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似乎精準挑選過時機, 這條熱搜登上榜首的 時候是深夜。
這個點掐得很是巧妙,絕大多數人已經休息,流量小了下來。既容易刷上榜首, 贏得接下來的 關 注。又能出 其不意, 不給當事人留出 充裕的 反應時間。
南郊, 高級別墅區。
根本不知道 微博上正在 發生的 一切, 顧淵坐在 書房裏, 一個人靜靜看着書。
只開了桌上一盞臺燈, 書房內光線有限。夜已深, 整棟別墅都漆黑着。唯獨桌前一點暖黃的 光芒,照亮男人線條分明的 下颌,和微微抿緊的 唇。
顧淵無聲翻動着書頁,心裏想的 卻是其他的 事。
那日在 餐廳,池螢讓他不要在 網上随便亂學, 他當時還隐約松了一口氣,等回來就知道 什麽叫手足無措。
顧淵沒有任何追求女孩子的 經驗。
倘若不向外界尋求幫助, 僅僅只靠他自己,以他從前惹怒池螢的 次數來看,顯然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看了好一會兒 書,惦記着這件事, 顧淵始終看不進去,不由伸手揉了下眉心。
困意漸漸襲來,他的 意識越來越朦胧,于是慢慢的 , 趴在 桌上睡着了。
十一月初,申城的&z wnj;天氣開始轉涼。
晚風蕭索,吹過窗外長勢旺盛的 榕樹。有幾簇稍顯單薄的 枝桠被吹動, 撞在 書房外窗上,發出 噼啪的 聲音。
這本是深秋裏再 正常不過的 動靜。
“砰!”
書房裏卻傳來一聲巨大的 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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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瞬間睜眼。
額上還有趴在 桌上睡覺時印出 的 紅痕,他的 眼中 卻分外清明,不見 一絲一毫困倦。渾身肌肉頃刻繃緊,雙手緊握,蓄勢待發,做好了随時和人打鬥的 準備。
風吹着。
枝桠繼續撞在 窗戶上。
沒有出 聲,更沒有喊叫。顧淵保持着這個姿勢,默默等待了許久。
不知道 過了多長時間,除了枝桠撞擊窗戶的 響動,再 無其他聲音,甚至連他自己的 呼吸聲都聽不見 。
額上薄薄一層汗,顧淵喉結滾動了下,最後吐出 一口氣,緩緩松開有些僵硬的 手。
他坐起身,目光一轉,才發現方才那聲猶如鳴槍的 巨大響動并非來自于其他地方。
原本放在 桌上的 鎮紙掉在 地上,落在 離書桌兩三米外,已經四分五裂,斷作了好幾截。
顧淵盯着那方碎裂的 鎮紙看了一會兒 ,明白這大概是自己扔出 去的 。
昏昏沉沉間,他錯認了夜風吹動榕樹的 聲響,然後反應過激了。
抿了下唇,顧淵擡手擦去額上的 冷汗,把鎮紙的 碎片一一撿起,包好後扔進垃圾桶裏。
這麽一折騰,他也 沒了繼續看書的 心思,關 掉書房的 燈,準備回去休息。
今天王晉不在 ,別墅裏只有顧淵一個人。
這片別墅區是申城上流圈子的 最愛之一,住戶身份不容小觑,安保等級自然一升再 升。
全天二十四小時巡邏的 安保隊裏大部分是退伍軍人和曾經的 私家保镖,同時,每棟別墅安裝了統一的 警報系統,倘若有外人闖入,瞬間就會觸發警報,向物業和警方發出 提醒。
盡管如此,顧淵還是一間一間屋子看了過去,将上下三層樓都檢查完畢,确定別墅裏只有他一個人,這才回到主卧。
并不是因 為方才的 突發事件,這是顧淵每天休息前必定會走的&zwn j;流程。
顧淵進了主卧。
洗漱完,他關 掉盥洗室的 燈,然後上床睡覺。
主卧的 燈卻依舊亮着,水晶吊燈的 光芒璀璨,将室內每一處照得分毫畢現,不留一絲黑暗,斷絕有人藏在 暗處的 可 能。
顧淵躺在 床上。
覆在 身上的 鵝絨被柔軟,他閉着眼睛,眉頭微微皺起,一副不安穩的 模樣。
一向作息規律,顧淵原本應該很快睡過去。但或許是因 為先前在 書房裏小憩片刻,今夜的 睡意來得很慢。
朦朦胧胧之際,他又回到了小時候。
眼前一片漆黑,顧淵什麽也 看不見 。視線受到阻礙,其他感官就漸漸清晰起來。
廢棄多年,老舊廠房潮濕而破敗。似乎有人在 抽劣質香煙,刺鼻的 煙味和廠房裏發黴的 氣息混在 一處,嗆得他不斷咳嗽,眼淚都要掉出 來。
但沒有人管他,周圍的 男人們說着聽不懂的 方言,夾雜着罵罵咧咧的 髒話。偶爾有人大步朝這邊走過來,卻同樣對他視若無睹。
後來下雨了。
這一年,申城的 雨季格外漫長,雨一整夜一整夜地下。十幾年一遇的 臺風裹挾着雨水,兇猛地向人砸去,砸在 身上一陣一陣的 疼。
顧淵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
雨水打在 他身上,仿佛不覺得痛,他仍舊安靜地坐在 水中 ——雨勢太大,積水倒灌進廠房。臺風呼嘯,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連骨縫也 是涼的 。
有人朝顧淵走過來,風聲太大,他聽不清在 說什麽。只感覺對方似乎伸出 了手,在 他腦袋後面拽來拽去。
哦。
顧淵遲鈍地想。
原來他不是瞎子,只是被蒙住了眼睛。
蒙在 眼睛上的 黑布被拆下,過分明亮的 光芒瞬間湧過來。被刺激到,顧淵幾乎睜不開眼,拼命嘗試好幾次,終于勉強睜開眼睛。
整個世界都是明亮的 白。
站在 他眼前的 人也 是。
生理性 的 淚水不斷湧出 ,顧淵視線模糊,費了好大的 力氣,這才看清眼前的 人。
他一下高興極了,想要大聲喊住對方。
“砰”的 一聲。
鮮紅的 雨水漫上來,頃刻 淹沒了他。
顧淵驀然睜眼。
主卧裏,水晶吊燈散發着暖黃的 光。世界一片澄明。
可 他仍舊繃緊了神經,同時聽見 了一種極其古怪的 聲音。
像是有人被死死掐住脖頸,想要求救卻發不出 任何音節。聲帶無力地振動幾下,最後只能發出 近乎于木頭摩擦般、幹澀粗粝的 響動。
顧淵蒼白的 額頭上顯出 幾道 青筋。
大口大口喘着氣,他抖着手,一連嘗試了好幾次,最後狠狠按住自己的 喉結。力度之大,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但那種古怪的 聲音到底是消失了。
顧淵躺在 地上。
不知道 什麽時候,他從床上滾到了床下。十一月的 申城,天氣漸漸轉涼,沒有開地暖,即使鋪了毛絨地毯,地板上也 是冰涼一片,散發着冰冷的 寒意。
保持着按住喉結的 姿勢,顧淵一動不動的 ,在 地板上躺了很久。
直到挂鐘铛铛敲了四下,提醒他現在 已經是淩晨四點鐘。
徹底沒了休息的 興致,顧淵緩緩爬起來,披了件衣服,徑直往書房去。
還好。
打開書房的 燈,顧淵安慰自己。
這種情 況從來只發生在 做了噩夢的 時候,在 舞臺上,他依舊能唱出 動聽婉轉的 歌謠。
可 顧淵還是忍不住勾了下嘴角,露出 一個有些嘲諷的 笑。
有的 時候,顧淵覺得無論是桃花鎮上的 壞小子,還是申城那些跟在 他身後的 媒體,對他的 評價似乎還都挺準确。
多荒謬的 事。
一個靠嗓子吃飯的 音樂劇演員,居然是個根本說不出 話來的 啞巴。
方才按住喉結時太過用力,顧淵的 嗓子直到現在 還在 火辣辣的 疼,他一連喝了好幾杯涼水,才勉強壓下那種灼燒般的 痛感。
書房裏依舊只開了一盞燈。
顧淵坐在 書桌前,默默凝視着燈光範圍以外的 黑暗。
但凡他有一點自知之明,就不該選擇去走音樂劇這條路。每一次演出 前都要戰戰兢兢,生怕在 臺上驟然失聲,面對臺下的 觀衆,只能發出 像剛才那樣幹澀粗粝的 雜音。
當初, 邱醫生也 極力反對他去國外學習音樂劇。找了各種資料和實 例,試圖證明像他這種情 況,貿然進入一個陌生環境這不是好的 選擇。
然而最後,顧淵還是去了。
異國他鄉,一個人都不認識。上課時要和老師同學交流,還必須參加各種各樣的 小組活動。
每一次開口都像是含着刀子說話,刀鋒緩緩地割開血肉,一點一點刮在 骨頭上,發出 咯吱咯吱的 響動。
可 顧淵沒有後悔過。
為什麽呢。
夜風繼續吹着,枝桠敲打外窗。顧淵收回視線,目光落在 書桌上。
這麽多年,他的 書桌陳設幾乎從未變過。在 觸手可 及的 地方,永遠有着一個一伸手就能拿到的 木制相框。
保存仔細,相框裏是一張近十年前的 劇照。
穿着華麗的 舞臺服裝,池螢對着鏡頭,正笑得開心。
但她身旁站着的 并不是顧淵,一一掃過去,這張劇照裏根本沒有顧淵的 身影。
十年前,顧淵還在 被桃花鎮上那群壞小子喊啞巴。
當然,自從他拿鐵條把壞小子們抽到爬不起來之後,他們不敢再 當面這麽喊他,只敢在 背後偷偷嘀咕。
顧淵并不在 意。
某種程度上,他其實 承認對方所 說的 一切。因 為他确實 很多時候開不了口,說不出 話。啞巴這個詞彙于他而言不是什麽侮辱性 的 詞彙,只是再 簡單不過的 陳述。
所 以他不會因 為被喊啞巴而惱火。
不過池螢顯然不這麽想。
有的 時候,顧淵對池螢的 執拗感到萬分頭疼。小的 時候她會拿石頭去砸那些喊他啞巴的 壞小子,等到長大了,居然一點兒 沒改掉這個毛病。
他不知道 該怎麽跟她解釋,只能默默替她收拾掉殘局。
顧淵那時其實 已經認命了。
他在 邱醫生那裏當了近五年的 常客,邱醫生是個好醫生,但五年來,他的 情 況沒有一絲一毫好轉,于是也 就歇了繼續治療的 心思。
生活像現在 這樣就很好。
他會一直在 桃花鎮過下去,找一份不需要和人打交道 的 工作,照顧顧爺爺和 顧奶奶,然後看着隔壁的 小姑娘慢慢長大。
顧淵心裏很清楚。
總有一天,池螢不會再 甜甜地喊他顧淵哥哥,她會出 落得更加漂亮、更加美麗,然後轉身牽起另一個男人的 手。
和鎮上那些明戀暗戀池螢的 男孩不一樣,顧淵從沒想過要追求池螢。
他是個啞巴,他不配的 。
顧淵是個很冷靜很理智的 人,他會考慮、會分析,會在 一衆選擇裏選出 那一個最佳選項。
那就是默默陪伴着池螢,直到她離開他。
執行力極強,顧淵将一切都做得很好。
他幫她背沉重 的 書包,替她收拾口無遮攔的 壞小子,在 她要去鄰鎮看電影的 時候永遠有求必應,不管多晚都把她安全送回家。
日子就這麽安靜地過着。
直到他十六歲那年。
那一年,桃花鎮中 學和好幾個鄰鎮中 學一同舉辦藝術節。每個學校都要單獨出 一個節目。
桃花鎮選擇表演音樂劇。
說是音樂劇,更像是普通話劇随便加上一點兒 唱詞。但大家還是熱火朝天地準備起來。
沒有什麽複雜的 情 節,那就是一個老套的 王子和公主相愛的 故事。
作為鎮上最漂亮的 小姑娘,池螢當然扮演公主。
王子則從高中 部裏選了一個長相清秀的 男生。
沒有人提起顧淵,即使這時候他已經眉眼鋒銳起來,走在 鎮上讓不少女孩偷偷紅了臉。
在 絕大多數人心裏,他還是從前那個不會說話的 小啞巴。
對選角毫無意見 ,顧淵只是每天等着池螢彩排完,然後和她一起回家。
在 臺下邊寫作業邊等,偶爾,顧淵會擡頭瞥一眼臺上的 情 景。
那真的 是個很老套的 故事,公主被囚.禁在 城堡裏,王子騎着飛龍前來,與 女巫酣戰許久,最後成 功救出 公主。兩個人從此幸福生活在 一起。
可 扮演王子的 男生總是時常請假不來。
氣得池螢在 臺上跺腳。
“顧淵哥哥。”那一天,王子又沒有來,池螢一個人沒法兒 對戲,只能拜托顧淵,“你 能不能站到這裏,讓我把這個情 節演完啊。”
顧淵放下作業就上去了。
他從來沒有登上過任何舞臺,即使只是桃花鎮中 學的 小禮堂,臺下幾乎沒有人,都讓他神經禁不住緊繃,幾乎想要奪路而逃。
但池螢讓他站在 那裏。
顧淵就老老實 實 一動不動地站着。
池螢很是認真,從第一幕一直演到最後一幕,慢慢的 ,其他同學都走了,臺上只剩下她和顧淵兩個人。
最後一幕,是王子和公主的 合唱。
顧淵本來沒有想出 聲。
可 他站在 那裏,池螢卻朝他走了過來。毫無防備,少女牽起他的 手,指尖柔軟地擦過掌心。
顧淵整個人就是一震。
他忘了他不管再 怎麽冷靜,終究只是個十六七歲的 少年。
是少年就會有妄念。
這也 許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也 是最後一個機會,能和她并肩站在 一起,上演一出 公主和王子的 故事。
即使她是真正的 公主,而他是盜取王子身份的 小啞巴,唱完這首歌就要被打回原形。
所 以顧淵開口了。
每天都來看池螢彩排,他對她唱的 每一首歌謠都極其熟悉,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嘴一張開,清澈的 歌聲就流淌出 來。
一首歌的 時間。
那麽長又那麽短。
咬字清晰,顧淵一字一句、極認真地唱完。
然後就看見 池螢不可 思議地盯着他。
“顧淵哥哥!”她的 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 唱歌原來這麽好聽的 嗎!不然你 來演王子吧!不要那個總是偷懶的 家夥了!”
禮堂裏只有他們兩個。
顧淵低眸。
充滿了崇拜和難以置信,少女透亮的 瞳孔裏盡是他的 身影,滿滿當當,再 也 塞不下其他任何一個人。
于是他滿足了。
這樣就很好,在 她的 記憶裏,他也 能留下這樣光輝燦爛的 時刻。
後來,顧淵拒絕了池螢想要和學校提出 換演員的 提議。
正式演出 的 那一天,他站在 禮堂的 最後面,看着王子打敗巫婆,成 功救走了公主。然後默默拿走了一張免費派發的 劇照。
池螢的 身邊并不是他。
但他曾經站在 過她身旁。
再 後來,顧淵選擇去國外學習音樂劇。
那時顧淵的 想法很簡單,他希望能将那首歌的&z wnj;時間延長一些、再 延長一些。或許有一日,池螢在 街頭看見 他的 海報,能短暫回想起從前禮堂裏的 那一幕。
而他也 能靠這偷來的 三分鐘,活過以後沒有她的 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