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人在屋子裏一起用早膳，子諾喝完粥擦了擦嘴：“你府裏都逛過了嗎？”梨娘趕緊放下碗筷，點點頭：“昨天叫畫眉陪着逛了一圈。”
子諾也跟着點頭：“若是你怕悶，可以去書房拿幾本書看。”
梨娘低着頭，一時沒有回應，子諾側頭看着她：“怎麽了？”梨娘臉上微紅，依舊沒有擡起頭來，輕聲細語：“我不識字。”
子諾笑了一下，語調輕柔：“你想學嗎？我可以教你。”梨娘擡起頭來，望進子諾眼裏，皆是真誠與柔意，略一愣神，點了點頭，又有些猶豫：“會不會煩着子諾？”
子諾站起身來：“不礙事，一日就教你幾個字，你自個兒在邊上練，不耽誤我做別的事。”
梨娘放下心來，也跟着站起來，兩人一同往書房去。子諾從書架上翻出《千字文》，拍了拍上面的灰：“這本書還是我小時候看的，給你現在學字正好。”
子諾走到梨娘邊上，讓人搬來一套桌椅和一套文房四寶，梨娘坐下，她就站在一旁，教她讀《千字文》的頭一句。只四個字，兩個人反複誦讀，你一遍我一遍，子諾頗有耐心，竟是絲毫不嫌煩。
待梨娘讀熟了，子諾又将紙鋪好，教梨娘磨墨、握筆，就着這姿勢，包着梨娘的手，在紙上寫下了“天地玄黃”，又側頭問梨娘：“記下了嗎？”
梨娘羞得不行，竟是沒怎麽去記這字是如何寫成，子諾以為她是因着記不住才羞，輕聲笑着：“無礙，我們再寫一遍。”
這一遍，梨娘認真看着，認真記着，大致記住了，子諾松開手，讓她自己寫一遍。梨娘寫了兩個字便不肯寫了，子諾有些奇怪：“忘記了？”梨娘搖搖頭：“太醜了。”
子諾笑道：“頭一回寫字能寫成這樣已是不錯，我小時候才寫字時，比這還要醜呢！多練習就好看了。”梨娘這才肯繼續寫。子諾見她将筆順記得不差，就誇贊：“梨娘學得挺快，這四個字的筆順寫了兩遍就記住了。你在這兒多練習，我去邊上算賬。”
梨娘點頭，繼續練着，沒一會兒就聽見一旁算盤聲響起，側頭一看，子諾正拿着賬本對賬。梨娘回過頭繼續寫着，她今日見識了子諾的溫柔，也相信了子諾先前的話，看來她搶人一事的确是一時莽撞，并不真是那纨绔的混子。
梨娘為自己能嫁得這般一個好人感到慶幸，埋首認真練字，一邊寫一邊讀，将這四個字牢記在心。
到了午膳時分，梨娘的字板板正正，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醜，梨娘頗為自得，與子諾一起去大廳的路上忍不住哼起了小曲，想着回娘家時定要顯擺一番。這一來，她猛地想起，明日便是歸寧之日了，她不知子諾這個大少爺會不會陪自己回去。他們村子裏也有一兩個嫁到鎮上的，那人家尚且不如程家，便有讓妻子獨自歸寧的了。
梨娘猶豫一會兒，轉頭問道：“子諾明日有空嗎？”
子諾以為她想着明日學字，搖了搖頭：“明日怕是不得空了。”梨娘略有些失望，子諾瞧着，又開口：“若是我們回來得早，倒是也能學上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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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娘擡起頭來：“回來？我們要去哪兒？”
“明日要歸寧，你莫不是忘了？”子諾瞧她這模樣，原是個小迷糊。梨娘喜笑顏開：“沒忘沒忘，梨娘以為你忘了。”
子諾這才明白梨娘方才是在問什麽，笑了笑：“歸寧的東西一早就備好了，你且放心。”
程老夫人和程老爺子坐在飯桌前等着二人，見她二人之間比起昨日要好上不少，對視一笑，又趕緊張羅二人過去：“快過來，快過來。”
午膳過後，子諾又将“天地玄黃”四個字寫在紙上，叫梨娘臨摹，随後又教了“宇宙洪荒”四個字。梨娘認真練字，子諾認真算賬，很快大半天又過去了。
夜裏，子諾叫人搬了一張軟塌進來，兩人分榻而眠，十分自在。梨娘略有些失落，她如今倒是挺滿意自己的夫君，奈何夫君好似真的不想成親。
歸寧日，程一程二一早就在門前候着了，看見子諾和梨娘出來趕緊迎上去：“少爺，少夫人，都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出發。”
子諾點點頭：“那走吧。”兩人走出門外，程一一早就在馬車下準備好了小馬紮，兩人踩着馬紮上了車。在車子裏，梨娘還在嘀嘀咕咕的，手指在手心畫着。子諾看了半晌猜不透，問道：“你在畫什麽符？”
梨娘立馬坐得筆直：“不是不是，我是在回憶昨天學的字呢。”
“梨娘這麽勤學，我看苦讀幾年，可以上京趕考了。”子諾調笑着，梨娘羞得擡手輕輕拍了一下子諾的手臂：“你盡會胡說八道。”
馬車到了沈家門前，兩人踩着馬紮下了車，沈家人也沒打算姑爺會親自陪來，看見程子諾下車，還愣了愣，趕緊迎上去就要将人請進屋。程子諾沒動，看了一眼身後，等梨娘下車走了過來，才一齊走進屋。
程一程二忙前忙後将準備好的禮品搬進沈家院子，沈梨娘坐在沈母邊上談天，沈父和梨娘的兩個弟弟陪着程子諾坐在堂屋裏，幾人并沒什麽話說。
子諾想起梨娘不識字的事，就開口詢問：“兩個弟弟可是有去學堂？”
沈父趕緊回答：“大郎去了，二郎還沒去。”
子諾點點頭，沒再說話，又看了一眼門外在曬衣服的二娘：“二娘呢？”二娘是梨娘的妹妹，比兩個弟弟大幾歲。
“家裏哪兒有閑錢給她去讀書，再說了，女孩子讀書也沒什麽用。”沈父答着。子諾想起梨娘當時同她去簽婚書，不識字的尴尬場面，又想起昨日梨娘學了字的喜悅，只随口說道：“也學幾個字，省得被人騙了。”
沈父點頭應着，子諾沒放心上，想來他若是真肯讓二娘讀書，也不會讓梨娘嫁給自己了，畢竟自己當初可是搶人的混子，願意梨娘嫁過來，可不就是為了錢麽。如今收了梨娘的聘金，也不曾見他打算讓二娘去讀書。
子諾起身走出門外，二娘恰好端着空木盆走過來，子諾叫住她：“二娘想學字嗎？”二娘連連點頭，又搖了搖頭：“爹爹不會讓我學的。”
子諾笑了笑，放低了聲音：“無礙，過幾日我讓梨娘帶本書給你，教你一些字，你學會了就去程府找你姐姐學新的，或是讓你姐姐多回來幾趟，多教你一些。”
二娘趕緊應下：“謝謝姐夫。”
子諾乍一聽“姐夫”還有些不适，到底沒說什麽：“沒什麽，若是有什麽想要的，問你姐姐要。”
兩人沒有多說什麽就散開了，子諾走到院子外看了看四周的山，聽到梨娘叫她吃飯，她才回到屋裏。
沈父招呼子諾坐下後，就準備開始吃，子諾并不動筷：“梨娘呢？”沈父這才起身，挪了挪位置，加了一張椅子進來，招呼梨娘過去吃飯。
子諾還是不動：“這桌子有些小了，梨娘若是回來，都沒地兒吃飯。”她倆一坐下，二娘和沈母都上不了桌。沈父笑着：“沒事，她們娘們在廚房裏吃也是一樣。”
子諾聽了，皺着眉頭：“她們又不是奴仆，哪兒有這般的規矩。”一時之間，飯桌上沉默下來，十分尴尬。梨娘伸手扯了扯子諾的衣角，子諾這才端起碗筷，又叫來程一：“待會兒去買張大一些的桌子來，以後少奶奶回來總要有地方坐的。”倒是權當桌子太小，将此事揭過。
沈家也算特意張羅了一桌菜，一大早特意去買了肉，殺了雞。但總歸是做不出沈家那般精細，子諾倒是不嫌棄，認真吃着，梨娘見她多夾了幾次茄子，就問她：“你喜歡吃茄子？”
子諾愣了一下：“這茄子做得好吃。”
梨娘勾着嘴角點了點頭，這茄子是她做的，子諾誇了，她自然高興。
吃了午膳，兩人就回程府了。在馬車上，子諾将應承二娘的事同梨娘說了，梨娘也替二娘高興。兩人到家，子諾又教了她一句千字文，就出門去了。
等回來的時候，正要用晚膳。子諾坐下，看見桌上多了兩盤菜與往日廚娘做的略有不同，她嘗了嘗，贊道：“這兩道菜做得不錯，今日招了新廚娘？”
程老夫人大笑着：“哪裏有什麽新廚娘，是你娶的好梨娘，特意做了給你吃的，方才以為你回不來吃，都快急哭了。”
梨娘急了，拉着祖母的手晃了晃：“哪兒有！”
衆人大笑，一頓飯吃得和樂。
兩人回到屋裏，子諾從懷裏掏出一本《千字文》遞了過去：“我方才叫程一買的，你留着用，那本舊的拿去給二娘吧。”
梨娘點頭應下，只是臉上沒有喜色，将書放在一旁，看似有些不快。子諾有些奇怪：“怎麽不高興了？”
“沒有不高興。”梨娘搖搖頭，特意笑了一下。子諾頓了頓：“我瞧着是不大高興，說說。”
梨娘本不想說，但是夫君既然問了，當然要說：“我想把這本給二娘，那本舊的留給自己。”她沒有別的心思，只是覺得那本是夫君用過的，想自己用。
子諾一聽，這又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有什麽可瞞着的：“那你就這本給二娘好了，這也沒什麽，你方才怎麽不直說。”
“我嫁了人就要三從四德，夫君說什麽就是什麽。”梨娘老老實實回答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