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色已經全部暗下來。
院裏淡白的照明燈串成一線, 随着晚風輕輕搖曳。飄忽不定的燈光下,男人清瘦背影被拉得細長,而 後慢慢被愈發深邃的夜色吞沒, 無聲無息。
看着顧淵直接離開, 衆人愣在原地。
許久沒有人說話, 院裏一片沉默。
“呃......”最後, 還是首先拿出銅錢的楚悅然開口, 試圖活躍氣氛, “這都是随便玩玩的, 不能當真對吧?”
那三枚銅錢不過是節目組工作人員交與她的。
一開始連上面的朱砂都沒抹勻,沾了滿手紅色,還費了好幾張紙巾去擦。
根本不含任何 玄學成分 ,這只是最普通的節目道具。大家随手投擲讨個彩頭,順便錄點兒素材, 沒有一點兒值得相信的地方。
“對對對。”裴秋裏 連忙接腔,“咱們就是玩玩, 玩玩而 已。”
他們這麽一圓場,剩下的人自然也不好說什 麽,紛紛附和起來:“就是就是。”
話雖如此,大家的笑容還是有點兒僵硬。
投擲出一次全反也就罷了, 偏偏一連三次都是大兇。娛樂圈裏 私下有些不成文的講究,不免就有人往其他方向想。
“這顧老師不會真的這麽慘吧?”
錄制結束,跟拍攝影師陸續離開,有壓得極低的聲音被風送過來。
幹他們這行的跟着節目組劇組天南地北到處跑, 沒少見些邪乎的事。許多東西不能擺到臺面上講,但總歸人各有命,由不得旁人不信。
晚風裏夾雜着似有若無的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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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螢微微皺眉。
一旁, 裴秋裏 又緊張看向她。
“螢姐......”一改先前拉顧淵玩游戲的興致,裴秋裏&zwnj ;臉都白了,“我要不要去找顧老師道個歉啊......”
要不是他先前叫住顧淵,也不會有後來這些事。
池螢看了眼顧淵緊閉的房門,輕輕搖了下頭:“沒事,只是巧合而 已。你別太放在心上,早點回去休息吧。”
裴秋裏 一向很聽她的話,見池螢這麽說,就放了幾分 心,和網劇cp一同回了宿舍。
沒有和他們一同上樓,池螢獨自站在院裏。
她盯着那幾串搖曳的淡白色燈光,腦海裏卻還是顧淵方才輕描淡寫看過來的那一眼。
一連扔出三次大兇,顧淵的反應算得上極平靜。沒有生氣,沒有不滿,更沒有無端被指摘的惱羞成怒。
他朝她投過來的目光也毫無波瀾。
同往常一樣,看不出任何 波動起伏的激烈情緒。
然而。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這樣冷靜從容的眼神。視線對上的瞬間,池螢仿佛又回到了幾周前《S.T.A.R》演出的舞臺,她坐在臺下,目光毫無防備地同臺上飾演惡鬼的顧淵相撞。
這一次,依舊是他先錯開了視線。
池螢心情有些複雜。
她自然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不相信什 麽所謂的撞桃花,更不信顧淵随手扔出的三次大兇。
但或許是院裏飄搖不定的照明燈過于慘淡,襯得男人離開的背影有幾分 蕭索,看上去格外孤單。
他難道真信了?
池螢琢磨了一會兒,覺得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又無語又好笑,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敲開顧淵的房門跟他解釋這不過是節目組的游戲道具,根本沒必要當真。
不過晚風一吹,這種莫名的沖動很快被壓下來。
在想什麽呢。
池螢垂眸。
她和顧淵現在沒有任何關系,不過是一起錄制節目的嘉賓而已。她不需要、也沒有立場去和他多作 解釋。
三面環水,珠溪鎮的夜很涼。
夜風吹過來激得人一哆嗦,池螢收回視線,獨自上樓。
為了趕來珠溪鎮錄制節目,池螢今天早上起得很早。
白天還不覺得如 何 ,拍攝素材時也不怎麽累。但一回到房間,潮水般的疲倦就湧上來。
累得眼睛都睜不開。
洗漱過後,池螢給韓知意發了條微信,報備一下今天的情況,然後就一頭栽到了床上。
一秒鐘陷入沉沉夢境。
沒有認床的習慣,這一覺她本該睡得很好,但卻在一種詭異的搖晃中不得不迷迷糊糊睜開眼。
搞什 麽鬼......
意識還很朦胧,池螢躺在床上,暈乎乎地想。
就算鄭山河鐵了心要搞什 麽懸疑向的節目,也應該提前通知一下他們這些參與錄制的嘉賓。大晚上連覺都不讓人好好睡,犯什麽神經跑來拼命搖房子?
最後一個念頭出現在腦海的瞬間。
池螢直接清醒了。
“咣! ”
仿佛為了應和她腦中的想法,原本擺在桌面上的雜物摔在地上,發出沉重響動。
四周都是轟隆隆的聲音,夾雜着分 辨不出的高聲哭叫。
這是一場突如 其來的地震。
意識到發生了什 麽,清醒的瞬間,池螢直接從床上跳起來。
顧不上開燈,在黑暗裏 ,她踉踉跄跄地沖到門邊,伸手握住門把手,想要從房間裏沖出去。
然而,一連嘗試好幾次,緊緊嵌在牆體裏 ,房門紋絲不動,沒有一丁點兒想要打開的意思。
耳邊轟鳴聲和尖叫聲愈發清晰。
池螢呼吸急促起來,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地震發生的現在,她被困在了自己的房間裏。
指尖繃緊,池螢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沒事的。
她安慰自己。
不會有事的。
這片區域不是地震多發區,即使今天突如 其來發生了地震也不會太大。只要等待第一波最劇烈的地震過去,就會有工作人員前來把她救出去。
但或許是轟鳴聲和哭叫聲越來越嘈雜,池螢躲在牆角,不由咬緊了唇。
她并不知道工作人員什 麽時候才會發現她不在,整個節目組有那麽多的人,逐一清點人數需要很長時間。
如 果在這段時間裏又發生了餘震,她一個人在房間裏要怎麽辦?
從小到大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随着愈發劇烈的搖晃,池螢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也越來越多。
沒有照明,房間一片黑暗。
蜷在角落,有那麽幾秒,池螢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歲的夏天。申城的雨夜裏 ,她躲在黑漆漆的雜物箱中。空氣一點點稀薄,眼前也逐漸朦胧。
“砰!”
仿佛回憶投映到現實。
原本緊閉的門被一腳重重踹開。
似乎和十五歲的那個夏天一模一樣,卻又有些不同。
月色下,褪去青澀,男人眉眼沉着鋒利。那雙漆黑的眸子卻不似往日般毫無情緒,月光清朗,将他眼中的擔憂焦急照得分 明。
沖進房間裏,顧淵一把抱起池螢。
這一波地震強度實在是不小。
雖然遠遠達不到屋毀人亡的程度,嘉賓和工作人員卻還是全部都跑到了院裏空曠的地方。
網劇cp裏 的楚悅然在逃出來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又疼又怕,此刻不免小聲啜泣起來。
而 或許是驚吓過度,姜瑜直接暈了過去。
原本不平靜的場面愈發混亂,按人中的按人中,找藥的找藥,其間還夾雜着鄭山河聲嘶力竭試圖清點人數的吼叫。
“搞了半天顧老師今天扔出來那三次大兇說的是地震這事兒?”
裴秋裏 從房間裏出來得匆忙,站在大院裏,他腳上一只拖鞋一只運動鞋,表情有些呆滞,“不是我說,這算得是不是太準了..... .”
呆滞完,他扭頭,在一片混亂中找到池螢和顧淵:“螢姐!你和顧老師沒事兒吧!”
避開吵鬧喧嚷的人群,站在角落裏,池螢擡頭看向顧淵。
她是被他直接抱起來一路沖出去的,被結結實實地護在懷裏 ,沒有半分 疏漏,自然一點兒也沒受傷。
但顧淵就沒這麽幸運了。
為了營造出田園氣氛,節目組在嘉賓宿舍樓的走廊外懸挂了不少玉米辣椒一類的作 物,又綁了些刻意做舊的銅制風鈴。平時在鏡頭下看着小巧可愛,關鍵時候就成為了致使人受傷的兇器。
剛才他抱着她出來的時候被砸了好幾下。
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額上青紫一片,手臂似乎也被劃傷了。
“有紗布和酒精嗎?”
池螢聲音還有些發顫,轉頭看向裴秋裏 。
額頭上的瘀傷可以暫且不處理,但被銅制風鈴劃出的傷口不能掉以輕心。倘若處置不得當,還有進一步感染惡化的可能。
“有有有!”
裴秋裏 房間裏還有今天工作 人員送來的小藥箱,住在一樓,他并不擔心餘震,連忙跑回去拿。
回來的時候甚至還帶了個小手電筒:“我幫你們照着!”
方才的地震切斷了整個珠溪鎮的供電,手電亮起,借着這一簇光看清顧淵的傷口,池螢直接擰了眉。
比想象中要嚴重許多,或許是出來時太匆忙,撞在風鈴上的那一下過狠。顧淵手臂上被劃出的傷長而深,不斷滲出的血珠沿着線條利落的手臂往下淌,很快在地上積出一小灘血色。
池螢只在《S.T.A.R》的舞臺上見過他受這麽嚴重的傷。
她盯着那道略顯猙獰的傷口,呼吸不免有些急促。
捏着蘸滿酒精的棉球,池螢的手都在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此刻,從沖進她房間到出來一直都沒說話的顧淵卻開了口。
“沒事。”
在院內吵嚷哭叫的嘈雜背景音裏,男人嗓音低沉。
仿佛先前踹開房門時眼裏的焦急緊張擔憂都是錯覺,他的語調一如 既往平靜而 冷淡,聽不出任何 情緒。
以往,池螢總是不太喜歡顧淵這種無論發生什 麽都八風不動的模樣。
但現在,他只說了這麽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很莫名的,她心裏 那些亂七八糟翻湧波動的念頭竟然在瞬間平息下來。
池螢微微吸了口氣。
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她開始給顧淵處理傷口。
冷靜下來,這件事變得沒有那麽困難。
曾經參演過一部醫療劇,池螢在做準備時惡補了不少急救知識,現在手邊有藥品還算齊全的小藥箱,沒過多久就處理好了顧淵手臂上的劃傷。
“明天要去醫院打破傷風針。”
回憶着那些急救措施,給紗布打上結,池螢擡頭,想要叮囑更多,“不然.. ....”
一擡頭,對上顧淵淡漠沉靜的視線,她的話卻瞬間卡在了嗓子裏 。
從劫後餘生的驚吓中慢慢回神,池螢突然想起來,他這傷是因為她才受的。
和十五歲那年的夏天一樣。
當所有人都放棄尋找她的時候,是他在庫房裏翻開一個又一個箱子,從白天找到黑夜,最終把她從雜物箱裏 找出來。
近十年後。
當所有人都拼命往外沖的時候,他卻又不管不顧地往裏 跑,踹開那道怎麽也打不開的門,把她護在懷裏 小心翼翼地抱出來。
不可否認,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在這種時刻,池螢總是會禁不住産生一種或許顧淵真的喜歡她的感覺。
可下一瞬,想起那句“小魚是我的妹妹”,池螢卻又不确定了。
她害怕他真的把她當妹妹。
從小到大,顧淵待她一貫是縱容的。但那種縱容從未越過任何界限,就像她小時候喊他顧淵哥哥一樣,沒有做出過任何正面回應,他對她一向是兄長對妹妹的好。
池螢甚至都不知道顧淵先前的道歉究竟是出于什 麽心态。
或許只是出于一起長大情分 的愧疚,或許又是什麽她根本猜不透的其他情緒。
思緒一片混亂,池螢搖了搖頭,把這些繁雜的念頭全從腦海裏趕出去。
“不然......”深吸一口氣,她接着剛才的話往下說,“不然很可能會感染。”
說完這一句,池螢低頭,準備給纏在顧淵手臂上的紗布打上最後的結。
然而,稍稍往後退了半步,顧淵直接躲開她的手。
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池螢還沒來得及擡頭,就聽見顧淵喊她的名字。
前幾次都叫她小魚,這一次,顧淵喊了她的全名。
“池螢。”
他輕聲問,“你信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