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妖精地界裏有霧月施下的禁制,他不可能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這世間本來就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有時候你越是管控地嚴格，節外生枝出來的問題可能就越棘手越多…
但他承認,放任之後的結果令自己後悔了。
他并不想知道圓圓和那人之間的感情有多深，是他低估了短短半年相伴能滋長出來的情愫。
幾人數次合謀要商量解決的問題都出自于他。
圓圓所有的苦惱、崩潰、無助,都是自己這個當哥哥的給的,霧月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原來一直以來為了她苦心籌備的計劃，到頭來卻只給她添了麻煩。
…
接下來的幾天過得很平靜，圓圓再沒見到唐墨，也沒見到哥哥，向烏龜爺爺打聽時對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每次都含糊其辭過去。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悄無聲息的焦灼氣氛，可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裏不對勁。
不過烏龜爺爺有法寶可以随時過來,如果真是外面有點風吹草動,圓圓相信他絕對會過來告訴自己。
而且上午問唐墨的情況，他也說沒什麽異常,只是進了妖精地界身體要緩幾天才能恢複,讓她不用多想。
可太極黑魚有着提前感知的預兆能力，在妖精地界修煉了一段時間,圓圓這份能力也突然被喚起。
于是這天夜裏她失眠了,心裏莫名地升起了股不祥預感。
首先感知到的是共生的白魚哥哥。
圓圓感覺到他心髒驟然緊縮的劇痛，吓得一下掀了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回過神來後,手足無措下地跌撞着往門邊走去。
一定是出事了！！
她悔恨自己的後知後覺，哥哥和唐墨同時消失那麽久還能是因為什麽事？
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天井花園那邊烏龜爺爺留的門還在，只要敢不顧一切代價就能沖出去,但強行突破禁制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可此時圓圓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再等一秒也是煎熬。
該慶幸哥哥沒有下死手，圓圓穿破禁制時除了手腳各處被劃得鮮血淋漓，有些狼狽，神志意識倒還算清晰無損。
她穿過大門匆匆忙往外走去，原以為這麽大動靜能招來烏龜爺爺，卻發現四周依然空無一人。
…
現在活動是自由了，可面對望不到頭的茫茫大地卻更煩躁，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去。
她焦灼着大喊大叫道：“哥哥！烏龜爺爺！你們在哪？！！”
“烏龜爺爺我知道你在，求你不要躲着我，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複活儀式一旦開始，死的不是哥哥就是唐墨。
無論是為了他們中的哪一個，圓圓都要設法破壞掉那場儀式！
她現在的樣子有些吓人，鮮紅的血沿着白皙的手指淌了一路，白色的紗裙也被染了紅一塊白一塊。
如果不及時止血，放任着漫無目的在外面亂走，不出兩個小時就會失血而死。
血腥味已經四散彌漫在空氣中，藏在暗處避世的老烏龜不忍，終于背着重重的龜殼從水中浮了上來。
“只能救一個，你怎麽打算？”
“什麽叫只能救一個，清風道長要複活的人和我有什麽關系？！我要毀了複活儀式，哥哥和唐墨一個都不能少！！”
圓圓精神狀态已經陷入了瀕死前的亢奮癫狂，她心裏真是好恨啊『尬什麽非得複活一個素不相識的亡魂，恨大家瞞着她偷偷做些自以為是的犧牲！
“只要清風道長死了，那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是嗎？”
圓圓喃喃自語，紫色的瞳孔縮成一道豎瞳，頓時妖力大增。黑色的長發飄揚，容貌清冽豔麗，活脫一個墜入修羅場經歷萬場厮殺的仙子。
快走火入魔了！
老烏龜趕緊将身上的暖玉取下放到系到她身上，這是霧月提前給的…
太極雙生陰陽魚，一方強則一方弱，如果他不在了，那兩人共有的所有靈能都将由妹妹圓圓繼承。
所有情況他都提前設想了個遍，圓圓或許一時間會承受不住忽然湧入的靈能，到時就需要有東西能鎮住陷入狂亂的她。
這麽說來，霧月已經…
“帶我去找哥哥…烏龜爺爺，你帶我去找他…”
圓圓體內狂躁的血被緩和下來後，理智也恢複了些，她不斷嚷嚷哀求着老烏龜。
少女的聲音在開闊的地界飄出空靈感，一陣陣傳得很遠，令人有稍許沉浸在夢中的感覺。
她精神已經崩潰了，只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哥哥生死未蔔，唐墨也找不到。
這裏可不是人界啊，他怎麽能夠在這種地方待那麽久…
“…不是我不肯幫你，實在是霧月不肯讓人上前，他有自己的計劃…”
老烏龜看着眼前血色模糊的圓圓，蒼老的眼裏盡是疼惜，他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幾步，幾秒後，突然想起什麽似得猛地轉過頭來。
“不如你試試看能不能控制他這股力量？同源靈能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果能用，那就能順着靈能找到他。”
“好。”
聞言，圓圓使勁吸了吸鼻子，擡手抹了一把眼淚，開始閉眼調動體內熟悉又陌生的靈能。
這就是哥哥的力量…如今彙聚到了自己身上，那結果也就昭然若揭了。
她不敢多想，只能盡快找到他們再作打算。
霧月在的地方離這很遠，又專門選了偏僻崎岖的石子路，要不是有這股靈能作伴，圓圓就算知道那個地方也去不到。
她在途中被尖銳的碎石滑了一下，直直撲倒在石面上，白皙幼嫩的臉蛋頓時紮出幾個血印。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離，這裏熔漿亂石，烏雲滿布，說是地獄她都不會懷疑。
好不容易越過了一座高山，到盡頭時卻還是高聳的山坡。
圓圓覺得自己的肉身已經千瘡百孔走不動了，是那股靈能推着她往前走去。
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少，滿滿都是絕望。
哥哥，唐墨…
他們私底下作的決定是想把她逼死吧，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呢…如果兩人有什麽意外那她也不想茍活下去了！
而就在她幾乎崩潰倒地之時，卻突然在前方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氣息。
是唐墨…
圓圓發瘋似地将山頭翻了個遍，最終在一處山根下察覺出了異常，憑借強大的靈能直覺，她覺得要找的人就在裏面。
但凡還有一線生機她都願意為之付出十倍精力去搜尋。
“烏龜爺爺，您就別進去了，一會有點什麽在洞口接應吧。”
深不見底的洞口散發着一股濃濃的不詳征兆，裏面藏着什麽危險也是未知的，她找了個借口将老烏龜攔在外面，深呼吸了口氣，說完沒多猶豫就往下縱身一躍…
事實上這個洞口老烏龜想進也進不去，守株待兔的陷阱怎麽能讓別人來破壞。
像被黑色濃稠的巨浪打翻，圓圓感覺周邊的空氣正慢慢被抽走，眼前一片模糊，腳下也沒有可以踩實的東西。
整個人在虛無的空間裏不斷下墜下墜，肆意的狂風刮過她的臉，痛感就像臉皮上被狠狠地劃了一刀。
“圓圓來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溫和的男聲打破了這場沉寂而漫無目的的下墜。
圓圓已抵達洞穴最深處，她趴在地上醒來，擡頭便看見頂上吊着的幾盞淡黃色壁燈，很暖和，但也有些詭異。
…
不遠處。霧月被一束從上透下來的光籠罩着，雙眸安詳地閉着，像是睡着了一樣。
而唐墨則躺在另一邊的石床上，蹙着眉昏睡過去，表情有些痛苦。
“圓圓，快到這來，你煙倩姐姐要複活了！”
說話的男人是清風，他和平時好像有些不一樣，精神狀态有些許癫狂，就跟剛剛走火入魔了的圓圓差不多。
“可惜啊只有肉身…果然這最後的一步還是得靠你才行。”
“哥哥…主人！”
圓圓沒理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往唐墨在的地方跑去。
其實兩人離她的距離是一樣的，但這是沒經過思考下意識的選擇…
這個舉動似乎惹惱了清風道長，他一下閃到圓圓面前，表情有些不悅。
“外人比哥哥重要？你為什麽先過來看他？！”
“滾開！”
災難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圓圓也很憤怒，要不是自己還控制不了哥哥的靈能，這會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男人。
“我答應過你哥哥，說如果他能幫我複活煙倩，那我就能為你修仙的路保駕護航，你以後将會享有萬世的安寧和無上的修為。”
“…妖精就是這點不好，無論自身再怎麽強大，但想要修仙都只能依靠得道之人的點撥。你哥哥費了那麽多心思只想讓你擺脫妖籍，成為一名真真正正的仙罷了。”
“我根本不想當什麽神仙！你們的交易在我這不作數，我也不會幫你複活煙倩的。”
圓圓眯着眼強勢和他對峙道：“今天我會了結了這件事，就算賭上自己的命和你的寶貝煙倩玉石俱焚，也會将他們兩人救出去！”
“霧月已經神形俱滅了，你拿什麽阻止我？”
“你胡說？！”
聞言，圓圓倒退兩步，感覺自己的胸腔似要炸開一般，鈍痛窒息…
她擡頭往哥哥在的方向望去，對方真的丁點反應都沒有。
圍在身邊白色的光也正一點點消失殆盡。
“是啊，反正他也活不久了，還不如跟我完成這個交易。”
“霧月一向那麽聰明。”
圓圓實在聽不下去了，怒瞪着他就要施法，卻被一陣刀子似的風狠狠掀翻在地上，将原來就千瘡百孔的傷口又撕裂了些。
鮮血迸發出來，染紅了一片尖銳的石子。
“死心吧，現在你還用不了你哥哥的靈能，況且我也沒那麽弱吧，別反抗了。”
“答應過他的事我會遵守約定的…只是圓圓啊，你看煙倩姐姐…雖然複活了卻只得個空殼，明明這麽美麗，你不覺得有點可惜？”
“你想說什麽？”
“要不這樣，只要你肯心甘情願将魂靈獻出來，我就把你喜歡的人放了。而且保證一兩百年後會重新塑造你的魂靈，助你修仙，這樣一來也算履行了和霧月的約定。”
“畢竟，我不能騙他啊。”
“瘋子…”
“我是瘋，所以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只好拿那個男人當獻祭了，反正他的命格也适合。”
“總之一切就由你自己決定吧，我答應過霧月不能主動傷害你，說到做到。”
圓圓趴在地上，下唇都快被她咬出血來了，瞪大了眼睛恨恨地看着清風道長。
然而卻也是拿他沒辦法，以前就知道創造靈澗小溪的道長有多厲害，除了哥哥根本沒人可以和他分庭禮抗。
可眼前的狀況怎能讓她甘心，所以依然胡亂用着屬于霧月那股強大的靈能進行攻擊。
清風道長輕而易舉地躲過。
雖說答應過不傷害圓圓，但可沒說過不傷害唐墨，于是這些傷害直接轉移到了唐墨身上，石床上昏迷的男人頓時發出一陣低低的悶哼。
！！
“知道他為什麽在這裏嗎？因為他也贊成我的計劃，答應給我拿走三十年的陽壽，可能是想替你保住霧月吧。”清風指着唐墨說道。
“唔…但和霧月兩人似乎沒有談攏，于是我就多了幾種選擇。”
“別碰他，你個假惺惺的卑鄙小人也配修道？！給我滾啊！”
圓圓猛地撲到唐墨身上想替他擋下傷害，可惜那些傷害能是從身體內部打出來的，唐墨身上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淤傷，唇角也開始滲出鮮血。雖然看起來非常痛苦，但由始至終他都沒太大反應，實在忍不住時才會發出一聲悶哼。
“你會有報應的…我哥哥…我哥哥絕對不會放過你！”
“霧月才是最讨厭他的那個人，他不會怪我的。”
“你胡說！”
“看來他什麽都沒和你說…原來從某種意義上看，我和他竟屬于同類人。”
“不過我現在想通了…”
時間緊迫，再喋喋不休耽誤下去可能會功虧一篑。
清風道長偏頭看向石床上的唐墨，滿帶威脅的眼眯了眯，石床後的巨石頓時炸開，唐墨猛吐出一大口鮮血。
一下将圓圓原本就殘破的白裙染紅。
“不要！！”
圓圓發出聲凄厲的尖叫，滿含憤怒倔強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終于崩潰決堤地流了下來。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先放了他。”
一百年對妖精來說不是太久，但身為唐墨的人類等不起，這樣一來也算永別了。
“乖乖配合多好，其實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傷人。”
清風道長幽幽地嘆息了聲，抱起身後容貌傾城昏睡的女人走到圓圓面前。
圓圓這時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個法陣，而煙倩和她正好處在法陣中心，待不相幹的旁人離開後，四周開始冒起淡綠色的光。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靈正被對面的女人抽走…
法陣的光一直保持着穩定柔和的狀态。
可慢慢地…圓圓眼裏失去了靈氣，對面的煙倩卻緩慢地睜開眼睛。
清風道長滿懷期待留意着心愛女子的一舉一動，完全沒有注意到石床上本該昏睡失去意識的唐墨，此時卻眉頭微動慢慢醒轉過來。
他強撐着身上的疼痛，艱難地支着上半身從床上坐起，悄悄從背後拿出了顆純白色圓潤的珠子。
醒來了，這是霧月最後交代的事情…
正要出手結束這一切鬧劇時，卻聽見那個奪走圓圓魂靈的女人開了口。
“清風…我哥哥死在你手上，複活我又有什麽意義呢，我是絕對不會獨活的…”
煙倩冷漠地看着清風道長，美眸裏摻雜了恨意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你向來自诩修道之人，為了救我區區一只妖精毀了修為，不覺得可惜可笑麽？”
清風初見她時兩眼都是溫柔的光，可聽見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居然又是哥哥，眼裏的光便瞬間暗淡了下去。
“我有比修仙更想要的東西。”
“你害了這麽多人…”
煙倩美眸環顧四周，發出一聲冷笑。
“我記得以前的你可是一身凜然正氣的啊，誅殺妖邪時連我那單純善良的哥哥都不放過，現在變成這樣真是可笑至極…”
“煙倩，忘記那些，我們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雖然不知道他們以前發生過什麽事情，但從清風篤定的态度看來，煙倩應該和他有過一段感情。
可五百年過去了，煙倩始終沒能忘記為保護自己而死的哥哥。
她恨…但同時她又是多幸運，因為自己就是眼前這個男人的軟肋，只要她再一次死在他面前，定能讓他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如此，也能替枉死的哥哥報仇了。
煙倩覺得心中只有恨，竭力說服自己這樣做只是為了給哥哥報仇，殊不知背後還藏着個更深層的緣由。
她不希望清風手上造孽太多，及時收手還能挽救他走偏了的修道之路…
剪不斷理還亂，其中感情紛亂複雜，一時間很難理清楚。
“我說過，決不獨活…”
“祝您早日得道，享永生永生無邊的孤寂。”
煙倩突然自嘲地笑笑，語氣表情都十分平靜，然而美麗的臉上流出了兩行血淚，在紫色的光芒下逐漸被風化消失。
“不要！
清風這時才察覺到她在自毀魂靈，正想沖過去制止，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狠狠拍打擊飛撞在巨石上。
他驚詫擡頭，發現唐墨已經走到圓圓身邊，将一顆白色的藥丸喂進了她嘴裏。
随後籠罩霧月的那道光芒便忽然強烈起來，直到綻放到肉眼不能承受的程度，震地山林飛沙走石，狂風大作。
一切都失控了…
他也終于明白過來，這些事情究竟是在誰的掌控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清風：原來我們都一樣…都是愛而不得的那個。
霧月：滾，誰和你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