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的姓名
像大海一樣淵深,像飓風一樣疾馳,這是在人間難得一見的靈流。
天道尚中庸。過少的靈力,會使得修仙者經脈枯竭;而靈力像滔滔不絕的、怒漲呼嘯的江流一般,又會使得修仙者經脈爆裂而亡。
謝靈均,承受着江海一般的靈流,并用無比強悍的意志,導出靈流,将怒嘯翻騰的靈力揮灑出去。
人劍合一,此刻,他自己就是一把劍。
謝靈均在離開了本命神劍後,握的不是自己的神魂,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把鐵劍,反而對劍道的理解更上一層樓。
以前他以為的人劍合一,是将自己的劍心融入劍中;現在,他自己就是一把劍,無所謂手中有沒有劍,無所謂劍心是何物了。
上古蒼龍釋放出太上境的威壓。在威壓之下,就連青陽閣主江歇,也舉步維艱。江歇已經是無我境後期,他都如此艱難,更何況謝靈均才剛剛邁入有我境。
只是謝靈均對劍道的理解,當世無人能敵,這是任何境界都無法彌補的,這才能夠使他不至于在神龍面前匍匐戰栗。
面對這樣的神物,還有一線生機嗎?
謝靈均雙目放光,熱血沸騰。
他的身後,是象征着死亡的遠古上神;而他前方,生的光明被蒼龍遮蔽。
從謝靈均身上呼嘯而出的靈流,足以抗衡上古蒼龍的威壓,并迎着雷雨,化為利劍,直奔韋憐影。
就算沒有生機,謝靈均也要用劍開辟一線生機!
韋憐影看似冷如寒山,冰如積雪,但在戰鬥時,與強敵交手時,她的每一寸經脈都在叫嚣着殺戮。
韋憐影面對謝靈均的劍流,心情與謝靈均如出一轍。
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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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麽快活的事。
這兩個人,在死亡的尺寸之地起舞。
“沒用的,你穿不透蒼龍的雷雨。雖然你要死了,但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我對你刮目相看。”韋憐影望着謝靈均,激動地開口。
韋憐影那一雙清冷的雙目,流下兩行血淚;她的滿頭青絲,沁出殷紅的血珠。
這是她交付給神器、給蒼龍的代價。
謝靈均不言不語,一劍又一劍,沉默而堅定地繼續着自己的動作。
“嗷——”
蒼龍咆哮一聲,響徹整個長白山脈。
青陽閣主江歇的劍,刺入蒼龍堅硬如铠甲的鱗片之中。
“韋憐影,”江歇呼喝道,“你夠了!以你的實力,就算不能贏下這場比試,那又如何?你照樣名列前茅,為何要對謝靈均痛下殺手?”
韋憐影馭着蒼龍,對謝靈均道:“他不懂!你看,他不懂我們!謝靈均,你呢,你懂不懂?”
“我懂。”謝靈均輕啓薄唇,淡淡地吐出兩個字,這是他比試開始後,第一次開口說話。
蒼龍掃出長尾,江歇根本無法閃躲,當即被擊倒,從半空跌落。
謝靈均瞳孔放大,周身的經脈再次膨脹。斷裂與重塑,累積有十萬餘次,同樣在有我境時期,他的經脈已經不亞于前世的自己了。
沖上前去。
不僅僅是經脈在斷開,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被割裂。迎着神龍的威壓,破開風雨雷電。
沖入神龍的右眼之中。
如同蝼蟻,鑽入白象的巨目。
豎金的龍眼之中,韋憐影青衫玉立。
“我抓住你了。”謝靈均輕聲道。
真正進入神龍的太上境威壓之內,進入神龍的豎瞳之中,謝靈均無法再引來山呼海嘯般的靈流,無法再将自己化為一柄神劍。
謝靈均頭上,滾紅邊的墨色發帶崩裂,青絲如瀑,在無邊的靈力與殺氣之中淩亂。
韋憐影沒有料到,就算因為靈流進階,謝靈均也不過有我境而已,怎麽能夠頂着太上境的威壓,沖入神龍的豎瞳之中呢?
她揮出七弦,每一根琴弦之中,都飽含殺機。
“左手,你用來按徽,用來吟猱綽注。斷你左手,你還能撫琴嗎?”謝靈均不顧殺人的絲弦,以兩敗俱傷的打法,将劍刺向韋憐影的左臂。
韋憐影掄起古琴格擋,後退一步:“你太狂!”
謝靈均又是一劍:“右手,托劈抹挑,勾剔打摘,撮輪撥刺。斷你右手,你還能撫琴嗎?”
韋憐影血目之中流露出笑意:“琴在我心,如何不能?”
“不能,”謝靈均搖了搖頭,“你已經輸了。我以陣法為輔,仍用劍取勝,未曾一刻釋劍。你以古琴為主,卻以神龍取勝,琴早已不在你心。”
靜默。
靜谧的夜裏,群星再次閃耀在半空,明月高懸。
風停雨歇。
琴音斷,長劍收。
謝靈均與韋憐影從高空落下。
将要落地時,一陣暖風卷過,兩人都輕輕地踏在泥濘濕滑的廢墟之上。
謝靈均單膝跪地,右手撐劍維持不倒。他大口大口地嘔出鮮血,好像要把自己體內僅存的東西,都一并随着鮮血傾倒幹淨。
一旦拔劍,便絕不會辜負手中的劍。
然後,向死而生。
雨後,一陣清風拂過,樹枝上的積水被吹落一地。
“承讓。”謝靈均說。
鳥鳴、虎嘯、狼嗥,被蒼龍咆哮掩蓋住的聲音,不間斷地在林中響起。
“你贏了,”韋憐影懷抱着枯木龍吟,頭也不回地朝山中走去,“謝靈均。你很強……等我,我會變強,直到我的琴能夠斬落你的劍。”
“等你。”謝靈均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抹去嘴角的鮮血。
“謝靈均。”
頭頂響起泉水般動聽的嗓音。
謝靈均擡頭,沈正澤站在他的身前。沈正澤擋住了月光,神色晦暗不明,惟有在清風中微微擺動的幾縷絨發,夾雜着清淡的月光。
謝靈均聽見沈正澤說:“你很好……你曾對我說,要我看到你的劍,我如今看到了。”
——“謝靈均。”
但世上只有一個謝靈均。
——“你很好。”
但及不上我心中的那個人好。
——“你曾對我說,要我看到你的劍,我如今看到了。”
強如我所思慕的人,你的劍,不亞于他。
沈正澤低頭,看謝靈均撐着劍,緩緩從地上起立。
沈正澤緩緩道:“我曾答應你的,依舊作數,我等你來殺我。”
你很強,正因此,謝靈均,我要殺了你。如果說,先前應下你的死生之約,我是憐惜你對劍道的執着,感謝你對我的認可。那麽此刻,我是真真正正想要殺了你。
“約定千年,”沈正澤微微擡頭,注視着完全起身的謝靈均,“一千年後,我與你一戰,屆時,生死相搏,不死不休。”
我要殺了你,世上只有一個謝靈均,你不應該存在。你的存在,會分走他一半的光輝,世人只需要看到我的謝靈均,我要所有人都只能看到我的謝靈均。
謝靈均。我的。
“好。”謝靈均挺直脊背,垂眸,深深凝視沈正澤。半晌,他開口答應,露出一個個淺淺的笑容。
月光灑落在謝靈均臉上,将他明豔的臉勾勒無遺。
星月之下,兩人的目光,終于再次以生死的方式,交融在一起。
殺意。笑意。
雨後的清風,總帶着些許涼意。
謝靈均邁步,走向泥濘的廢墟,從泥地裏拾起被扔開的劍鞘。他抽開劍鞘外層層包裹的黑色布條,露出嶄新的、銀白的鞘身。
劍因為用得太多,十分陳舊,但越舊越鋒利。
劍鞘被包裹得很好,所以還是嶄新如初。
“閣主,”謝靈均走向江歇,“我想做你的徒弟,我已經證明了我自己。”
“懇請閣主收我為徒。”握劍。
“我沒有辱沒我的姓名。”跪下。
“我的姓名,謝靈均。”磕頭。
江歇神色複雜,他從謝靈均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謝靈均的倒影。
這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江歇心想,他們本應該相同,謝靈均這個名字還是他取的,必然要用一樣的名字。
可如果他真的收謝靈均為徒,他還能狠下心嗎?
“好。”江歇的聲音很微弱,一出口,旋即消散在風裏。
謝靈均,謝長懷的兒子。
江歇浴血,自深淵抱着先天不足的謝靈均,一路殺出魔界,殺到人間。他收謝靈均為徒,曾經,他有,且只有這一個徒弟。他用心教導,将自己平生所學統統傳授。他的期望,他的心血。
起初,只有一個謝靈均。現在,江歇有了三個徒弟,兩個叫謝靈均。這世間,謝靈均本應該只有一個。後來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對是錯呢?
“師……師尊……”謝靈均的聲音好似在微微顫抖,又好似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海面。
江歇回過神,上前一步,俯身托住謝靈均的胳膊,将人扶了起來。
“謝靈均,”他喊出這個名字,“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三弟子。你的大師兄名為謝靈均,你的二師兄名為沈正澤。”
“是。”謝靈均答應。
他自己,成了他的大師兄;他誓要斬落的對手,成了他的二師兄。
這便是命運嗎?
江歇緊緊盯着謝靈均的雙眼,鄭重道:“你說你沒有辜負你的名字。”
謝靈均肯定:“是。”
江歇:“再說一遍,你的名字。”
謝靈均不假思索道:“我的名字,謝靈均。”
作者有話要說:之後應該就是一長段比較輕松活潑的學習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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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小劇場
青陽閣衆弟子:你這個該死的男人,求求你不要再散發魅力了!
謝靈均:……
衆弟子:金手指簡直閃瞎我們的狗眼,被打臉好痛啊!
謝靈均: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我只是來交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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