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第一次的擁抱
接到醫院的電話,李路晨發覺自己雙腳站不住了。
張叔在那邊已經泣不成聲。路晨扶着桌子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病危通知。
他馬上去媽媽那陳舊的床頭櫃裏翻。手抖抖索索的翻了半天才找到那張存折。存折上的錢竟然還分文未動。
路晨攥着存折往門外跑。一邊跑一邊擦停也停不住的眼淚。
磕磕絆絆的往外跑,跑了一半又想起沒拿摩托車鑰匙,在餐臺上抓了鑰匙,重新往外跑。瞿風忽然出現,并且伸出一只手擋住他。路晨已經控制不了情緒,“走開!”
瞿風仍然攔着不動。
“走開啊!”路晨大叫
“我開車。”瞿風說。
路晨頓一下,眼睛很紅,他的雙腿仍然抖得厲害。瞿風看了他一眼,抓過他手裏的鑰匙,然後扶他上了摩托車後座。
車子呼嘯而去。路晨趴在他背上,身體抖得像篩子,雙手抱住瞿風腰,才勉強坐得住。
那時候他想,媽媽沒有了的話,怎麽辦。
慢慢的,想法變成,如果媽媽沒有了的話,我也不必繼續在這世界上了。當這個想法出現時,他漸漸不再那麽抖了。
很快到達。
頭腦近似空白的聽醫生說了大堆,不知道自己該點頭還是搖頭。瞿風扶住他,傾聽,詢問,讨論,短時間的思考,決定,然後讓路晨簽字。
路晨漸漸恢複理智,只是仍然緊張。聽到瞿風讓他簽字,馬上簽了。此時此刻,他也沒有發覺自己無條件的信賴着瞿風。
去劃款處交錢時,他才想起來自己帶的是存折。面對收銀護士的說明,他一時急的不知如何辯解,只眼淚嘩嘩流。瞿風忽然遞過來一張銀卡。話卻沒有一句。
路晨卻幾乎剎那清醒過來,似是生氣似是難堪,一霎那臉上千百種表情,最後忽然堅毅的看了瞿風一眼,一把奪過卡從窗口遞進去。
在路晨身上,自尊蘇醒的最快,被自己抹殺的也最快。
各種單據出來,路晨只看到那長長一串零的總計。他緊了緊手裏被汗水浸濕的存折,也沒有一句話。
馬上跑去手術室門口,媽媽正從住院部轉移到手術室。
路晨推着病床看着媽媽。此刻他一滴淚也沒有。只是沙啞着聲音叫了一句,“媽。”
媽媽整個腹部鼓起來,臉色蠟黃如舊紙,對着路晨點一下頭就閉上眼睛。仿佛已用盡全身力氣。
路晨也知道手術和化療的巨大痛苦,也許媽媽早已想放棄。不想放棄的是他和張叔。所以,她也就為他們堅持下來。
手術室的燈長久的亮着。路晨坐在門口塑膠凳子上,眼淚幹在臉上,繃得整張臉又緊又疼。
張叔一直抹眼淚。一會兒蹲下一會兒站起來轉圈。大姐和姐夫來了。陪着坐在那裏。
路晨無力多說話。很久才感覺到有人揉了揉他僵硬的脖子。
擡頭看到手術室開了,立即迎上去。
醫生說了三個字,“穩住了。”
路晨哭出來。張叔卻早已蹲下去哽咽。好一會才站起來,握着醫生的手不放。
醫生沒多說什麽,倒是對瞿風點了點頭,“你的意見很好。手術挺成功。”
瞿風點點頭。
傍晚媽媽醒過來。張叔握着她的手長時間的看着。兩個半百的人哭一陣又笑一陣。
大姐站在旁邊也抹眼淚。
然後張叔就起身攆他們回去。姐夫和大姐都不肯。
路晨想了想說,“現在穩住了,也放心了。姐夫先看一會兒,讓張叔休息下。我回去再拿些換洗的衣服,然後今晚和張叔輪流守着。大姐和姐夫回去,家裏還有兩個小的也不能不管。”
語氣和措辭都鎮定周全。俨然一家之主。
瞿風開摩托車一起回去。
路上一吹,半幹的淚痕上又是一層塵。回到家,瞿風先開了熱水,把他推進了洗手間。
路晨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狼狽樣。然後熱氣蒸騰,那樣子漸漸模糊。他擡手在鏡子上擦兩擦,又看到自己的樣子。
普通女孩子的樣子。
想到瞿風的那張卡。心裏又是一陣難受。看着自己的臉,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覺得丢臉,擡起手捂住嘴,不小心碰到牙缸牙刷沐浴乳,又連忙去撈,一陣亂,才發現自己摔到了地上。
他暈兮兮的睜開眼,看到瞿風的臉倒映在自己眼簾裏,然後又突然變正,自己一陣暈眩就被抱了起來。蒸騰的霧氣裏,暖了,覺得很難控制了,就一把推開了瞿風。兩人都站定。
路晨擦擦眼淚清清嗓子,靜了好一會,在一片氤氲裏義正言辭,“好。我答應。你研究我吧,你把我寫到你的論文裏去吧,如果我提前死了就解剖我吧……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你想怎樣就怎樣吧。錢借給我,我總會治好我媽,我總會還清……”
他實在找不到別的辦法,哪怕把自己一塊一塊切成肉賣了,也籌不出那急需的錢。人就是這樣渺小和無能無力。假如這身體對一個實驗醫學者有用,他也是願意賣了的。
只等着瞿風點頭以踩扁自己僅剩的自尊。或是搖頭,那大概足以粉碎他全部自我。
瞿風沒理他一連串排比,也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只是盯着路晨的長腿,沒有動靜。
“你會借錢給我吧。你應該很有錢吧。”路晨咬着嘴唇加了一句。
瞿風仍然盯着他,沒有動,沒有說話。
“反正你多了一個研究樣本,也不會吃虧。”路晨的眼淚又開始流,他略帶一點憤怒的擦掉它們,好像它們使他變得軟弱一樣。
瞿風的毫無反應,讓他徹底生氣。他總是有本事冷靜到讓別人發瘋。
路晨一下子把羊毛衫脫掉随手一丢。
裏面什麽也沒穿。沒有t恤,沒有文胸。他一直像個男孩一樣穿衣服,所以瞬間上半身就光潔如嬰兒。
直到瞿風的瞳孔不自覺的變大,并且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胸口上那圓圓小小的隆起上,他才像報了仇一樣平靜并且更加難過起來。
他知道男孩子之間互相光着上半身一起踢球,或是光着全身一起沖涼調侃,是多麽自然的事。
只是他雖擁有相同單純的心靈,卻不曾有如此坦誠的友情。
如果他暴露了,那麽就是家人的恥辱,被嘲笑的對象。孩子們會編成兒歌來整天站在他家門口唱。這些,他倒是經歷過,6歲時候,他還穿着裙子,卻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像男生一樣脫光了去池塘游泳。
後果是媽媽帶他永遠離開了那個村子。
此後他不止一次想過,自己的身體是罪孽,是肮髒。
可是他又不止一次想過脫光自己。
好像內心裏厭惡自己,卻也一直渴望有一個機會,袒露真正的自己。站在某個人面前。然後被接受。像是給命運一個自暴自棄的回擊。
如果媽媽也沒有了,他還有什麽好怕的。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當商品一樣展示。雖然他也不知為何在瞿風面前,他就是有這個勇氣。
瞿風的視線沒有離開他的身體一秒。兩個人彼此靜靜矗立。呼吸聲像發酵的酒曲。
于是路晨得到鼓勵,解開皮帶,脫掉牛仔褲,只剩一件平角底褲,走去瞿風面前。
瞿風的眼睛睜得很圓。表情如此明顯,路晨第一次看到。
“很像女孩子對吧。”路晨對他說,“如果我脫掉了底褲,你就不會這麽覺得了。你從沒看過吧。你想要看麽?”
瞿風只是眼睛睜的很圓而已。他的神色平靜如無風的湖面。
路晨便扯掉了最後一層,如初生般站在瞿風面前。
很明顯的看到瞿風眼裏的那一絲驚異,和胸口的起伏。
一個人再如何鎮定,也避免不了第一次驚異的反應。
路晨站在那裏。想起他脫光衣服跳進池塘之前,那個最要好的小夥伴驚異的目光和爆發出來的笑聲。他不自覺的抱了抱自己的一只手臂。
瞿風的目光首先被他胸口兩團粉紅的柔軟突起吸引,小,然而形狀美好。接着是雙腿間那不可思議的雙性組合,足以讓人癫狂。
如果說嬰兒都曾是天使創造而來,那麽路晨應該是天使和魔鬼突發奇想合作創造的。他站在彼端,散發如月的光輝。
而最令人驚異的卻是他身上的每一根線條,無論鎖骨、手臂、胸線、腰側,髋部、大腿、小腿乃至腳踝,皮膚紋路、光澤,都完美到極致,包含女性之彎曲柔美,又包含男性之纖長力韌。
瞿風只覺的這具身體如此完美,找不出一丁點兒瑕疵。
要命的是,在視覺神經然後是各類醇激素的沖擊下,他感覺渾身發熱。
一切都沒有改變,他仍像高中時候最初見到路晨身體時的樣子。無論是從實驗醫學角度,還是藝術美感角度,李路晨都絕對的吸引他。
也許是他看的太久,卻忘了表達或是表示。當他忽然發覺路晨眼裏的淚光時,便不自覺的走上去,緊緊擁抱住他。
路晨掙紮,直到他聽到瞿風說,“我同意。”
路晨一時又覺得哭笑不得。瞿風還真像個驗貨完畢的商人。
“現在開始,我可以做任何研究?”他雙眼略帶迷蒙,又帶着喜悅,這種喜悅唯有論文獲獎,或是試驗成功時才能在瞿風臉上看到。
路晨點頭,“如果我沒有死,你不可以殺死我進行解剖。”路晨一時表情像小白鼠一樣。
瞿風卻是認真的點頭,“我同意。”
前前後後他就只有這三個字。我同意。
路晨很久很久之後才開始察覺這是瞿風的行事作風,凡事認定了就可以不動聲色積極出擊,然後等對方自己垂首走向他。這一過程無論多長多久,他都可以堅持,就像他可以幾天幾夜呆在實驗室裏一樣。
然後他微微擡起路晨的下巴,長時間的盯着。路晨想這也許就是瞿風千裏迢迢跑來他家的原因吧,這個高智商的理科怪人。
無意外,他仍然無法直視路晨的雙眼超過3秒。移開視線,雙手卻仍然捧着他的臉。然後忽然很試探的吻上來。
路晨聽到他的心跳,然後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路晨也認命起來,開始回吻瞿風。
雖然路晨的幻想對象一直是女生,但未料到和瞿風的吻也可以甜膩到如此程度。
如果瞿風知道,此時自己一點也不介意他是個無趣的理科男,反而很想把他壓在身下會作何感想。
出其意外,瞿風的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胸口一只柔軟。兩個人都極其意外的停止親吻,驚異的看着對方,急促呼吸。顯然瞿風也被自己的舉動意外了。
路晨再一次感覺到自己身體裏那強烈的女性部分被瞿風調動起來,他甚至差一點呻吟出聲。
瞿風則低沉而清晰的又一次說道,“手術可以把你變成真正的女孩。”
沒有人願意接受真正的他,即使在如此意亂情迷的時刻。路晨雖然失望難過。卻也忽然開始想,瞿風想從他這裏得到的究竟是什麽。
更加奇異的,他忽然第一次正确感應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翻湧的想法:他既不想做男孩,也不想做女孩。他只想做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