些腼腆羞澀,純真道:“我殺了他……”
謝靈均不語,站起身來,不願再聽下去。
沈正澤仰頭,笑着對謝靈均說:“這就是我做的噩夢,因為這個夢境,我要找到謝靈均,将我做錯的一切彌補回來。”
謝靈均踏上青石臺階,沉默着遠去。
沈正澤頹然靠在白柱之上。
後來,他将謝靈均封印在極天西崖,剔透的冰棺懸挂于世間最寒冷的雪山之巅。
日月以對。
而他最後是怎麽死的呢?能殺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想到這裏,沈正澤微微一笑。
天已經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沈正澤現在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正常人,但實際上已經病得不輕了。
友情提示:這篇文章的基調就是病态,就是發瘋,不瘋魔不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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