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4章
“算了。”
福澤谕吉收刀入鞘,眼睫輕垂,蝶黑色的瞳仁裏浮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讓他走吧。”
“這樣好嗎?”我問。
福澤谕吉搖搖頭,“不好,但是……”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痛苦:“這是這個國家、這座城市欠他們的。如果拿到證據就是他的目的的話,那他費勁心力,布下天羅地網,也該有一些回報。”
亂步在一邊快樂插嘴:“好在機智的亂步大人讓社長在上來之前,就已經完整備份了一份文件!”
我接過從社長那裏遞來的小型手提電腦,上面連着一個U盤。
打開的頁面上,赫然是一個剛接收不久的文件夾。
“這就是他們的一生了。”
我抱着電腦,随便在一邊的桌子上坐了下來,打開了這個被命名為“x”的文件夾。
……
「又下雨了。」
「這可是老子……最讨厭的了……」
少年捂着腹部,步履蹒跚地走在橫濱車水馬龍的街頭,路邊豎着的各色霓虹店家燈牌,五光十色的燈火在十二月冰冷的雨中暈染開來。
萬家燈火彙成一條長長的銀色河流,看似溫暖,卻與他毫無關系。
倒是這冰冷的雨跟他有千絲萬縷的大關系。
「傷口到底刺得有多深?萬一傷到髒器就不好了……可惡,要是當時沒那麽大意就好了!」
「失血後身體變得好冷……還偏偏下了該死的雨!」
「萬一感染了就完蛋了!這年頭,讓老子現在上哪兒去搞抗生素??」
他外套裏面的T恤已經被他脫了下來,當做毛巾捂住傷口了,可血還是在流個不停……這群狗東西,竟然敢背叛他!等他傷好了,非要搞死他們不可!
少年異于國人的異族外表,加上他由于發育過快而原地拔起的身高,讓他看起來就不好惹,偏生他還渾身是血,一看就是一個大麻煩。
路上的行人見了他,都紛紛避着他走,好像他就是一尊兇神惡煞的瘟神一樣。
只要再往前面走一點路……
中華街門口盤踞的是巡警。
可惡!可惡!明明這麽冷的天,還下了雨,幹脆像平時一樣早點回家不好嗎!還非要呆在這種地方!
連老天都在跟他做對嗎?!
少年為了避開街口大門的巡警,不得不轉而拐入一旁的小巷。
他早就聽說那邊有一個傻瓜醫生,有時候下面的人受了傷,還會去他那裏裝成普通無辜孩子,去蹭一些不怎麽容易得到的藥品。
他之前也是對這家診所有點耳聞,但是一直礙于他作為頭領的面子,從來沒有去過。
這一次……
哼,小命要緊。
少年感覺自己的腳步越來越重,眼前的光暈就像是一個個猙獰的鬼臉一樣嘲笑着他,耳邊的聲音也開始嘈雜起來,嗡嗡作響,讓人忍不住一巴掌全部扇飛。
他的臉上愈來愈燙,感覺其熱度幾乎能直接燒開一壺熱水。
他的腳步在雨水裏重之又重。
不行,還得再忍忍……
可下一秒,不聽使喚的身體就天旋地轉地翻倒了下去。
粗粝的沙石混在髒污冰冷的積水裏,把他刺地一個激靈,可是又覺得那溫度是多麽的讓人感到舒服,舒服到他忍不住呻吟一聲。
也許他會死在這裏吧。
少年咧着嘴,忍不住笑了起來。
冰冷的雨點不小反大,逐漸從小雨轉為中雨。
蜿蜒的血水,彙成一條,流入了髒污的排水溝裏。
……
“诶?你別睡啊!喂!”
“爸爸!爸爸,這邊有個哥哥暈倒了!”
意識朦胧間,他恍惚好像聽到了什麽吵吵嚷嚷的聲音,實在是讓人厭煩。
好亮……
好像有什麽軟軟的東西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好安靜,好開心……
在從所未有的安寧中,少年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
溫暖的風吹拂在少年蒼白的臉上,就好像是回到春天一般。
「啊嘞?我這是死了嗎?」
「這裏是天堂嗎?」
眼皮也不是很重,好像輕輕一睜,就能睜開似的,就像是熟透了的橘子,輕而易舉就能剝開。
那是從海外進口來的水果,盛放在高級的水果店裏,看上去顏色極為誘人,看上去就十分的甜美多汁,他曾經也癡癡地站在路邊街頭的高級餐廳外,看着裏面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進餐的模樣。
即使他平時拿到了倒賣東西賺到的錢,還是不足以讓他這樣奢侈一回。
好想,好想能夠有錢。
只要有錢,他就、就——
少年睜開了如同海水一般湛藍的眼睛,裏面有着顯而易見的茫然和惱火。
“這、這是哪裏?!”
他掙紮着想要從柔軟的不可思議的床墊上起來,但是卻又忍不住地陷進了這溫暖明媚的甜蜜陷阱,但他還是極力兇狠道:“讓我離開!”
少年自以為強橫的話,在身體虛弱的buff的狀态下,被消減成了可憐唧唧、有氣無力的“讓我離開”,就像是一只會發出喵喵叫的老虎一樣,兇萌兇萌的,意外的可愛。
淺金色的風在窗外徘徊,卻吹不進這一件溫暖地令人發指的屋子,透明的玻璃外是落光了葉子的灌木枝丫,輕輕地磨蹭着乳白色的窗臺。
聽到了他的聲音,原本被隐藏在大大畫架後面突然探出了一個腦袋,她棕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泛着金色的光,顏色本就不夠濃重的杏眼睜的大大的,好像有些驚喜。
“你別動呀。”
長發編織宛如童話公主的混血蘿莉放了什麽東西在畫架上,然後便從高椅上跳下來,深褐色的眼裏非常欣喜:“你挨了三刀,居然都沒刺中內髒,真是好運。”
她的裙子是那種小女孩都喜歡的白紗蓬蓬裙,雙手都還像模像樣地戴着一雙白色長手套,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小公主。
「看她的眼睛,一看就是從小在幸福人家裏長大的孩子吧。」
少年滿懷惡意地揣測。
蘿莉走了過來,懷裏還抱着一個柔軟的靠枕,“你要坐起來嗎?請小心一點,你的傷口才動過手術,愈合時間也不久,不能進行大幅度的動作。”
許是她的臉的笑容過于燦爛,少年沒有拒絕她往他身後塞過去的東西:“爸爸出去買東西啦,過一會兒就回來。”
她拍了拍胸口,一副頗為自豪的樣子:“這幾天都是我在照顧你哦!”
“爸爸誇我很厲害呢!”
她拿過放在一邊的茶壺,給他兌了一杯溫暖的白開水:“你要是乖乖的,爸爸也會誇你很厲害!”
少年在心裏冷笑一聲。
誰稀罕一個傻瓜蛋的誇獎?不過就是哄小孩的話術罷了!
“我跟爸爸一個姓,觀月。”她這麽自我介紹:“我給自己起名叫玉枝,剛好符合輝夜姬的傳說!是不是聽起來很好聽?”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阿玉。”
觀月玉枝把水遞給他:“給。”
少年也不客氣,他本來就渴地嗓子眼冒煙,加上從小在街頭打轉染上的市井之氣,早就讓他變得極為圓滑。
既然她和她口中的爸爸都是一對傻瓜蛋,那就讓他物盡其用好了。
觀月玉枝沒有說謊,觀月先生很快就回來了。
他身上還穿着沒有脫去的白大褂,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診所醫生,唯獨顯眼的是他的外貌。
是混血。
也是混血。
觀月先生甚至與他和這個叫阿玉的女孩不同,他一看就是妥妥的“哈夫”(half),甚至有眼神不好的,可能直接就以為他是歐美人。
他的發色是近乎于無色的淺金,瞳孔的顏色更是罕見而又極致淡漠的綠色,一看就是那種會與普通日本國人隔離開來的模樣。
他與觀月玉枝一點也不像。
少年的聲音在喉嚨打轉半天,就這樣傻裏傻氣地說出了他不那麽霸氣側漏的第一句話。
很多年後,當他再次翻閱這一段記憶的時候,總是想要跟他們正兒八經地解釋一下,其實他不是這樣傻不愣登的樣子。
但是那命運般的話已經送到了嘴邊,外表看起來已經頗有青年眉目、實際上年僅十六歲的少年,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那個……你們,是父女嗎??”
觀月先生愣了一下,他都已經做好解答自己是誰這裏是哪的準備了,沒想到居然被打了回來,這還讓他感覺有些挫敗呢。
“你問這個啊?”
他摸了摸觀月玉枝的頭,微微彎起的眼角有高加索人種年紀大了以後特有的細紋:“現在是了。”
少年一日之內慘遭兩次打臉,不免有些悻悻。
——
在被問起名字的時候,少年卡了一下殼。
有一說一,他沒有名字。
原本想要說出來吓吓這對傻父女的“名字”也沒有說出來,一堆詞彙湧到喉嚨口,最後卻恍恍惚惚想起了以前在那家高級餐廳裏聽來的小男孩的名字。
“裕也。”
這名字剛一脫口而出,少年就後悔了!
「啊……我是不是傻了啊!?我有病?我是不是有病??」
就在這一刻,他開始極為相信以前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那句話:傻是會傳染的。
觀月先生并沒有一絲懷疑,看上去已經完全相信了他随口而出的名字。
“好的,裕也。”
少年現在心裏煩躁地一批,滿腦子都是在腦補等他好一點以後,卷錢卷藥跑路的計劃了。
到時候他一定要在這小破診所門口寫上大大的“傻×”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