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東海龍王在離開天庭當日并未交回天庭玉牌,而是在第二日由他的貼身侍衛交回。按照那個侍衛的說法,他是溜去喝酒喝醉了,在花園裏睡了一天一夜,錯過了和主子離界的時間,酒醒後才匆匆離開天庭去追主子。
同樣的借口,但這位和酒仙不同,他沒有任何證人。
為了不冤枉東海龍王, 引起天庭和龍族的矛盾, 玉帝還特意讓王母娘娘請出寶彌真鏡,探查了一遍後花園。
這寶彌真鏡乃是上古神器,有兩個功用:回望過去和看查未來。此鏡一出,在花園裏一照,一日之前的情景便紛紛映現,而假扮成蝦将的冥尊對那幾個小仙童所做的事也便一目了然, 之後他更沒有如自己所說的那樣酒醉而酣睡, 而是匆匆消失了身影, 不知去向。
玉帝仔細觀看鏡中發生的事,微微皺眉。他著實想不到此事會和龍族扯上關系,尤其還是東海龍王敖漣, 這最後一位上古神龍。
如今天庭中所剩下的上古神仙不多,其中堪稱大能者更是寥寥可數, 但無一不是能征善戰、實力強橫的神仙,且大多居住在九重天。由於上一次神魔大戰之後世間靈氣受了很大的損害,近百萬年來剛有複蘇之勢,但如今人間繁盛,仙者也越來越多,因此靈氣始終無法恢複上古時期的濃厚。這便導致神魔大戰之後近代成仙的仙人法力遠遠不如上古神仙,且多缺乏實戰經驗, 如果再來一次神魔大戰,那都是菜鳥一樣被魔砍的主。
因此玉帝對上古神仙多有倚重。雖然他們不管世事,也很少出現在天庭,但天庭一向對他們禮遇有加。敖漣雖然不算上古神仙, 但他是這世間唯一的一條上古神龍,身具無限強大的血脈,便是玉帝也不想無故招惹了他。
“咦?”
玉帝正在凝思, 突聽身旁的王母娘娘輕訝了一聲,他們夫妻多年, 自有默契, 他便以神識問去:“怎麽?”
王母娘娘道:“你看那蝦将的容貌,是否覺得眼熟?”
玉帝皺眉, 凝神細看,道:“你是覺得他像誰?”
王母娘娘輕聲道:“你不覺得……他很像百萬年前與重光神帝最後一戰的那位……”
後面不用再說了,玉帝已經悚然而驚。
冥尊化為蝦将時只是幻化了身形,并未遮掩容貌。其實他的容貌與魔皇只有四五分相似,其他完全是重光的翻版。按說他現在不是魔性的狀态, 容貌應該更傾似於重光,但畢竟美目與神态間還有著魔皇的影子。
男人沒有女人心細,王母娘娘自知道大鬧九重天的是來自魔界的魔神後,心裏便轉過許多影子。她比玉帝更早上的天庭, 參與過當年神魔大戰的尾聲,對魔皇的身姿實在印象深刻。能打破神魔通道來到天庭的魔神不多,實力強橫到能上九重天的更是少之又少,她第一個懷疑的便是是否魔皇親自來找麻煩了?因此越看冥尊的相貌越是眼熟,不由發出一聲驚咦。
有了懷疑,便越看越像。由於修仙之人繁衍後代的很少,也很困難, 因此容顏上的些微相似都很容易引起注意。對於仙者來說, 絕對不會有巧合的相似,只有血緣上的聯系才會如此,魔界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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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的臉色凝重起來,親自點了一萬天兵去東海捉拿冥尊。
雖然尚不能完全确定,但對魔界來者,尤其是和魔皇有關的魔物, 天庭一向是寧可錯殺, 絕不放過!
由於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庭耽誤的這點時間,在人間正是一個多月。因此冥尊與敖漣從白玉葫蘆中出來,剛剛定情,便察覺到了天兵的包圍。
敖漣臉色微變,低聲問道:“冥, 你在天上做過什麽?”
冥尊勾起唇角,滿不在乎地冷笑道:“現在才想到問這個問題,你不覺得晚了點嗎?”
敖漣急道:“我沒時間和你開玩笑!你到底在天上做了什麽,居然使天庭派了萬名天兵下來!?”
東海是他的領域, 因此神識一掃, 便知曉四方龜周邊千裏, 竟布滿了上萬天兵, 著實吃驚不小。
冥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沒幹什麽,就是上了九重天, 在東華神帝的立蒼殿打了一架。”
敖漣瞠目結舌。
冥尊微微側臉,緊緊盯著敖漣,一雙濃眉邪魅地輕輕挑起,壓低聲音慢慢道:“如何?你要告發我嗎?”
敖漣咬牙怒道:“別說蠢話!跟我來!”
他拉住冥尊要走,但冥尊卻站立不動,眉宇微蹙,緊緊盯著他。
敖漣催道:“你還愣著幹什麽!私闖九重天是大罪,東華神帝地位尊崇, 更是不容易怠慢。你這番作為是犯了天條,若是被天庭抓走,只怕要被剝去仙籍貶入凡間!”
“那又如何?”
“如何?到時你前塵盡忘, 若無機緣重修仙道,将再難返回天庭!”
“不回就不回了,做個凡人也沒什麽不好。”冥尊無所謂地笑笑,神情竟很是坦蕩。他見敖漣愣住, 便伸出手指勾住他的下颌,輕笑道:“難道說你舍不得我?外面包圍了無數的天兵天将,你想拉我去哪裏?”
敖漣微微一震, 咬牙道:“我帶你避開他們。你速速逃走,不要被他們抓到。我不想……不想你被剝去仙籍貶入凡間。”他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孩子的存在,怎能讓腹中的骨肉就這般失去父親?就算冥尊投胎轉世後自己找到他,幫他重新修 煉重歸天庭,但冥尊也不會再是現在的冥尊了。
冥尊沒想到敖漣會如此做,不由有些吃驚。在他的認識中, 敖漣是個一板一眼、很守本分的龍王, 不像那種敢對天庭說‘不’的性格。尤其他這種做法,可是在幫自己‘逃亡’哦,非一般膽量不敢做。
——
敖漣的膽量其實特別大。龍族原本便是高傲肆意的種族,在上古時期,其大能者可以稱霸三界,在天庭成立前乃是橫行大荒的神族之一。敖漣繼承了上古神龍的血脈,骨子裏更有一股傲視天下的氣概。只不過他性格溫和內斂,一般情況下看不出來。
當初他帶領龍族歸順天庭,乃是因為龍族自身內鬥消耗太多,若再不出重手管理, 只怕不等天道或外力原因就要自己滅族了。當時敖漣年幼,沒有威信,勢單力薄, 以一己之力實在難以掌控整個龍族,所以才歸順天庭,将整個龍族置於天庭的護庇之下。但其實在他心裏,天庭不過是一個挂名領導, 真有什麽實權卻不一定。
敖漣之父敖英性情桀骜,好鬥嚣張, 乃是頂 級青龍,他所傳承下來的絕不會是溫順的血脈。敖漣雖然性格偏似天狼星君,但天狼星君乃是天生仙體, 更加不知道‘畏懼’二字為何物。由此可見, 敖漣絕不是膽小怕事、懦弱無能之輩。天庭派來如此衆多的天兵天将捉拿冥尊, 其實讓他心裏很是不爽。不說他與冥尊的關系,必是要維護的,還有一層:東海是他的領域,在自己的領域中拿人,應該事先和他打個招呼才對,但現在天庭無視他這個龍王,徑自大張旗鼓地來拿人, 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裏。
敖漣并不知道冥尊的真實身份,因而也不會想到天庭如此重視乃是為了對付魔族。他覺得就算冥尊偷上九重天,也不至於出動如此大規模的天兵天将,有些小題大做。且他私心裏并不想讓冥尊被打入輪回, 因此毫不猶豫地拉著他準備偷跑。
敖漣拉著冥尊進入內殿,在一面綴滿珍珠的牆壁上輸入靈氣,打開一個內置的結界, 裏面竟隐藏了一個小小的靜室。
敖漣拉著冥尊進來,冥尊低頭一看, 發現靜室中央繪制著一個極為精妙的陣法, 似乎是傳送陣,但又有些不像。
敖漣道:“這個陣法有些特殊, 不是定向陣法,而是随機傳輸的。我不能保證它會把你送到哪裏,但暫時先避開外面的天兵天将要緊。”
目前幾乎所有的陣法都是雙向的,這邊傳輸,那邊肯定要有個接收的。而這種随機傳輸的陣法只有上古時才有。那時地廣人稀,各個空間界面相互交疊,很少有仙能來往其中,自然也很難在兩邊各自設下雙向傳輸陣法。所以那時候的陣法都是随機傳輸的。但這樣做的危害很大,萬一運氣不好, 被傳輸到空間裂縫、深海風暴又或空寂沙漠等地, 基本上就是有進無出了。所以後來這種陣法就被慢慢廢棄了,如今早已失傳,卻不知為何在敖漣這裏能夠看到。
敖漣似乎看出了冥尊的疑惑,解釋道:“這陣法是我從傳承的記憶中繼承的,後來經過幾次改良,随機傳輸的範圍不會超過這個空間界面, 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嗯, 不過以你的實力沒問題的。”他對冥尊的實力可是非常放心的。
冥尊道:“就是傳輸到魔界去我也不怕。不過……你如此包庇我,就不怕被天庭怪罪?”他目光複雜,深深地望著敖漣。
敖漣勾唇一笑,流露出一抹不屑與高傲之意,淡淡道:“誰又能證明你有罪呢?再說,你不在我這裏, 我又如何包庇?”說著沖冥尊眨了眨眼, 竟第一次流露出一抹俏皮之意。
冥尊一時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低下頭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敖漣笑道:“我是東海龍王,他們來我的地盤上,我怎麽能走?再說我走了,誰幫你擋著他們?”
冥尊張了張嘴,想問他是否真的沒有出賣自己?但不知為何, 隐隐覺得這句話出口似乎會破壞掉什麽。而且他看敖漣的神色不似作僞,也許真是自己誤會他了?
此時敖漣察覺域外那些天兵在不斷靠近,不禁有些焦急起來,催道:“好了, 不說這個了。你快點走吧,被他們抓到就麻煩了。”說著将冥尊推到陣法中, 輸入靈力, 就要啓動陣法。
冥尊拉住他的手:“等等,我怎麽回來找你?”
敖漣遲疑了一下,摘下手中的玉戒套到冥尊手上, 道:“這是血緣傳輸戒,你拿著。有它我自會找到你。”
冥尊活了百萬年,見多識廣,自然認出這是一枚血緣傳輸戒,可以将對方傳輸至血脈相連的親人身邊,但這對外人來說卻很難利用。
他心下奇怪,正要發問,但敖漣突然一個用力,甩開他的手将他推到了陣法中心,然後靈光升起,傳輸陣啓動, 瞬間将冥尊傳輸了出去,因此那個問題也沒來得及出口。卻不知敖漣因為腹中有冥尊的骨肉,那胎兒與冥尊骨肉相連,所以能将敖漣帶到冥尊身邊去。
那玉戒正是當年天狼星君送給兒子的, 可以使用三次。敖漣已經用過兩次,一次是決定歸順天庭時與天狼星君聯系,一次是為了了解腹中胎兒之事而去請教敖英, 現在還剩下最後一次使用機會,他留給了冥尊。
眼見冥尊消失在陣法中, 敖漣心下松了口氣。
外面傳來天将的聲音,那聲音從天而降,冷厲的喝問:“東海龍王何在?速速出來!”
敖漣皺了皺眉,将地上的陣法以靈力毀去,然後整整衣衫, 從容地邁出了靜室。
——
冥尊沒想到那傳輸陣如此靈敏,一瞬間就被傳了出去,話都沒有說完。
他眨眨眼,四周風景已經變化。雖然沒有認出這是哪裏,但散發著淡淡靈氣,不像人間,也不似天庭。
這裏好像是一個荒山,四周有些雜草野花, 但沒有什麽茂密的植物,看上去有些荒蕪。在雜草沒有覆蓋的地面上,還有一層層的黃土。一眼望去,除了前面那座荒山外,周圍再沒有其他景色了。
冥尊皺了皺眉,隐隐覺得這個地方有些古怪。他思索了片刻, 便信步往荒山上走去, 同時展開神識探索,誰知他卻吃驚地發現, 自己的神識仿佛被困住了,竟最多只能展開方圓百裏的範圍,再也穿透不過去。
他一下子頓住腳步。
這種上古時期的傳輸陣法, 由於沒有定位,所以會自發地選擇能夠滿足傳輸條件的地點, 而這些地點多少都有些古怪,所以才會漸漸被仙魔兩道廢棄。但敖漣說過這個陣法經過改良,不會超出這個界面,那麽應該還是在這個世界中,但是為何他的神識無法展開?難道這是一個陷阱?
冥尊眯著眼, 原本消減下去的疑心再次大起。這般起起落落的,他對敖漣的感覺更加複雜了。
他加大神識再次強力探索了一遍, 終於發現出一些端倪。原來這周圍方圓三百裏左右有一個大結界,将這片土地籠罩了起來,所以他的神識無法穿透。而且這片土地上除了這些堅強生存的雜草外,竟再也沒有其他活物了。
冥尊心中冷笑了一下, 繼續往山上走。這座山是這裏的中心,上山看看就知道了。反正這天上地下,仙魔兩界, 他自信還沒有能困住他的地方。
來到山頂,山頭上有一個巨大的樹樁, 那樹樁從根部被鋸斷了, 只有一丈來高, 但是面積極大,幾乎覆蓋了整座山頭,從山下根本看不出來,只以為是光禿禿的山頂呢。
冥尊饒有興趣地觀察那樹樁,發現斷面上的年輪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粗粗以神識一數,至少也有一兩百萬年,竟是棵比他還年長的大樹。也不知道它活著的時候該是如何地高大入雲,直入蒼天。莫非是棵人間的建木?不過建木雖然在人間被視為溝通天庭的橋梁, 但在仙界和魔界卻也不算什麽,看著這個不太像啊。
冥尊圍著殘留的大樹樁轉了一圈,忽然發覺那一圈圈的年輪仿佛是個陣法, 隐隐有靈光在裏面閃爍。而且這樹樁殘留的靈氣讓他莫名地有種親近之感。他隐隐感覺自己被傳送陣送到這裏可能是有緣故的。
他想了一想,突然擡腳邁上了樹樁,走到那樹心處盤膝坐了下來。
他膽子極大,既然被送到這裏, 總要研究出個緣故, 因而便坐到了樹樁中心處,然後緩緩散發出靈力。靈力沁入樹樁那一圈圈仿佛陣法一樣的年輪中,竟帶動著那無數年輪慢慢流轉起來。
冥尊逐漸被一層淡黃 色的靈光籠罩,神識下沈,進入了那樹樁殘留的意識中。
原來這棵樹樁,便是這個世界最初誕生時的那棵玄天靈樹。冥尊便是由另一個世界的玄天靈樹的果實而來, 若不是當年重光神帝和魔皇被那株開花的靈樹氣息所染而歡愛起來, 那枚果實落下時正落入魔皇腹中, 就沒有現在的冥尊了。因此冥尊雖然身具神魔二帝的血脈,但真正的由來卻是天地初創間那一枚集天地精華於一果的玄天果實。
此時他身坐此界的玄天靈樹殘樁中,仿佛又回來了母親……哦不,是父親孕育他的腹中,暖洋洋如漂浮於溫海。
冥尊覺得十分舒服, 而且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他在黑暗的玄天靈樹中睜開眼,慢慢前行。雖然四周暗黑不見五指,但他卻沒有一點不安,好似回到了熟悉的家中一般, 跟著直覺前進。
不一會兒,前方忽然出現一團淡淡地金光。冥尊走近, 好奇地伸出手去, 手指剛剛觸上那抹光芒,忽然四周就發生了變化。
一枚果實從高聳入天的大樹上落下,化成一個高大的身影。這個身影初時蜷縮在四周相連的天地間, 猶如在蛋殼中孵化的幼胎,然後突然有一天,他睜開了雙眼,将玄天靈樹的樹幹化成一把巨斧,劈開了天地。随著天越來越高,地越來越遠,那巨人也緩緩倒下,身軀化成山河,巨斧化為神器。然後地面上開始出現了各種神族,蠻荒大地開始有了鮮活的顏色。
冥尊看著眼前一幕一幕,知道這是這棵世界之初的靈樹的記憶, 這些都是發生在這個世界中的歷史——盤古開天地。
原來盤古的由來和他差不多啊。
冥尊饒有趣味地看著。眼見滄海桑田,人類取代了神族慢慢改造著世界,歷史興衰、朝代更替,無限的智慧讓人類制造出高樓大廈和可以飛天遁地的機器, 靈力越來越淡薄,修仙之人越來越少,直到最後不僅是神族, 連人類也抛棄了這片土地。他們坐著巨大的猶如城市般的艦艇離開了這裏,大地再次變得荒蕪,廢墟殘留,只有這棵玄天靈樹的殘根和樹樁仍然守候在這裏。
重光神帝是掌管時間和空間的無上神帝,冥尊繼承了他的血脈,也有一定操控時空的能力。這棵玄天靈樹從一出生起就根植在此, 透過時間的長河, 早已看到自己與這世界同生共死的命運。
冥尊曾見過無數種族的興衰更替,對此早已無感。但他畢竟與玄天靈樹有著莫名的聯系,不由輕輕嘆息了一聲,自語道:“你若是留下一枚種子,我倒可将你再移植到另一個世界去。只是如今只剩下這根,生死無法離棄這片土地, 只得由你去了。”
他話語剛落, 只見周圍景色再變,是天地開辟之初這棵玄天靈樹仍然枝繁葉茂之時。在大樹的中心處隐隐有紫光閃爍。冥尊凝神細看,見它樹中心的枝桠上竟然再度結出了一顆淺淺的果實,且那果實一分為二,竟是一株雙生果。果實晶瑩紫透, 小巧玲珑,深藏在樹心的枝桠間, 不易察覺。
冥尊心思一動,伸出手去,就要摘下那雙株果。誰知就在這剎那,另一只手緩緩伸了過來。
——
那只手美得無法形容。五指纖長,白皙如玉,指尖輕盈,骨骼清奇。
它緩緩地出現在冥尊眼前,仿佛展開了一副如歌畫卷,那般輕柔地,不可抗拒地,從容地在冥尊之前, 将那雙株果摘了下來。
冥尊知道這是玄天靈樹殘留下的記憶。那只手已經在他之前數萬年,便将果實摘走了。可是他仍然覺得不甘心,他明明只差一步便可穿越時空将其摘下,卻是被人搶先了一步。
冥尊沿著那只手望向它的主人,卻只看見一個離去的背影。那人黑發如瀑,披散在紫色的神袍外,随著他的步伐而緩緩搖擺。
冥尊突然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血脈相連的悸動, 與玄天靈樹帶給他的親近感不同,這是一種血緣上的牽絆, 讓他本能地知道這個正在離去的身影就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尋的親人。
“父親!”冥尊對著那背影大喊,急切地想追過去,但時間長河突然變成了洶湧逆流的洪水, 将他阻攔在那個時間之外,無法追逐而去。
那個高挑地背影并未停下腳步, 卻是微微側了側頭,露出一個精巧優雅的下颌,隐隐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
冥尊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大聲急喊:“父親,你在哪裏?為什麽不回頭看看我?父親,我到處在找你,你停下來和我說句話!”他知道自己這種穿梭時空的能力, 一定是從這位神界父親身上而來。只要父親他想,一定能跨越那突然逆流的時間長河,與自己對話的。
但那個身影只是搖了搖頭,漸漸虛化, 徑自去了。
再次回到了此時此刻,冥尊睜開眼,發現自己仍然坐在那玄天靈樹殘留的樹樁中。
他不由懊惱地拍下一掌。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他就找到自己的另外一位父親了。如果他當時轉身的更及時,也許就能看見那摘下靈果的人的面容了。
不過很明顯, 他的那位父親掌握時空的力量上比他強大太多, 遠遠不是他能阻止的,因此他知道父親一定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可還是徑自去了。
冥尊覺得十分委屈。他是獨生子,魔皇雖然對他實行放養政策,但該給的從不少給,而且非常護犢子,在某些方面還是十分慣著他的。冥尊原來一心想著尋找另外一位父親,并且為此苦心籌劃多年,來到人間後又頗吃了些苦,誰知此時明明有機會與父親相見,卻還是錯過了, 便又是委屈又是惱怒,心想你既然不想見我,那我也不見你了,有什麽了不起!哼!
且說那位正被他氣惱的父親,此時正狼狽地在魔界裏竄逃。
“卧槽卧槽卧槽!長霆你瘋了吧?這是玩真的啊!”
重光好不容易躲過一波浩大的魔雷波,還不小心被劈糊了衣角,氣得他忍不住風度盡失的罵了一句。
不是他不關心兒子和‘兒媳’如今的處境, 實在是他自身難保啊。魔皇前一陣不知道為何, 突然對重光溫柔起來,搞得重光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暗暗疑惑。他戒備了一段時間,但見魔皇似乎真的性情變溫和了,便放松了警惕,誰知一不小心終於著了魔皇的暗算,被他害得失去了大半神力, 差點被囚禁起來。他好不容易逃出天魔宮, 卻一路被魔皇追殺,真不知道魔皇突然腦子抽什麽瘋了。
其實重光心裏明白,定是他再次和魔皇玩出了‘人命’,讓那家夥惱羞成怒了。現在自己失去大半神力,又是在魔皇的地盤上,還真是只有逃命的份啊。
重光幾千萬年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但他的每次狼狽似乎都和魔皇脫不了關系。
難道懷孕後的魔神脾氣都會變得這般暴躁不成?重光一邊覺得魔皇追得很緊,下手無情,一邊又覺得他出手有些沒有章法,似乎很不冷靜。這種矛盾的姿态還是第一次出現在魔皇這個城府深沈的家夥身上。
重光猜測得不錯, 魔皇确實在發現自己再度有孕後而惱羞成怒。如果說第一次冥尊的誕生純粹是個意外,那這一次要說重光沒有動手腳, 魔皇就等於白活了。他雖不知是什麽時候被重光暗算的, 但肯定從一開始他就算計好的。
魔皇這個惱怒啊。他原本想翻身做主,把重光‘吃’回來,誰知對方滴水不漏, 又有用自己精血所制的法寶,将自己克制得死死的,他心裏已經十分不甘了。沒想到這還不夠,竟然再次被搞大了肚子……真是神能忍魔不能忍啊!
魔皇‘忍辱負重’,很是甜言蜜語地哄騙了重光一段時間,終於暗中下手封印了他大部分神力,誰知還是被他利用後宮女眷逃出了天魔宮。
簡直豈有此理!以後一定要廢除後宮!那些嫔妃純粹是添亂!
魔皇遷怒到自己的後宮上,此後英荷等幾位女魔妃都受了牽連暫且不提。此時他在魔界追殺重光很是過瘾。奈何腹中的胎兒與重光血脈相連,每到危急時刻,竟能影響他的身體和情緒,讓重光順利逃脫。
“這個小混蛋, 還沒出生就向著那個老混蛋,看你出來後老子怎麽教訓你!”
魔皇捂著腹部臉色青白,心中咒罵。這次不知為何,腹中胎兒總是鬧騰得特別歡。自從有了胎動後更是變本加厲, 竟似時時都在吸收他的魔氣,比之冥尊猶有過之。
魔皇雖然對冥尊不太愛搭理,但其實對這個繼承人還是十分滿意的, 心裏已經內定他為自己的接 班人,并未想過給兒子通往魔皇的道路上增添一二競争對手。因此百萬年來他的後宮中并未立下魔後,也未曾增添新的子嗣。誰想世事總有意外,且這個孩子竟然與冥尊同父同‘母’,真真是……魔也要氣死了!
——
“你跑啊!本皇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裏去!”
魔皇的魔識一直牢牢地鎖在重光身上,好似貓捉老鼠一般,不管他逃脫幾次總能追上,并劈下數道魔雷。看著重光再度狼狽而逃的身影,魔皇覺得心裏稍微舒服些了。
像他們這般與宇宙同生的神魔,再無生死可言,只會與這個宇宙同寂滅。除非哪天自己想不開,猶如盤古當初開天辟地一般散盡全身靈力, 化作星辰,化作靈粒子, 才會真正消失。因此魔皇很清楚自己殺不了重光,即使真殺了他,他有一魂一魄各自留在大正神帝和東華神帝手裏,複活也是很容易的事, 所以魔皇才不會做那種無用功。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洩憤, 不讓重光吃點苦頭無法解消他的心頭之恨。
重光也很明白魔皇的心理,因此偶爾被雷劈一劈, 還要被劈的有技巧,不能讓魔皇發覺自己是故意的,以此來讓魔皇消氣。
這對夫夫的情趣簡直無聊得讓人發指。不過此時一神一魔卻不覺得, 一個逃得狼狽卻愉快,一個追殺得痛快又解氣。不過也因此讓這兩只不負責的夫夫忘記了遠在人間的兒子和準兒媳,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重光被魔皇一路追殺,不知不覺逃到了魔界的第三層——魔地深淵。
這裏是魔界的發源地,也是魔皇最初誕生的地方。
重光從未來過這裏,好奇已久,此次便借著機會來‘觀光’了。
魔皇看著他消失在斷層的身影, 不由暗中嘲笑重光的自投羅網。魔地深淵魔皇熟悉得可以閉著眼走, 簡直是搖籃一樣的存在, 誰見過會在自己的搖籃裏迷路的?因此魔皇越發從容,隐在半空中的身影揉了揉小腹,不緊不慢地踱了進去。
魔地深淵原是由與宇宙初光所産生的靈氣相反,而慢慢沈澱的魔氣積累而成, 是魔皇的孕育之地,也是魔界一切的源頭。宇宙初光孕育出了大正、東華、重光三位神帝,其後消散, 融入各界之中。而其背後相反物質累積孕育而出的卻只有魔皇一魔,剩餘雜質漸漸形成魔地深淵。
重光原先一直認為, 大道之下, 邪不勝正, 因而他有大正、東華二兄,可抵擋魔族,而魔皇卻只有長霆一位,沒有臂膀,必不是自己等神帝的對手。然而随著時間的流逝,神魔雙方數次交戰, 再三印證了他想法的錯誤。這讓重光早有疑惑。為何魔皇只有一個,卻能抵抗他們三位神帝?
大正神帝曾言:“世間萬物皆有平衡。有神佛,便有妖魔,一光一暗, 正如陰陽交彙,乃是平衡之道。”
重光對此不置可否。如今他深入魔界腹地,便有試著親自揭開謎底之意。
魔地深淵按照魔氣分布的薄厚, 分為數層。最外層是魔氣最淺之處,生長了無數魔植魔妖,常有膽大的魔族們來此歷練,不論得到什麽, 出去在交易市場上都能大賣。
重光對魔界的‘特産’并無興趣, 不過看著這些奇模怪樣的魔植,倒也有些趣味。
到了第二層,魔氣的濃郁程度是第一層的一倍,生長的魔植和生存的魔妖數量減少,但實力明顯更加強橫。
到了第三層,有只沒長眼的百手魔株藤試圖将重光吞噬, 卻被他反手以神氣所傷, 灼傷成灰, 散發出十分難聞的味道,便是重光神帝也被薰的受不了,捂著鼻子匆匆跑遠,一直到了斷層處還覺得那股難聞的味道在鼻腮邊萦繞。
悄悄跟在重光後面的魔皇見他吃了大虧,正在偷樂, 誰知那味道散發得極遠,當他路過時不小心也聞到了一絲。
“嘔——”魔皇完全克制不住,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大吐,毫無形象可言。
見鬼!
魔皇從誕生以來就沒生過病, 連受傷都很少,目前為止最慘痛的肉體疼痛莫過於生冥尊小胖嬰的時候。但此時此刻, 魔皇吐得天昏地暗, 只覺眼前陣陣發懵,難受得無法形容。
他由魔氣而生,嘔吐出來的不是胃液膽汁等物, 而是一團團魔氣雜質。但他是魔界最精純的魔皇, 哪裏有那麽多雜質好吐啊?幾口出來胃就空了,但還是陣陣惡心,喉嚨倒湧,空腹嘔吐反而更要命。
那一團團魔氣雜質,濃郁如墨,消散在魔地深淵中,很快便融為一體。
魔皇對魔界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個世界是由他而生,與重光等神帝完全不同。在初時,魔界只有他一魔, 幾乎與他一體,打個噴嚏魔界都要震一震。後來魔皇越來越強大,魔界也越來越廣闊,二者慢慢分離, 但仍然緊緊相連。可以說,魔界是魔皇半個分身一樣的存在。此時那些魔氣雜質被魔地深淵慢慢吸收,漸漸發生了變化。
深入到魔地深淵腹地的重光并不清楚這裏的變化, 越到深處越分不出這裏的層次了, 因為魔氣已經濃郁到無法分辨的地步。
重光開始感覺到吃力。在這種魔氣濃郁的地方,他要不斷地以自身的靈力來抵抗而無法吸取。其實也不是不能吸取魔氣,只是轉換成靈力太費力了,還不如棄之不用呢。
他被魔皇設計封了大半神力,此時斷斷續續已經解開不少, 并非完全無法解開, 因為魔皇只是想教訓教訓他,反‘攻’一把,并不是真要害死他,所以重光并沒什麽壓力。但是在這魔地深淵深處,他卻因為神力不足竟隐隐有種不安之感。
要不要繼續前進?
重光有些猶豫。機會難得,放棄實在可惜。可是他并無把握闖進最深處, 這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