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生五十年(中)

那急速奔湧的火流星之中,有一線銀光猶如驚濤中的小舟,載沉載浮,逆流直上。熱浪同火舌舔舐銀光閃爍外壁,細碎隕石更将那堅不可摧的銀牆砸出無數大小凹痕。

風雷便立在船頭,一面操控那法寶閃躲,又橫劍當胸,将避不開的巨大隕石轟然劈碎,速度竟是分毫不減。

風啓洛半蹲在寶船內,取出傳影珠,注入靈力,頓時那玉珠上方便幻化出一幅景象來。想必是風修寧穿透黑日,那四圍漆黑無光,竟是一條隧道,無數火流星自隧道中穿過,便落在星衍大陸之上。

而後那景象便化作俯瞰,大地上處處深坑烈火,熊熊燃燒。火流星襲擊的重心,便落在龍德、樂寄、萬仙與白謹四處。

那黑日亦是漸漸擴大,隧道一擴大,便有更多火流星穿過隧道,襲擊範圍便跟随擴大。

龍德尚能抵抗,白謹與天應國土之內,早已哀鴻遍野,陷入火海之中。就連兩株仙樹,亦是熊熊燃燒,倒伏在地。

……只怕這方才是這場火流星之難的真正目的。

那景象又再閃動,竟穿透隧道,置身在無邊無際的火流星群之中。此外便只餘一片虛空,火流星成群所經之處,縱向豎有四個圓形黑影。但有這黑影阻擋之地,火流星盡數消失,故而留下四處空當,并無流星蹤跡。

風啓洛心中一動,他仿佛已知曉了那黑日的真相。

此時景象又轉,卻落在一間大殿之內,風承陽安睡雲床,眉宇間卻有些憔悴神色。那一位正坐在承陽身旁,懷抱一顆球體,慢慢向風啓洛望來。

而後便笑吟吟起身,懷中那球體被他拎住發髻,提在手中。

赫然是風啓彰的頭顱,面目全無半絲血色,又扭曲僵硬,仿若将死時的不甘與恐懼,盡數凝聚臉上。

不曾想風啓彰離家出走,非但未能成事,再見面時,竟成了這般模樣。

風啓洛透過影像,看那顆慘白頭顱,只覺前塵往事,盡化飛煙。對風啓彰最後一點怨恨,亦是消弭殆盡。

那人則憐愛萬分,将那頭顱頸項斷口之處,猛地插在燈架之上,方才兩手結印,手勢竟是繁複優美,險些叫人看得眼花缭亂。

而後雙手間便漸漸有一道土黃色漩渦形成,那人亦是含笑啓唇,風啓洛看得清楚,那人張口便只說了一個字: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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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漩渦呼嘯而來,那傳影珠便清脆一聲,崩裂成無數碎片。

風啓洛心中一沉,只覺一股玄妙難言之力,自那碎片中傳來。

那感覺不過一瞬,随即風雷道:“啓洛,小心。”

又是揚手一劍,刺在巨石某點上。那烈火包圍的巨石頓時炸開成無數碎片。

風啓洛便立在他身旁,又召出五行神龍,沉聲道:“我已知曉如何關閉那四扇門。”

那四輪黑日,正是以天書之力開啓的四扇門,将星衍之天同不知何處的火流星連接。故而自此處消失,在彼處現身,正是那一人最擅長的空間之法。

風雷道:“如何行事?”

言談之間,又頻頻擊碎巨大火流星,頭頂緋紅烈焰,竟如煙火一般斑斓閃爍,好不耀眼。行動之間,亦是游刃有餘,正冷靜向他看來。

風啓洛道:“停在黑日前即可。”

他既想通此節,那天書亦有感應,已在他紫府中幻化成大大小小無數門扉。風啓洛便在這些門扉之中,尋到最接近的那一扇,便是他起初奪自那人手中的一頁天書。

風雷聞言自是将手掌放在船頭所雕的法陣之中,注入靈力。愈是靠近黑日,那猛烈沖擊之力愈加兇猛,火流星亦是密集得有若連成一體,風雷揮劍次數便成倍增加。

風啓洛亦是知曉此時二人處境危險,不敢大意,更凝神靜氣,又将那一頁天書自紫府之中取出。

那虛無缥缈之物,竟化成實物,落在風啓洛掌中。正是一頁紅光瑩然,觸手溫熱,有若玉質的書頁。

又随風啓洛符咒靈力注入,而後被煉化成了四根利箭,亦是通體有若紅玉,晶瑩血紅,沉甸甸墜在手中。

風啓洛暗道僥幸,一頁天書化了四扇門,故而這搶奪之物,堪堪夠用。若是再多一扇,只怕要剝奪風啓洛自身天書,那剝離時的疼痛,遠勝任何刑罰。

由此亦可見,那一人竟對自己也如此狠絕。

風啓洛便叫風雷調轉穿透,又将五行之力凝合成至真之氣,竟在手中化成了一張大弓。

而後跨步站穩,将一支血紅利劍搭在弓弦之上,拉弓如滿月,對準那黑日正中處射去。

紅箭呼嘯而出,行進不過一半便被火流星擊中,竟被彈回,随同其餘流星墜落。

風啓洛方才喊一聲不好,風雷已身形一閃,離了寶船往那紅箭追去。身形有若一頭鷹隼般矯健銳利,利落抄住那杆紅箭,又落回船上。

事不宜遲,風啓洛顧不得赧然,何況他本就是法修,擅法術符陣,卻并不擅長刀兵搏擊。便一把握住那紅箭細細一查,所幸并無損傷。他又一言不發,連連催動靈力,在那紅箭外布下防禦陣、攻擊陣、聚靈陣等數十陣法。

随即再張弓引箭,再度激射而出。這一次,那紅箭多前進了一半路程,便失了力度,又往下墜。

風雷如法炮制,再騰身将那紅箭抄在手中。風啓洛已隐隐焦急起來。多留此門一刻,星衍傷亡便多一分。如這般……卻要何時方能成功?

這一次風雷卻不再将那紅箭遞過來,卻道:“啓洛,為我護法。”

風啓洛亦是肅容颔首,五行之弓再散開,重化為五行神龍,将襲來的火流星盡數擊碎、彈開。

風雷手掌中,庚金劍氣随同靈力一道湧出,轉眼便化作一張金光閃爍的巨弓。他亦是立在船頭,身姿巍峨,有若戰神臨世。又張弓搭箭,金光閃閃的巨弓被拉成滿月形狀,紅箭上陣法光彩閃爍,外圍更被一層金光包裹,第三次呼嘯而出。

這一次竟在船外引起一陣小小飓風,而後竟勢如破竹般,撞開大大小小火焰隕石,自黑日正中心刺入。随即便穿透隧道,抵達火流星群所在界域。那黑日被紅箭之力一通拉扯,便自發往內收縮,漸漸消弭得無影無蹤。

方才還漫天的火流星,如今便如雨過天晴一般,再無半點痕跡。一場浩劫,竟就此終止。

風啓洛只覺心跳如鼓,縱使知曉方法,當真有效時,竟也不敢置信。風雷卻并無這許多心思,已驅動寶船,往另一處黑日所在之地匆匆趕去。

如這般将剩餘三處門一同關閉後,他二人便收到師尊劍符傳訊,折回樂寄荒原會合。

再折返時,他二人方才有點閑情雅致查看大陸各處。焦土鋪萬裏,草木皆成灰,河流湖泊,亦是半點不剩。湖底大大小小石塊中,偶爾露出幾具燒焦的動物屍體。

縱使大難不死,竟也叫人……半點生不起喜悅之情來。

他二人回了樂寄荒野,便見焦黑地上幾無活物,那些修士竟已挖出一個足以安身的地宮來。

那頭晶猿見風雷等人落地,便歡快奔來。正一劍被風雷松開,立時化作半人大小一頭刺猬,亦是朝那晶猿奔去。一猿一猬追逐嬉戲,絲毫不在意腳下盡是幹裂土塊,大小碎石滾燙炙熱,仍是玩得痛快不已。

昆吾震陽卻立在地宮之外,待他二人走近,便問道:“如何?”

風啓洛便代風雷将解除之法一說,三人邊走邊談,已步入地宮外的軍營之中。

受傷修士,先行救治,若是傷重難以救治者,再送往萬仙要塞休養。風啓洛不過行了幾步,便見到水千寒在軍營之中,面色灰敗,呆坐地上,一身衣衫破爛焦黑,顯是被燒灼過。

武軒在他身旁,一面為他渡入靈力療傷,一面卻是痛心疾首,“世子為何貿然往那危險之地沖去?竟……不要我等跟随,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等縱使萬死也難謝罪!”

水千寒便浮現一抹苦笑,澀聲道:“我……亦不知。”

随即卻淚如雨下,悲聲難抑。

風啓洛停下腳步,在他面前蹲下,低聲問道:“千寒,你為何要哭?”

水千寒一雙水濕淚眼望向風啓洛,眼中卻盡是茫然:“我,為何要哭……?”

他又道:“我只覺有至親之人離去,故而心痛難抑……”

風啓洛再問:“何人?”

水千寒卻雙眼含淚,緩緩笑起來,“只怕是誤會。星衍雖遭逢大難,所幸我身邊之人盡皆安然無恙。”

風啓洛只覺一陣冰寒,自指尖往胸口彌漫,卻仍不死心,又再追問:“你師尊又如何?”

水千寒嘆道:“我師尊?那黃大國師自是留在樂寄,協同天子與魔王軍聯手。我如今亦不知何去何從……”

風啓洛手指在袍袖之下扣緊,聲音竟也有些微顫抖,“你所愛之人……又如何?”

水千寒聞言,卻擡手去撫摸風啓洛臉頰,低聲道:“我所愛之人,正在眼前。”

一面輕柔撫摸,流淚卻愈發洶湧,故而他亦是喃喃自語,“好生奇怪,我究竟……為何要哭?又為何……心痛若斯?”

風啓洛雖早已知曉結果,卻仍不死心,又道:“你可知風修寧是何人?”

水千寒眼淚全然止不住,卻一面抽噎,一面答道:“我如何知曉?并不識得此人。”

昆吾震陽同風雷靜立在風啓洛身後,待他詢問完畢,失神起身時,昆吾震陽便遞給他一條兩指寬、半尺長的玉牌,亦是問道:“啓洛,你可知這是何意?”

那玉牌之上,有昆吾震陽以劍氣刻下的一行文字,顯是匆匆而就,極為潦草,卻深入玉牌,幾乎将其穿透。

那一行字曰:“風,如若遺忘,便問啓洛。”

風啓洛視線落在那遒勁大字上,卻只覺一股酸澀哽在咽喉,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昆吾震陽又取出同樣玉牌,一枚枚皆懸浮空中,細數竟有百餘枚。個個平滑如鏡,全無刻痕。師尊又道:“唯獨這一枚留有字跡,為師卻半分不知何時備下這些玉牌。”

因果之力,竟連宗主也抵擋不住。

風啓洛一字一句緩道:“此人為解星衍危機,以身試險,被那一人斬斷因果。故而十方三世,再無他半分痕跡。”

昆吾震陽面色未變,将那玉牌收回,視線落下,又道:“此人同為師莫非是至交?”

風啓洛本待要說,他同風修寧并無深交,故而并不知曉。臨出口時,卻鬼使神差,只剩一個“是”字。

昆吾震陽聞言,仍是平淡道:“原來如此。”

而後卻揚手一招,接住疾馳而來的幾枚傳訊劍符,神識掃過後,便神色肅然,“仙樹盡毀,九陽鎮邪已破。風神山莊……如今卻成了魔窟了。”

這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風啓洛眼神幽暗,望向虛空深處,低聲道:“我定要殺你——”

那人亦是含笑仰首,遠隔重重禁制,竟同他雙目對上,冰寒之中又有瘋狂戰意灼灼燃燒,“你定會死在我的手中——”

這二人便呼喚彼此名字,有若琴弦樂韻一般的低沉嗓音,交彙一處。

——風啓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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