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朝失手

在這一個月中,袁荊一遍一遍地設想月末那場比賽會是怎麽樣的過程。

拳擊這種運動,事先無法預知在場上會做些什麽動作,注意力要放在對手的身上,随着對手的改變而改變。什麽時候進攻,什麽時候防守,進攻和防守哪一部位,采用什麽樣的步法,什麽樣的拳腿組合,什麽樣的銜接動作……都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

其實袁荊有些不安,因為沒有哪種伎倆是絕對無法識破的。

但是開弓就沒有回頭箭,家裏在等着用錢。這是一場賭博,贏和輸的待遇如此不同,簡直是從天堂到地獄的差別。

即使明知這一點,袁荊還是選擇了賭。錢不會輕易得來,更大的收獲必然伴随更大的風險,袁荊無法預測自己的未來。有時他會想,一個月後,自己是不是仍然可以活着。

很快就到了比賽的當日。

整整一天,袁荊都沒吃多少東西。

這一次與以往的比賽全都不同。他站在拳臺上的目的是輸給對手。

對方身材矮小,動作敏捷,使用的是兇悍高效的搏擊術。腰、髋等部位可以快速扭動,拳腳膝肘等武器經常像鞭子一樣地甩出。他和袁荊的風格完全不同,袁荊是學散打出身,中國功夫裏面的借力打力因勢利導等準則根深蒂固,而對方從小練習泰拳,講究硬碰硬,比的就是兇狠非常的殺傷力。

袁荊如往常一樣地小心。

這個小個子的泰國人雖然有那麽一股天生的狠勁兒,身體條件也極好,但是與袁荊相比,他缺乏的是往往能夠決定比賽結果的一樣東西——經驗。幾下交手之後,袁荊就發現他很多時候選擇的并不是最合理的招數,這一點足夠令他被打倒在這拳臺上。

袁荊自然不會将他打倒。事實上,每次可以将其放倒的時候,袁荊出拳時總是稍稍偏了那麽一點距離。對方顯然不知道這将是一場假拳,眼睛裏流露出憤怒和屈辱——他以為袁荊是在故意戲弄他,就像貓捉老鼠一樣,貓總是将到手的老鼠放開,讓它四處逃竄,然後再捉住,再放手,反反複複,讓老鼠全身帶着血和傷口試圖擺脫,其實也只不過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間,最後當那貓餓了,或者是沒興致了,一樣還是要吃掉。

這種憤怒和屈辱使對手的招式變得有些雜亂無章,但卻更加有力和兇狠。

袁荊後退了幾步。

對方終于用出了在前幾場比賽中無往不利的殺手锏。

在最後一個右勾拳擊來的時候,袁荊腳下稍緩,毫無意外地被擊中了下巴和耳朵之間的要害,動作一滞,立刻又有一個直拳迎面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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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荊撞上了場地的立柱,跌倒在地。對手好不容易抓住這麽一個機會,怎肯輕易放過,立刻對着袁荊的肋骨又是一個肘擊。

真疼啊,袁荊咬着牙想,從上向下的肘擊,尤其還是這種人,力量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袁荊知道,自己身體裏面的骨頭肯定已經折了。

裁判開始了倒計時,袁荊倒在那裏,看着觀衆們的喝彩和怒吼,感到有些奇特。過去,他從未從這個位置和這個視角去觀察觀衆席上的瘋狂。

10到1很快就被數完,有人跑上臺,将袁荊扶了下去。

晃晃悠悠走出場地的時候,袁荊想,從這條路走出去,等在門外的,不知道是生還是死。他将剛才的過程在頭腦中回憶了一遍又一遍,确信不會被輕易看出破綻。

這場比賽後,袁荊休養了兩個星期,又将打假拳得來的二十萬黑金通過地下錢莊寄回了在中國的賬戶。

這些地下銀行,就是為他們這些非法居留在泰國的人而設立的,客戶也大多都是在泰國有收入卻沒有身份的人。泰國為了發展旅游,簽證政策很寬松,于是中國的商人乘隙而入,開辦了很多家這樣的機構。根據泰國的法律,在泰國的銀行開立賬戶,必須持有有效的身份證明。這樣,袁荊就喪失了在普通金融機構彙款的權利。并且,這些地下銀行也可以比合法銀行更快地将錢寄回中國。

袁荊所需要做的,無非就是将錢交給這些銀行,支付1%的費用,等待這些銀行将錢寄給萬裏之外的家人。

錢一彙走,袁荊覺得自己才終于得以喘息。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傷漸漸好了起來。

那場假拳越來越遠去,袁荊并沒料到之後會再起波瀾。

這天,當老板叫袁荊立刻趕去那群人經常會聚集的一家娛樂場所的時候,袁荊根本就沒多想。但是職業的敏感使他剛将門推開一點兒就發覺了不對,正想退出,卻發現,已經有槍口指向了自己。

“……這是幹什麽?”袁荊問。

“JING,”老板眼睛裏是袁荊再熟悉不過的嗜血和冷漠,“以前有人告訴過我,中國人全都是叛徒和說謊者,現在,我總算相信了。”

袁荊看着那幾支手槍,不說話。

“你差點就成功地瞞過了我,”坐在沙發上的人又說,“不過,幸虧我帶回了SASAKI。”

站在旁邊的那個日本人也是個打拳的,而且非常有經驗,袁荊一眼就看了出來。

“SASAKI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可以與你一較高下的人,本來我以為你們兩個可以經常切磋一下。——但是可惜,SASAKI給我的第一件大禮,就是讓我知道,你,JING,在故意輸拳。”

老板喝了一口酒,又說:“本來,我還真有點不敢相信。不過,我現在知道了,剛剛有一筆20萬美金的帳從一家地下銀行被彙到你家鄉。你家鄉是個很小的地方,我想……應該不會那麽巧吧?”

袁荊看着那些槍,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知道……”

“真也好假也好,我都當它是真的。”老板看着袁荊,說,“我疑心病很重。”

頓了一下又說:“SASAKI并不輸你,年齡上還要比你小兩歲。JING,你的時代已經可以結束了。仔細想想,以後,作為‘前’芭提雅拳王的你,可能也會很麻煩。”

袁荊竟然沒有慌。

也許是因為他早就預料了這一天。

20萬美金。

他的命,竟然值20萬美金。他的命,也就值20萬美金。

“你畢竟在我手下這麽長時間,”老板向前探了探身子,“雖然是條辜負人的狗,我也會對你盡了最後的義氣。你死了之後,我會讓人把你骨灰和遺物寄回中國,這點盡管放心。”

袁荊正打算拼死了向外逃,卻冷不丁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這是Chantawich的場,還是不要弄出人命來吧。”

袁荊順着聲音望過去,是那次在觀衆席上見過的男人。

只聽見他又說道:“這200萬美金,算是我賠的吧。賣我一個人情,讓我把這東西帶回去,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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