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買了《劍俠奇情錄》之後,梁清又不知道該到哪裏看才好。
在自己的卧房看是肯定不行的,費奕真還在同一間房子裏住着呢,梁清會覺得不好意思。但是如果去莫含雪那裏看,肯定也會很快被費奕真發現。
結果正在猶豫的時候,他就被從他身後出現的李涵吓了一跳。
“《劍俠奇情錄》?我房間就有一套。”李涵得意地說道。
梁清看到他,立刻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說道:“對了!李涵,讓我去你房間看片吧?”
李涵愣了一下,說道:“幹嘛!?我和你不熟!”
梁清說道:“沒事兒,混着混着就熟了。”
他自來熟地就拖着李涵向着對方的房間走去。李涵本來還想拿喬一下,不過想想還是算了。他也确實想要有人陪他看劇——和他同住的連池這兩天已經被他反複放《劍情》的行為弄得煩死了,梁清倒是來得正好。
于是兩人躲到了房間就開始一起看《劍俠奇情錄》,尤其是兩人都愛跳過其他的鏡頭,就盯緊了燕鶴王的情節反複地看,連池推門進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發現兩人在看的內容和彼此嘀嘀咕咕說得無比合契的樣子時,默默地關上了門退了出去。
費奕真自然不知道劇組裏存在的他的兩個腦殘粉正在對着他演過的角色發花癡,在餐廳看見連池的時候,發現對方看着自己的詭異眼神,還覺得很是疑惑,問道:“我的臉上有什麽嗎?”
連池回答道:“沒什麽。”
費奕真問道:“連哥看見梁清了嗎?我剛才就沒看見他了。”
連池說道:“我剛才還看見他了,在我房間和李涵呆在一起呢……呃……”他停頓了一下,想起過去一周多時間裏面李涵私底下的表現,總覺得這孩子有邪教組織傳播教義的傾向,于是決定還是不讓不知情的“教宗”大人增加壓力了,說道,“他們看得正入神呢,估計短時間也不會出來了,晚飯我待會兒給帶過去就行了,你也不用去找了。”
既然對方這麽說,費奕真也就不糾結這個問題了。
和忙于背誦劇本和互相配戲的演員們不同,費奕真和李編以及其他工作人員,也有許多的事情要忙碌。
陳監制問魯雨燕:“這個設計圖怎麽樣?能雕刻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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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雨燕說道:“我覺得可以。可是……這料也太貴重了吧?”
“不貴重。”陳監制說道,“這是新料,我們逛了幾家店鋪,這一截木料的價格還是比較合理的,就是量不大,如果你雕刻失敗了,那麽就只有兩次重來的機會。你雕刻的途中我們會選擇性地進行拍攝,如果拍得好了,這就是《新百》的底蘊。”
魯雨燕說道:“我會加油的。”
她的手指拂過那一截楠木上面的紋理,只覺得越看越喜歡,連一點都不舍得浪費掉。她從小學雕刻,對于材料的質地自然是十分清楚,上好的木頭着實是讓她心癢難耐。
她平常練手的材料都比較平常,還是第一次有機會上手這樣的木料,心情難免有些緊張。
所以在這段時間的拍攝中,其他演員都在背劇本、趕戲和圍觀別人趕戲,只有魯雨燕是在趕戲(雕刻)、趕戲和趕戲(繼續雕刻)。她也不煩,很是有耐心地坐在那裏,對着助手攝影師和攝影鏡頭默默地低頭刻自己的作品。
李編還特意和費奕真商量,為她改了劇本。
鏡心的設定裏面為此加了一段背景:原本鏡心并不是墨家弟子,身為墨家弟子的人其實是她的孿生姐姐鏡水。她們的父母離開墨莊之後,生下了一對孿生子,就把其中之一交給兩人的師父撫養。
鏡水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回家來陪伴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鏡心非常崇拜這個似乎什麽都會,什麽都做得很厲害的姐姐。
鏡水會給鏡心講墨莊的事情,教她很多小東西,還給她灌輸墨家的理論。
“兼愛”“非攻”: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衆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是以天下庶國,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也——她讓鏡心明白了自衛與侵略的區別,逞強淩弱和路見不平的不同,知道了什麽是“游俠兒”,什麽是“墨家子弟”,什麽是“大同之世”。
鏡水後來在一場交通事故之中,為了救一個寶寶車失控而滑向馬路中間的小嬰兒而死,鏡心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代替姐姐去了墨莊。
“我愛你,雖然我們一年只有一個月的相聚;我愛你的一切,你的微笑,你的理想,你獨自離家的寂寞和孤獨,還有舍身成仁的堅毅。”
“也許有一瞬間我恨過你——因為我是這麽地卑劣,我沒有你的高尚和勇敢,只記得父親母親失去了女兒,我失去了姐姐——但我終究還是愛你的。”
“你留下的最後作品,我會用這雙手完成它;你的理想你的夢,我也要用自己的雙手将它實現。”
“上蒼将我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就已經把我們生生地分離。而在你閉上雙眼的瞬間,我們卻又開始重新合二為一。”
“從此,我就是你。”
因為是雙胞胎姐妹,所以魯雨燕變成了一人分飾兩角,戲份也大大地增加。她專心致志雕刻的樣子,更是貫穿了她出場的許多劇情,成為了她操縱機關獸之外的另一個象征性的舉動。
費奕真極為驚訝李編對于魯雨燕的青睐,問他:“你對她倒是很看得起。”
李編用一種歷經世事滄桑的倚老賣老口吻回答道:“能夠專注于一件事并從中取得成就的人總是值得敬佩的。”
費奕真提醒道:“人家還是小女孩呢!你可不能對人家有什麽非分之想。”
李編頓時怒了,說道:“你把我當成什麽人!?”然後又說道,“你比人家還小三歲呢,不要随便管人家女孩子叫小女孩!?”
費奕真說道:“當面當然會叫燕子姐姐,我只是提醒你才這麽說的。”
李編嘆了一口氣,蹲下身說道:“我沒有這麽不堪。”
費奕真也蹲下身,在他面前問道:“我說我們都這麽熟了,李前輩,李大叔,李大爺,你也給我說說你的故事呗?好歹讓我知道自己是哪裏惹了你不爽?”
李編瞪着眼回答道:“你哪裏都讓人不爽!尤其是這張沒大沒小沒把門的嘴,最招人恨。”
費奕真笑着,玩笑道:“你要是不說,我就只好把你原來的劇本拿去給我幹姐看了。我幹姐看了之後,肯定會對你這個怪大叔産生很多想法。到時候我可不負責。”
李編叫道:“小子你敢!?”
費奕真說道:“那到底是為什麽?”
李編說道:“因為你嘴臭,就這個原因!”
費奕真覺得李編真是軟硬不吃。
他很奇怪劇組為什麽非要讓李編參與這部劇的編劇,明顯李編的風評和這部劇并不相宜,但是不管成先生還是王導,最後還是讓他參與了制作。
但是這事兒很難打聽出來,問別人又顯得不禮貌,所以他這天抱着手提,随手就想搜索一下李編過往的作品,以從裏面找出李編擔任這部劇編劇的因由。
結果一搜就搜出了李編的過往。
費奕真拉過一長段的人物介紹,拉到作品那裏,發現李編果然是聲名赫赫,竟然為很多部他多多少少都有點印象,或者耳熟能詳的電影和劇集做過編劇。
然後他看到了一部劇。
《海客十年》。
原作:宿予。監制……編劇:李木生……
這是二十年多年前的一部劇,可以說是那個年代旅外國人心靈和人生的普遍代表作品,至今被奉為經典。原作者的名字更是如雷貫耳,女作家宿予也許不是最出名的那一個,也不是最有名氣的這個,但絕對是近現代女性作者之中文字最有格調和深度的那一個。
她的作品不拘于題材和風格,從現實向到科幻,幾乎無所不寫,而且本本撼動人的靈魂。相比起另外同期的愛情小說作者,她的作品少了一些女性的柔軟和愛情的甜蜜,卻多了一分大氣,和思想深度。
費奕真就曾經看她的許多故事看到眼眶濕潤。
他想起什麽似的,把網頁往上猛然一拉,才發現李木生的介紹上果然有一行。
“與年紀比其小十三歲的女作家宿予結婚,五年後因為個性不合婚姻破裂,兩人從此形同陌路。”
費奕真差點讓手提滑下膝蓋。
那老頭子?宿予的前夫!?怎麽可能?
那可是宿予!
費奕真覺得不能理解。他想起李編在《新百》裏面把安心改得面目全非的形象,怎麽也不願意承認那是宿予現實中的模樣。他覺得絕對是李編因愛生恨,肆意污蔑。
然後他突然想起了宿予那篇《舊秋》裏的一段話:這是一段早已經枯敗的秋光,她站在那裏,每一分鐘都意識到嚴冬正在一步一步逼近。春天已經走了,夏天也變成了回憶,也許下一個輪回裏又會有春光明媚——但是她終究忍不住,一再地回頭,想要尋摸那一絲絲春日所留下的殘痕……以證明,愛曾經存在過。
他突然想知道:宿予是不是也愛過這個古怪暴躁,成天唉聲嘆氣,總感嘆着懷才不遇,世人喜新厭舊,卻從來不反省自己的老頭子。
他問老頭:“宿予是什麽樣子的人?”
李編看了他一眼,然後沉默了半晌,說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就是一版劇本中的樣子。”
踢踏着拖鞋,總帶着三分誘惑,青春中帶着妖豔,聰慧,漂亮,卻自私不負責任的女人?
費奕真說道:“不可能,那不是宿予。”
李編諷刺道:“你知道她是什麽樣子?”
他不知道宿予什麽樣子,但是當李編罵她的時候,費奕真的腦子裏突然好像就描繪出來了那人的形象——她也許非常有魅力,所以才能讓李編在這麽多年之後都還執着地要去毀謗。
費奕真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樣子,但是我知道她不會是這個樣子。一個文字如此獨立,透徹而戳中本質的女人,她不會是交際花,也不會是浪蕩者——她知道那些不可靠。”
“那當然不可能是宿予。”晚上的時候王導給了費奕真肯定,“他們兩個的事情你就別管了,宿予現在都已經結過兩次婚了,就他還放不下。李子以前的才華也是很出衆的,宿予就是在《海客十年》的時候認識的他,那時宿予才二十歲,李子已經三十多了,但是兩人非常有共同語言,幾乎是拍完戲就結婚了。一開始也非常恩愛……”
費奕真問:“發生了什麽事嗎?”
王導聳肩,說道:“理想主義者和現實主義者的碰撞。總之愛不是可以取代一切的。”
“那宿予到底什麽樣子的?總不可能真的像劇本裏面那樣……”
王導說道:“網上宿予的照片你應該看過了吧?她并不算漂亮,也不時髦,想法很多,但現實中很懶散,不愛打扮。你看她的文字會覺得驚豔,看她的人就只會覺得普通到讓人覺得失望。她是海歸,又是少年成名的作家,但是光看外表你只會覺得她就是一個村姑。全身上下唯一讓人覺得好看的,大概就是一雙眼睛,因為總是很靈動,很有精神。”
王導口中的宿予和李編口中的完全不同,讓費奕真覺得很驚愕。
王導說道:“你別相信李子的話,宿予在他心裏高興的時候是女神,憤恨的時候是婊子。但是事實上,宿予就是個很有想法的普通姑娘。”
原來是這樣。
費奕真其實還是有點疑惑,但是大概卻已經明白了王導的意思。
在李編的心裏,熱戀的時候越是愛那個人,分開的時候就會越恨她吧?最初覺得怎麽看都喜歡得不得了的戀人,分開後就變成了心頭的一根刺。
于是從此以後,所有的花開都好像被鮮血染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