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口是心非
第28章 口是心非
沈正澤對樂修的分析,就是在那幾十年間學會的。
一開始,謝靈均教他如何分析樂修的靈力走向。
如韋憐影這般,以琴為器的樂修,首先要聽其七弦空音,辨明音高;其次,觀其左右手技巧。
左手,按的幾弦、幾徽,尤其要注意。
右手,托劈抹挑,勾剔打摘,撮輪撥刺,不同的技法,造成的效果不同。
沈正澤記性出衆,凡是謝靈均說過的,他一遍就能記住,絕不會讓謝靈均重複第二遍。
在最開始幾年裏。
沈正澤與妙音閣的樂修對戰,屢屢落了下風。這不是因為他修為低淺,事實上,與他對戰的樂修,大多同他修為接近。
他輸。
只是因為不懂得樂修的招術。
他在對戰中慢慢進步,幾年後,終于懂得了謝靈均的苦心。
十多年過去,謝靈均對他的應對很是滿意:“你很好。”
沈正澤笑了笑。
被誇獎的喜悅止不住地湧溢。
能夠得到謝靈均的誇獎,被他認可,對于沈正澤而言,就是付出的巨大努力,終于得到了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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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你只是腦子記住;”謝靈均伸手,用食指點了點沈正澤的額頭,“現在,不僅腦子記住,身體也記住了。并且身體能夠更先判斷出樂修的招式,見招拆招,反守為攻。”
謝靈均的食指越來越近。
沈正澤的心跳莫名變快,不受他的控制,随着謝靈均的動作而加速。
食指離他的額頭僅毫厘的距離。
停住。
沈正澤的心中,在無限的喜悅之餘,生出了一絲失落,而這失落很快被巨大的喜悅所吞沒。
謝靈均明明沒有觸碰到他。
可是,沈正澤卻有一種不着寸縷的窘迫感,好像自己見不得人,在謝靈均面前赤條條,所有的心思都昭然若揭。
他的心思?
沈正澤回過神,啞然失笑。
他能有什麽心思?
終于承認,謝靈均是個活生生的、有魅力的人,這就是他所有的心思了嗎?
謝靈均的薄唇一開一合,還在繼續解釋:“只有身體自然而然地做出反應,這樣才算看到了劍的另一面。”
沈正澤一邊将謝靈均的話聽進去,心想:就是形成條件反射,有了肌肉記憶。
一邊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看着謝靈均的雙唇。
薄。
看起來很薄情的樣子。
潤。
濕潤嗎?沈正澤不知道。
“你有在聽嗎,你在想些什麽?”謝靈均蹙眉,食指終于重重地點在沈正澤頭上,按出一道輕淺的紅痕,以示懲戒。
“啊?”
沈正澤呆呆地,忽微微歪頭,捂着額頭笑了一聲。
他用銀白的發帶,捆着滿頭青絲。耷拉下來的馬尾,随着他腦袋的傾斜而垂落在右肩。
謝靈均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顯然沈正澤沒有将他的話放在心上,自己白費口舌了。
“還差點,”謝靈均擡手,按在沈正澤的頭頂,“你現在只是短暫地記住了,我們在妙音閣繼續留個二三十年,你的身體就會永永遠遠記住對付樂修的方法。”
沈正澤揉了揉泛紅的額頭,眼角上挑,斜睨謝靈均,難得膽大妄為地問了一句:“謝師兄,你弄疼我了,我能還回來嗎?”
“呵。”
謝靈均冷笑一聲。
沈正澤立馬收斂,他這是得意忘形了。
謝靈均本來不悅,見沈正澤忽然變色,十分乖巧,便消了氣,嘆息道:“算了,你想要的話,便還回來吧。”
說完,覆住沈正澤的手,一起跟着揉了下沈正澤發紅的額頭。
這麽點傷……
謝靈均心想:
沈正澤恐怕缺胳膊少腿都不會哼一聲,卻在意我給予的這小小傷痛。難道在沈正澤眼裏,我的舉動顯得很輕蔑,所以沈正澤才要讨回尊嚴嗎?
我本意不是如此,不過見他有趣罷了。
沈正澤是有趣,剛拜師江歇,一直對謝靈均不冷不熱。
後來兩人一同出任務,謝靈均随手維護過對方幾次,對方也算知情識趣,漸漸和他熱絡了起來。
沈正澤一開始的态度很傲,好像馬上就可以将他踩在腳下的樣子,而現在已經學會在他面前将利爪收起了。
謝靈均卻仍是不滿。
他想要沈正澤對他圖窮匕見,亮出爪牙,與他厮殺。
謝靈均松手,俯身低下頭,将額頭探到沈正澤面前,淡然自若道:“你可以彈回來,重一點也無妨。”
謝靈均并不否認,自己在沈正澤面前氣勢十足,俨然上位者的姿态,卻也不想把對方的尊嚴折損。
因為,他知道,沈正澤有足以同他比肩的天賦,對方缺少的只是時間而已。
沈正澤被蠱惑一般,緩緩伸出右手,食指輕柔地點在謝靈均額頭。
“我說,”謝靈均冷淡道,“重一點也無妨,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沈正澤置若罔聞,指點從額頭滑到眉間。
真是絕美的一張臉,再也沒有比謝靈均還好的相貌了。
并非妒忌,而是純然的感慨和欣賞。
指點再從眉間,順着挺翹的鼻梁,滑過并不明顯的駝峰……
謝靈均有些詫異,卻還是任由沈正澤動作。
此時,謝靈均心裏已經有些不适,隐隐覺得這樣的動作太過親昵,想要揮開沈正澤的手。
他忍住了。
食指從鼻尖,滑過人中。
終于點在謝靈均的雙唇之上。
如沈正澤所想,薄、軟、涼,但是潤澤。
沈正澤的雙眸之中露出迷茫的神色,眼尾微微泛紅,與他額頭那一點快要散盡的紅印交相呼應。
“夠了。”謝靈均一把握住沈正澤的手腕,直起身子,冷冷道,“沈正澤,你究竟什麽意思?”
沈正澤如夢初醒。
伴随着這一聲問話,熾熱的心一下子冷卻,沉入深淵。
“你誤會了,”沈正澤聽見自己如是說,“我就戲弄你一下。哈哈哈哈,謝師兄,你幹什麽,你怎麽如此緊張,看你那如臨大敵的樣子。”
謝靈均松手,退後一步,拉開與沈正澤的距離,慢吞吞地開口:“是嗎?”
沈正澤終于露出自己本來的惡劣面目,嘲笑道:“你剛剛以為什麽,擔心什麽?謝靈均,你少自作多情,我終有一天要讓你成為我的手下敗将。你于我而言,不過是必将被翻越的一座山峰罷了。”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服謝靈均,但他說服了自己。
并且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深信不疑。
“那就好,”謝靈均點了點頭,态度看不出變化,“我很期待你說的那一天,我會等你的。”
自此以後,他們兩人,又在妙音閣停留了幾十年。
離開前那一日,謝靈均立在雪中,迎着晚風,對沈正澤露出了少有的溫柔神色。
沈正澤後來無數次回想那一幕,不停祈禱,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那一刻。為此,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能夠一直看到謝靈均對他那樣溫柔。
那時,謝靈均說,在妙音閣待了幾十年,也該告辭了。
可是,沈正澤覺得,幾十年不過彈指一揮。
幾十年,和任何短暫的過程一樣,眨眼就消逝了。
水汽蒸發,又凝結成白雪,從空中飄灑下來,最終落在謝靈均的肩上。幾十年,不會比這一段過程還要長。
沈正澤沒有說好,亦無妥當的借口拒絕。
謝靈均拍了拍雙肩,抖落白袍之上的冰雪。
那時,謝靈均還很愛穿素色的外袍。
不像後來,人殺得多了,他就厭倦了素袍之上鮮血凝固的變化,時常穿着深色的衣袍。
謝靈均走到沈正澤身旁,很客氣地按了一下對方的肩膀,誇獎道:“你的劍,已經很穩妥了。”
沈正澤卻沒有高興起來。
從曾經的妙音閣,到現在的青崖書院,不止幾十年,幾千年倏忽而逝。
現在,另一個謝靈均,在文淵閣十二樓的練武場中,以韋憐影和邱菲為例,在教導解千愁如何看穿樂修的靈力運用。
如出一轍。
就像前世,首席弟子謝靈均,在西嶺的妙音閣,為沈正澤挑選修為相近的樂修,同他講解如何見招拆招,将劍法運用到極致,融入身體的記憶之中。
沈正澤的頭腦與身體,仿佛被灌注了沉重的銀鉛,麻木、遲鈍、疼痛。
有區別嗎?
他,沈正澤,對于謝靈均而言,究竟算什麽?
沈正澤心想:不一樣的。眼前這個不過是贗品,他如何能夠與謝師兄相提并論?我真是犯渾,因為他而想起謝師兄,将他們合在一處,簡直是對師兄的亵渎。
“你沒事吧?”謝靈均随口詢問一句。
謝靈均問了解千愁一個關于樂修的問題,沈正澤回答了他。之後,沈正澤就開始目光呆滞,緊接着,一會兒笑,一會兒神色哀戚。
也不知道沈正澤是在發什麽瘋。
“無礙。”沈正澤從回憶中抽身,他的臉上雖然揚起了和煦的笑容,心裏卻有如萬把利劍攪動,痛不欲生。
謝靈均也不在意,将目光放在韋憐影與邱菲的戰鬥之中。
他指着韋憐影,問解千愁:“韋憐影即将發出的是什麽靈力,是要攻擊還是防守?如果是你,你要準備怎麽破解?”
解千愁努力分辨,還沒來得及想出答案,韋憐影的招式已經發出。
是金木混合的兩種靈力,破釜沉舟的攻擊。
邱菲揚起木扇,全力揮出。
在感知到對手靈力屬性的那一瞬間,她立刻調動相應的靈力,通過手中的那一把舒卷馀清,将力量毫無保留地用盡。
戰鬥才剛剛開始。
現在,才是生死拼搏,竭盡全力的厮殺。
作者有話要說:樂器相關,我瞎掰的,大家看看就好,別當真。
這一章裏謝靈均的形象,會比較接近謝靈均的本真,溫柔酷哥,莫得感情。
謝靈均人真的很好,他要有意,能把沈正澤玩弄于掌心,可以他沒有,他心思真的很正。
我真的好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