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池螢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個時候, 顧淵應該呆在一千多公裏以外的申城。怎麽會 在下着雪的深夜時分,突然出現在這個遙遠北方城市的酒店門口。
難道她也和裴秋裏一樣被凍傻了?
池螢不免覺得這是場虛幻飄渺而不真實的夢,于是伸出手, 重重擰了把自己 。
冬日, 又在北方。向來怕冷, 她衣服穿得很多很嚴實。
但這一下擰得重,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 也 擰得人直吸涼氣, 被寒風激得一哆嗦。
疼的。
不是在做夢。
于是池螢就驚呆了:“你怎麽來了!”
萬萬沒有想到顧淵會 突然出現在這裏, 她是真的驚訝,素來黑白分明的眼眸瞪得大大的,一幅不可思議的震驚模樣。
幾步開外,顧淵沒有作聲。
似乎在這裏站了有一段時間,瘦削挺拔的肩膀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眼睫上也 壓着一抹白。
他 掀了下眼睫,那抹白便簌簌落下來, 和着夜裏細碎的雪,無聲落在地面。
沒有立即回答,他 只是安靜地看着她。漆黑眼瞳裏浸了一點兒光,風一吹, 漾開一層又一層的波紋。
倒是顯得沒有往日那麽幽微深沉。
對上顧淵的視線,池螢愣了幾秒,而後一下反應過來。
他 會 突然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昨晚她那句“想我就來找我呀。”
池螢發出這句話時, 當然沒有存着要顧淵大老遠從申城跑來這裏的心 思。她只是想着,既然他難得主動一回,她就不好随便敷衍過去, 免得這狗男人被打擊到積極性,然後再也 不來找她了。
可她又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思來想去,最後還是發了這一句。
池螢事後雖然後悔發了這句話,卻又忍不住在心裏安慰自己,這麽說也沒什麽。
橫豎是顧淵說要好好追她,這段時間兩個人沒怎麽見面,她讓他 積極主動點也是應該的。
但池螢從來沒有想過。
因為她簡簡單單一句話,所以他真的,跨越了半個華夏來找她。
北方的冬夜很冷。
雪漸漸大了起來,被風一吹,微涼的雪花輕輕落在臉上,被體溫融化成細小的水珠。
可池螢卻莫名覺得雙頰很燙,那點熱度從臉頰蔓延開,不過片刻,渾身都滾燙發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燒。
她甚至別過頭,不太敢繼續盯着顧淵,生 怕被他察覺她此刻驟然紅起來的臉。
“螢姐,你們上去聊吧。”
最後,還是裴秋裏出聲,打 破了這片刻的沉默,“我也 得趕快上去休息了,明天回家還要補作業呢。”
他 年紀小,還在念書,翻年過去要參加高考。正是學業最緊張的時刻,每天都有寫不完的習題。
除了趕通告以外,所有的時間全貢獻給了功課。
被裴秋裏這麽一說,池螢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
裴秋裏很是識相,回酒店後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再纏着顧淵問這問那,跑得比兔子 還快。
顧淵自然跟着池螢去她的房間。
暖氣充足,酒店裏溫度很高,和室外的冰天雪地截然相反。
因此, 才從電梯出來,顧淵身上那點積雪就在過于溫暖的環境中融化得幹幹淨淨。
身上倒還好,大衣擋去了大部分的風雪,只是肩膀處有兩塊明顯的深色水漬。
但其他地方顯然就沒有這麽幸運。
等池螢刷開門,回頭一看,顧淵頭發幾乎濕透了。就像《S.T.A.R.》當時投放在申城大劇院外那張超級海報一樣。水滴沿着漆黑的發梢不斷往下淌,眼睫也是濕漉漉一片。
融化的雪水從下颌處蜿蜒而下,已經沒進了扣到第一個扣子的襯衫衣領內。
池螢就吓了一跳:“把外套脫了。”
她又連忙去浴室翻出好幾條厚厚的毛巾,讓顧淵把頭發擦幹。
即使室內溫暖,現在畢竟還是寒冷的冬天。像這樣忽冷忽熱,又頂着一頭濕透了的頭發,萬一吹風着涼,估計一下就會得重感冒。
然後只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喝苦藥。
池螢緊張得不行,顧淵倒是沒覺得有什麽。
他 把大衣脫下來,挂在玄關處的衣帽架上,接過毛巾,很是随便地擦了兩下頭發,然後就遞還給她。
池螢:“......”
她看見了,他 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呢。
“你坐下。”池螢無可奈何,“別動。”
她把他 按在沙發上,拿起毛巾,包住他濕漉漉的頭發。
池螢倒是沒想太多。
一來顧淵是為了找她,才大老遠的從申城直接跑過來,她自然不希望因為這一趟讓他突然生病。
再者......
顧淵背對着她,池螢明明知道他 此時看不見她的表情,卻依舊忍不住摸了摸臉。
房間裏暖氣充足,她的臉還有些燙。回來的匆忙,池螢沒來得及照鏡子 ,但想都不用想,現在臉肯定還是紅的。
她才不要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
池螢懷着這樣的心 思,也 不着急,慢條斯理地給顧淵擦頭發。又順便把他 被風雪浸濕的脖頸也 細細擦幹。
顧淵紋絲不動地坐在沙發上。
身體有些僵硬。
他 當然不是被凍的,只是因為這個姿勢,能感覺到池螢的呼吸輕輕吹在脖頸上。帶着熟悉的玫瑰香味,微微發癢。
顧淵垂下眸,喉頭不自覺一緊。
池螢同樣看不見顧淵的表情,一邊給他 擦頭發,一邊覺得這男人有的時候實在是傻:“你怎麽不在大堂裏等着?”
北方的天氣不比南方,室內暖和,室外卻極冷。今天又下着雪,就算是來找她,也 明明可以選擇等在溫暖舒适的酒店大堂裏,而不是愣愣站在室外下着雪的寒夜之中。
萬一她回來的晚。
他 豈不是要被凍死了?
聽到池螢這麽問,顧淵喉頭上下動了動,最後只是稍稍攥緊了手,盡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
“這樣快。”
他 輕聲說。
顧淵當然知道酒店大堂比室外要舒服得多,但站在門口,他 可以第一眼就看到她。
昨天收到那條消息後,顧淵在第一時間就訂了機票。不過最早的航班已經售完,等他 到達這座城市,池螢所在的劇組已經去參加下午的彩排了。
他 只能問裴秋裏要了酒店地址,然後獨自一人等在這裏。
顧淵自己都覺得很奇怪。
明明這幾周他們一直沒有見面,他 也 從未在這段時間因此感到焦躁不安。然而當看見池螢發過來的那句話,他 簡直一秒鐘都坐不住。
這是一種顧淵從來沒感受過的體驗。
一向冷靜自持,他 極少有分寸盡失的時候,哪怕是在倫敦念書,看着那張劇照輾轉難眠的無數夜晚,也 不曾像今天一般,恨不得下一瞬就能見到池螢。
可她這樣說了,他 就一秒鐘都不願耽誤。
他 真的,很想早一點見到她。
顧淵只說了三個字,沒再繼續往下說,但池螢的手就是一抖,心 口也随之重重一跳。
不知道為什麽,當他 輕聲這樣說的時候,她想到的卻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很多年前,倫敦靜谧無聲的雪夜裏。她獨自一個人,站在熙攘擁堵的人群外,費盡了幾乎所有的力氣,也 沒能在那些熱情洋溢的觀衆裏分辨出顧淵的身影。
而很多年後的現在。
同樣是蕭索寂寥的雪夜,因為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 就不管不顧的,跨越了一千多公裏的漫長距離,直接出現在她眼前。
池螢說不出這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她只是察覺到好不容易變緩的心 跳又急促起來,一下又一下,跳得心 口都有點兒疼。
池螢給顧淵擦完頭發,收好毛巾,整理了一下心 情:“可我明天早上就要回申城了。”
今夜,綜藝已經錄完,後面還有別的行程,不會 繼續留在這裏,她自然得回申城。
顧淵大老遠跑來一趟,就只是提前一晚見到了她,難道不會 覺得有些不劃算嗎?
“嗯。”池螢這麽說,顧淵應得很快,“那我和你一塊兒回去。”
顧淵說這話的時候,心 裏沒什麽其他的想法。
看見池螢的第一眼,他 心 裏那種焦躁不安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就像每次他坐在她身旁,無論之前有多緊繃,總會一點一點、慢慢地安定下來。
既然她說明天要回去,那他待在這裏也 沒有意義,肯定要跟着一起回申城。
顧淵應得自然,池螢咬了下唇,感覺臉又開始燒了。
這狗男人真是一點兒都不聰明。
她當 初到底看上他 什麽了!
擦過頭發,池螢叫了客房服務,随便點了些夜宵。
五星級酒店有全天候的送餐服務,很快,就有侍應生 按響門禁。
兩個人簡單吃了點東西,然後一看時間,已經是午夜時分。
顧淵定了單獨的套房,并沒有打 算留在池螢這裏,而是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池螢覺得這樣也挺好。
雖然她的套房也有其他可供休息的房間,但眼下是在外面,不比在她的公寓。如 果 被有心 人拍到,肯定會 借此大做文章。
尤其是在顧淵先前才和姜瑜撕過一場的風口浪尖上。
于是她沒說什麽,只是坐在沙發上,看着顧淵打 開門,視線一擡,然後突然叫住他 :“等等!”
“衣服。”池螢起身,快步走到衣帽架旁邊,把顧淵先前挂上去的大衣取下來,然後塞他 手裏,“衣服別忘了。”
顧淵輕輕嗯了一聲,接過大衣。
池螢站在門邊。
兩個人距離近,她難免有些不自然,想了想,不由微微別過臉,小聲說:“晚安。”
這句話她很少跟顧淵說。
因為從前并不是多親密的關系,幾乎沒有什麽說晚安的機會。而滾上床的那兩次累得要命,自然也不會 記得還有這回事兒。
其實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問候。
但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今天的氣氛比較特殊,池螢說完這句話,就幾乎擡不起頭。
好氣哦。
她微微抿唇。
不就是句晚安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池螢在心中腹诽,卻又忍不住臉頰發熱,于是只能低着頭,等着顧淵禮尚往來,回她一句晚安,然後直接關上門。
沒想到等了半天,居然連一個字都沒等到。
這狗男人想做什麽,難道要造反嗎?
池螢又等了一會 兒,還是沒有等到回應。不免耐心 耗盡,皺着眉擡頭,想要看看顧淵到底在幹嘛。
一擡頭,正對上男人黑沉沉的眼眸。
依舊是以往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他 眉眼沉着,專注而凝神地注視着她。一句話也 不說,就那樣靜默無聲地看過來。
片刻後。
他 伸出手,又輕又快地抱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