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長公主來突然回京,果然如曲輕裾預料的那般,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其實也不是什麽意外的事,無非是向來是好男人的北祿伯突然看上一個小官家的女兒,甚至把人接回了府中。長公主是何許人,也不跟他吵鬧,直接讓人把這個女人送回家,誰知北祿伯竟是氣得把人安做了外室。
長公主知曉此事後,帶着人砸了北祿伯外面的房子後,便帶着兒女回京了,至于北祿伯如何,長公主竟是全然不管了。
曲輕裾聽完事情經過,感慨道:“所謂夫妻情深,也不過如此罷了。”長公主能有這樣的魄力,很大的原因在于她是皇帝的女兒,是出生尊貴的長公主,若是其他女子遇到這樣的事,就這樣一走了知,又有誰替她讨回公道?
金盞把事情從頭至尾說完後,小聲道:“奴婢還聽聞此事已經讓皇上與皇後知道了,皇上十分生氣,已經宣旨讓北祿伯進京了。”
北祿伯這樣的男人,并不是真正的深情,他只是礙于長公主的身份又沒有遇到動心的女人,如今遇見了年輕水嫩的姑娘,便忘了發妻,忘了兒女,也忘了自己身份。其實這樣的男人,與那些沾花惹草的男人,又有什麽分明呢?
賀珩下朝後,臉色有些不好,看樣子他也知道長公主府上發生的事情了。
“後日去長公主府,你多陪陪她,”賀珩說到這,嘆了口氣,“這北祿伯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曲輕裾聞言裝作不知道:“怎麽了?”
賀珩頓了一刻,才道:“他辜負了長公主一片心意,父皇已經大怒召他回京了。”
知道他不想細說這種事情,曲輕裾笑着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用晚膳吧。”
賀珩朝外看了一眼,點頭道:“是不早了,用完膳我帶你去看花燈。”他心裏還惦記着這事,也不想拿別人的事來影響兩人間的情緒,便道,“晚上人多,我讓人給你準備了紗帽,出去走走也好。”
曲輕裾露出一個笑:“那我們快些用,我還要去換身衣裳呢。”她身上這件雖漂亮,但卻是曳地裙,出門就不太合适了。
知道她想出門,賀珩笑着道:“好。”便轉身淨手,準備用膳。
膳食最先上了一小碗元宵,曲輕裾用了半碗,又随意吃了些東西,便開始漱口洗手,等賀珩擱下筷子,她便起身去了內室更衣。
端着一杯消食茶,賀珩面上的笑意濃了幾分,看着外面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賀珩吩咐錢常信帶人去套馬車。
曲輕裾換了一身翠色束腰襦裙,把頭發也绾成堕倭發髻,走出來見賀珩坐在旁邊喝茶,便上前道:“王爺覺得我這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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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珩見她一身翠嫩的束腰襦裙,與平日的慵懶不同,這樣的她多了幾分少女的嬌俏,就像是嫩嫩的花苞,一掐就能出水。
“很好,”賀珩上前牽住她的手,走吧,這會兒就快要開始了。”
在馬車上坐了一會兒,便發現街道上聲音越來越多,仿佛進入了人群密集處,不過倒是沒有誰堵住馬車。他們如今坐的馬車雖然沒有王府标志,但是能坐得起雙駿馬車的人,身份又怎麽會低?
馬車又前行了一會兒後,便停了下來,賀珩把紗帽遞給曲輕裾,“快到河畔了,跟我下車。”說完,先下了馬車,對她伸出了手。
曲輕裾把手交給他,任由他把自己扶下馬車,紗帽不知由什麽制成,雖然看外面的東西仿佛隔着一層稀薄的霧,但還是能看清這些東西。手被賀珩牽住,攏在對方寬大的袖子裏,有那麽點初戀男女出來散步的感覺,不過曲輕裾心裏很清楚,她不是純情小女生,對方也不是還在初戀的小少年。
此時河畔兩邊已經挂滿了漂亮的燈,還有一些攤主挂着不少燈讓人花些銀錢猜字謎,猜對者有上元燈相送。
兩人身後跟着便裝的太監與侍衛,倒是沒有讓人擠着二人,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過,曲輕裾看到有人拿着河燈到河邊放走,也看到一些小孩子提着動物燈跑來跑去,這一瞬間,她心情變得很好。
“什麽東西總說要來,卻從來沒有真正到過?”
“風?”
“雲?”
曲輕裾聽到這段談話,忍不住笑出了聲。賀珩見她笑得開心,便道,“怎麽,輕裾知道?”
這放在她前世,就是小學生寒假作業本上的腦筋急轉彎問題。
“我當然知道,”她回頭看了眼還在猜謎的人,“是明天。”
聽到這個答案,賀珩忍不住揚了揚嘴角,“确實是明天。”他身後拉了拉紗帽,讓曲輕裾戴得更嚴實些後,才道,“輕裾好生聰慧。”說完,拉着她到一個攤子前。
“喜歡哪一盞?”他指了指挂着的那些燈。
曲輕裾順眼看去,指着月兔燈道:“那個兔子挺可愛的。”
賀珩示意攤主把月兔燈拿下來,查看燈上挂着的牌子,原來是一副對聯的上聯,要求對出下聯來。
錢常信見狀,忙掏錢給攤主,讓自家主子能對這個對聯。
“兔魂連銀海……”曲輕裾念出這個上聯,她對這個不擅長,也不知道賀珩能不能對出,便準備看其他挂着的上元燈。
“鳌山接紫微。”誰知曲輕裾還沒有看清楚最近的上元燈上挂着什麽,就聽到賀珩接出了下聯,她挑了挑眉,随即笑道:“好厲害。”
“不過是個簡單的對聯罷了,”賀珩從攤主手上接過月兔燈,送到曲輕裾面前,“給你。”
接過這盞燈,曲輕裾提起來仔細看了幾眼,才道:“謝謝王爺。”
見曲輕裾喜歡這盞燈,賀珩臉上的笑意也越加明顯,只是在走出幾步後,臉上的笑就不那麽自然了。
因為他看到,賀淵正朝這邊走來,身邊還跟着一個女人,只是戴着紗帽,讓人看不清長相。
顯然對面的賀淵也看到了他,兄弟二人腳下皆一頓後,才向對方走近了。
“二哥。”賀淵視線掃了下賀珩身邊,收回視線道:“二哥今日好興致。”
“三弟同樣如此,”賀珩不經意的往旁邊側了側,剛好把曲輕裾半邊身子都遮在了自己身後。
“見過端王,端王妃。”就在這個時候,賀淵身邊的女子開口了。
曲輕裾藏在紗帽後的眉毛挑了挑,她頓了頓才道:“三妹?”
曲約素怎麽會和賀淵走在一起,昌德公府的人這是要做什麽?!
☆、40·以直報怨
曲輕裾覺得自己有些不明白眼前這個情況,這個時代對女子雖不似前朝那般嚴苛,但是曲約素一個剛及笄的女子,就這麽随已經有了嫡妻的王爺走在大街上,是不是不那麽妥當?
看了眼對方戴着的紗帽,隐隐約約看不清容貌,卻更加引人遐想。她懶得管昌德公府這檔子事,最終還是沒有多說話。
“是妹妹我,”曲約素聲音一如既往的甜美,甚至還多了一絲柔和,她對曲輕裾微微一個屈膝,“不曾想會在此處遇到姐姐。”
原本還叫自己端王妃,自己一句三妹出口,對方便跟着改了稱呼,言語間半分不見對曲輕裾與昌德公府之間的龌蹉有什麽不滿,渀佛曲輕裾只是她姐姐般。
“如此佳節,便出來走走,”曲輕裾沒有心思當着兩位王爺與一個不熟的女人多言,淡淡開了這麽口,便不再說話。
曲約素看出她不想多言,随意應了一句,便也不再開口了,顯然是個極知進退的女子,這番舉動倒是讓曲輕裾覺得,梁氏能養出這麽個女兒,倒也算是個奇跡。
四人間頓時安靜下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突然,天際炸開一朵絢爛的焰火。曲輕裾擡頭看去,只看到焰火散開時的奪目,耳邊還能聽到不少人的歡呼聲。
曲約素也跟着擡頭,卻只看到煙花消失的黯淡,她無心在看,低下頭看向身邊的瑞王,對方俊美的容貌讓她微微紅了臉頰。
“弟弟有艘畫舫在河畔,不如二哥與二嫂一起到畫舫上賞河燈,”賀淵平靜道,“聽聞今晚會燃放大半個時辰的焰火,在畫舫上看也不會太過吵鬧,二哥可不要嫌棄弟弟畫舫簡陋。”說完,面上露出一絲帶着傲氣的笑意。
聽到對方提及畫舫,賀珩知道這艘畫舫是父皇特命工部的人給老三做的,他雖沒有上去過,但是也聽別人說過,這艘畫雕欄畫棟,極為精美。既然對方有意顯擺,他也不好直接拒絕。
“如此甚好,二哥可還沒有機會去觀賞弟弟的畫舫,難得今晚巧遇上,可要叨擾一番了,”說完,轉身牽住曲輕裾的手,淺笑道:“河上賞燈,倒也別有風味。”
曲輕裾食指撓了撓他的掌心,輕輕點了點頭。
賀淵瞧着兩人一副恩愛的模樣,有些膩歪的把手背在身後,移開了視線。
旁邊的曲約素卻有些感慨,大姐這般木讷性子的人,竟也得了端王的情誼,甚至連性子也比往日強勢了不少,可見端王對她的影響有多大。心裏升起一股豔羨之情,有些酸又有些苦。
昌德公府已經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才想讓她進瑞王府,即便現在做不了正妃,但是待瑞王登基後,她至少可以做皇妃,若生下兒子,也許有更大的福氣在後頭。
明明自己早已經接受走這樣的路,可是看到大姐能與端王相攜走在一起,她心裏仍是難受。
天下哪個女子不想出嫁之時着鳳冠霞帔,何必穿那鸀腰裙成為別的男人的妾侍,而那個男人自己還不能稱呼他為夫君。
兩邊的侍衛很快擠開周圍的人群,給主子留下足夠行走的空間,曲輕裾與賀珩走在前面,頗有點大人物出行,閑雜人等回避的感覺。
道路兩旁有人販賣小吃,什麽元宵、麻丸、麻糖之類,吸引了不少人去買,她甚至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小孩端着一碗熱乎乎的芝麻糊,吃的津津有味。
這樣鮮活的場面,讓她露出笑意,指着一個賣糍糕的小攤,對賀珩道:“王爺,那糍粑上面沾着芝麻花生碎,瞧着挺有意思。”
賀珩看了眼那不起眼的攤子,賣東西的是一對普通的夫婦,兩人已經年過六旬,但是瞧着十分精神。
“外面的東西不大幹淨,你不能多吃,”說完,示意錢常信去買。
錢常信忙走到小攤前,給了一把銅子給攤主,連碗勺都買了下來,他小心端着糍糕走到賀珩面前,“王爺,奴才讓他們多加了些花生碎。”
賀珩點了點頭,接過碗先嘗了一口,味道雖是一般,但确實要多幾分趣味,他把碗遞向曲輕裾,“喏,晚上鬧肚子可不要怨我。”
“才沒那麽嬌氣,”曲輕裾不去接碗,反而伸出左手舀起勺子吃糍糕,右手微微掀起紗帽前沿的面紗,俨然把賀珩當作了伺候她的人。
錢常信見兩位主子越走越慢,默默的低下頭,他可沒有看到王爺樂在其中的樣子。
幾塊糍糕下肚,曲輕裾放下勺子,掏出手絹擦着嘴角道:“味道還不錯,我方才見到有人賣豆腐腦,可惜走在路上吃實在不雅。”
“讓府裏的廚子給你做便是,”賀珩把碗扔給錢常信,擦着手道,“這些小玩意兒雖只是嘗個鮮,但還是該做精細些。”
曲輕裾乖乖點頭,一副王爺您說得對,我都聽你的模樣。
跟在二人身後的賀淵一路沉默,方才看到賀珩給曲氏端碗時,他倒是有些意外,他們這些皇子龍孫,何曾伺候過人。這曲氏倒是有本事,能讓二哥連伺候人的事情也做得這般樂意。
難怪母妃會說她狐媚,能把老二勾得五迷三道的,可見手段不凡。
人說娶妻娶賢,老二娶了這麽個嫡妻,只怕不能太省心了。想到這,他擡頭看了眼兩人的背影,這樣的女人做一個美妾倒是很好。
他們走了不到一刻鐘,就走到了畫舫邊,這個碼頭只停留了賀淵一艘畫舫,甚至有侍衛看護,其他的畫舫都停得遠遠的,顯然是不敢有半點沖撞。
賀淵無視了一幹給他行禮的侍衛,引着賀珩夫婦上船,他一邊帶着人往裏走,一邊道:“這畫舫有兩層,我們去上面。”
曲輕裾發現連樓梯的扶手上也雕刻着一幅幅山水畫,腳下踩的樓梯是由上好紅木制成,踩上去就像是踩在平地上般平穩。
賀珩走在前面,小心拉着曲輕裾的手往上走,待到了樓上,才松開她的手。
畫舫裏的窗戶開着,臨窗擺了一套桌椅,賀淵引着二人坐下,自己也在一邊坐了,才對還站着的曲約素道:“曲三小姐也請坐。”他知道昌德侯府打的主意,他對這個三小姐并沒有多少興趣,只是他若是納了端王妃的妹妹為妾,不知老二的臉色如何?
他的好二哥不是對王妃深情一片麽,想來定不會因此事遷怒于她。
曲輕裾臨窗而坐,看着河面幾乎被兩岸的元宵燈映紅,便用手托着下巴賞景,不時還有蓮花燈飄過來,花蕊上的蠟燭明明暗暗,倒是在夜色中有種另類的美。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賀淵端起茶杯,“二哥二嫂,不如嘗一嘗這船上的茶?”
曲輕裾聽到這話,就覺得瑞王這對夫妻,都有讓人品嘗茶葉的愛好,像她這種對茶道沒什麽研究的人,最不耐煩的就是聽這種問題了。掀起面紗,露出白皙的下巴,曲輕裾笑着輕啜一口,然後放下面紗,礀态優雅的把杯子放回桌面。
“清幽淡雅,唇齒留香,”賀珩放下茶杯,笑着道,“三弟的日子好生悠哉,二哥我可尋不了這般好東西。”
“近來不用上朝,自然在這些東西上多費了些心思,”賀淵似笑非笑道,“二哥事務繁忙,哪裏有心思放在這些俗物上。”
見對方提到朝堂之時,賀珩偏頭看了眼窗外,回頭看着賀淵道,“三弟說笑了,父皇不過是一時在氣頭上,待四弟查明真相後,三弟只怕也要忙于朝堂之事了。”
“希望四弟能早些回京,洗刷弟弟我的冤屈,”賀淵狀似無奈的嘆息一身,轉而對旁邊沉默的曲約素道,“聽聞三小姐琴藝非常,不知小王可有榮幸一品?”
曲約素面紗下的臉色一僵,微微頓了一下,放下手裏的茶杯,語帶笑意道:“拙曲一首,還望諸位不要笑話。”說完,便起身走到琴前坐下,一撥琴弦便發出叮咚聲。
賀珩面上的笑意不變,心頭對昌德公府上的人更加看不上,如今輕裾是端王妃,曲約素作為她的妹妹,竟是甘為瑞王獻曲,一個公爺府上的嫡女,竟是要上趕着去做妾侍,真不知丢的是輕裾顏面,還是昌德公府的門面。
曲約素的琴藝确實很不錯,曲輕裾側耳聆聽,心裏對賀淵的狂妄有了更深的認識,他能當着自己這個二嫂的面,讓曲約素為他彈琴,就說明他沒有把賀珩與他這個二嫂看在眼裏。
狂妄的人往往死得早,曲輕裾冷笑,就這手段還想做皇帝,真是做夢。還有這昌德公府,真是有夠不要臉面,幸而全京城上下都知道自己這個端王妃與昌德公府不親近,不然他們丢得起人,她也丢不起。
曲約素彈奏的是《潇湘水雲》,是首很出名的曲子,有人認為這是首懷古傷今的曲子,但是亦有人覺得這只是一首描繪山水的曲子,不管如何,此曲對琴藝要求十分嚴格,若是有半點不妥,便不能彈出其中的內涵。
對于古琴曲輕裾不是行家,但是曾經作為舞者的她,對曲子是有些敏感的,至少她能聽出,曲約素彈奏此曲時,心情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好。
“三小姐的琴藝果真非凡,”賀淵聽了一會兒,便繼續喝茶,突然道,“想必二嫂琴藝定也不凡。”
這話便逾越了,曲輕裾不怒反笑,她放下茶杯的動作比之前重了些,她冷冷道:“三叔果真很有閑情逸致,不然怎麽會關心這等些微小事。”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甚至沒有給賀淵留半分顏面,坐在她旁邊的賀珩沒有出聲,顯然不覺得曲輕裾這話有什麽不好。
賀淵面上露出一絲愕然的情緒,其實當話出口他便已經察覺不妥,只是他向來嚣張慣了,沒有料到這位二嫂會說得這般不客氣。
心頭壓下一口氣,他看了眼賀珩,見對方神色不太好,只好舉起茶杯,“是弟弟逾越了,請二嫂見諒。”
曲輕裾懶散的端了端茶杯,“三叔客氣。”不過,這茶倒是沒有喝下去。
賀珩臉上露出一絲笑,擡起茶杯對賀淵道:“三弟,這茶不是酒,可別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賀珩的女人,就該有這般氣性。若是這種事也要忍着,要他做丈夫的情何以堪?
賀淵勉強擠出一個笑,喝了一口,卻覺得嘴裏的茶澀口難耐,心頭火氣怎麽也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