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既然在乎,為什麽連見我一……
離開喪葬中心, 李念安的車剛駛到古幻園攝影棚大門口,就被聞歸攔住了。
開門上車,坐到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 他說:“我帶你去見個人。”
李念安錯愕:“什麽人?”
好幾天沒能說上話, 她有一肚子話想問,但真見到人,又慫得什麽都問不出了。
車子按照導航指示上了環線,之後駛上機場高速,隔音屏障在後視鏡中不斷後退,李念安忍不住問:“那人住在機場附近?”
聞歸偏過頭看她:“是我們要坐飛機,十一點的航班, 回樂陽。”
李念安:“……”
人生中第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跟一個本以為絕對不可能的人,就很迷幻。
聞大影帝臨時跟杜子騰請了假, 又請呂敏幫她訂好了機票, 之後, 将她連人帶車一起劫持, 打包到了機場。
直到飛機飛上平流層, 李念安還是有點懵。
将遮光板拉下,手指糾結扭成一團, 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天我喝醉, 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吧?”
聞歸手裏拿着本航班雜志, 聞言擡眼:“你指哪句?”
李念安:“……”她死了,争分奪秒紮進水杯裏淹死的, 走得時候很不體面。
她羞窘欲死、坐立難安,始作俑者老神在在輕敲了下隔板:“逗你的,那天你喝醉就睡了……到樂陽還要一個多小時, 休息會兒,眼裏都是血絲。”
李念安放松下來。
她昨天晚上确實沒睡好,心裏又一直繃得很緊,現在剛放松就湧上一陣睡意,不多時靠在寬大的座椅上,還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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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出機場就有人在等了,高高瘦瘦的一個青年,看他跟聞歸的相處模式應該是很熟悉的助理,但又不像聞歸工作室的人,至少李念安從來沒見過。
那人似乎對她很好奇,開車之前偷偷瞄了她不知道多少眼。
“我特助。”聞歸警告地看了看特助,轉身跟李念安介紹:“在衆裏工作。”
特助趕緊收回偷瞄的目光,一臉正氣地坐上駕駛位。
車子啓動,下了高速往市中心駛去,樂陽難得的好天氣,有陽光又不太熱,來往行人和車輛都很多,越往老城區越堵。
過了差不多四十分鐘,車子出了主路,拐進窄小的巷子,巷子路況錯綜複雜,私自占道成風,一輛車通過都困難,要是迎面再來一輛,就是誰都過不去的局面。
旁邊小飯館一老頭捧着碗出來,圍着車轉了半圈,啧啧:“邁巴赫不也得堵這?我勸你們也甭往裏開了,走不了多遠還得堵住,車倒出去吧,人走進去。”
地頭蛇說得不無道理,而且目的地也很近了,兩人全副武裝下了車,往更老破小的小區走去。
七拐八拐了不到十分鐘,兩扇破舊大鐵門出現在眼前,上面“原園小區”幾個字已經掉了漆,呈現一片斑駁。
李念安視線掠過矮小樓房髒污掉皮的的牆面,又跟一樓籬笆院裏的珍珠雞對視一眼,腦海中猝然閃過一個猜測:“周一昊是不是找到了?他住在這?”
她揚起頭,鴨舌帽下雙眼冒光,跟個小狗似的,想吃餅幹還是犯了錯怕被罵,一目了然,聞歸忍不住笑:“嗯?你還猜到什麽了?”
“不是吧,還有?”李念安皺眉深思,覺得事情果然沒那麽簡單:“還找到他犯罪證據了?”
聞歸壓下她的帽檐:“腦袋不大想得倒挺多,走吧,真找到周一昊,第一件事就是讓你躲得遠遠的。”
李念安扶正鴨舌帽,虧她剛才還真發散了下思維。
七號樓,沿着只容一個人通過的窄小樓梯向上,李念安戴着口罩屏住呼吸,忍受樓道兩邊垃圾道和樓梯間灰塵的“生化”攻擊。
很快爬到四樓,三個門擠擠挨挨面對着樓梯口,聞歸上前敲響中間那扇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後才傳來一道蒼老不耐煩的女聲:“找誰?”
聞歸摘下口罩:“我的助理上午應該過來找過您,免貴聞。”
咔噠一聲,門開了。
門後老人身量中等,佝偻着腰背,愁苦皺紋爬了滿臉,一笑,褶皺簡直縱橫交錯,誠惶誠恐地邀請聞歸進門:“聞老師快請進,家裏髒亂,您多擔待。”
李念安瞧着老太太,又看看神情自若的聞歸,滿臉茫然。
屋子倒稱不上髒亂,就是太逼仄,進門一張簡單鐵藝床,前面擺着張小木桌幾把椅子,旁邊拉起一道簡陋隔簾,簾後應該是廚房和衛浴,十幾平的地方,家具用品一目了然。
老人局促地請兩人坐下,李念安忙讓老人家也坐,老太太直到這時才好好打量了眼跟進來的姑娘。
女孩戴着頂鴨舌帽,穿着黑色裙裝,看臉像個高中生,但穿着打扮又有點成熟沉悶,老太太判斷不出她的年齡,只覺得這姑娘眼熟,但這附近什麽時候出過這麽漂亮的姑娘,她怎麽會覺得眼熟?
老太太想不通,就忍不住一眼一眼地打量她,李念安被打量得不自在,于是對視回去沖她笑了笑。
眼前的笑臉和記憶深處的某張笑臉恍然重疊,老太太驀地定住,一些久遠的記憶翻滾而來。
聞歸這時出聲:“您孫子今天沒放假?”
老太太回神,視線下意識避開李念安:“他出去玩了,不愛學習,整天就知道瞎跑。”
老太太姓錢,兒子兒媳都在外打工,上小學的孫子跟她一起住在這處不到二十平的老房子裏,日子過得拮據又局促。
有孫子做話題,錢老太話匣子一下打開,訴說孫子頑皮,兒子常年不回家,生活艱苦,零零碎碎說了一通,人也放松了下來。
聞歸見時機差不多了,說明來意:“錢奶奶,我為什麽過來,想必我助理已經跟您說清楚了。”
錢老太兩只手下意識交握在一起,不安地搓動:“是是,我知道,您問。”
李念安忍不住看向聞歸,後者遞給她一個安撫眼神。
聞歸沉吟片刻:“二十年前,您在李家做月嫂,當時李遠陽的獨女剛出生。”
平地一聲驚雷,李念安倏然擡眼。
錢老太艱難點頭,聞歸繼續:“李遠陽獨女十一個月大的時候,有一小段時間,李太太每天要去醫院看望父親,李遠陽偶爾會帶情人回家鬼混,另一個月嫂恰好有急事,基本是您一個人在帶孩子。”
李念安意識到了什麽,下意識抿緊嘴唇,錢老太點頭,交握在一起的手微微抖動。
“那天,李遠陽又帶情人回家,您推着嬰兒車避出去,特意去了稍遠的一處公園……”
公園不大,人少空氣好,很适合嬰兒曬太陽,錢老太在公園待了兩個多小時,估摸時間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往回走。
迎面走過來個年輕女人,挺着個大肚子,見到嬰兒很喜歡,變着花的逗嬰兒笑,錢老太随口跟她聊着天,然後女的突然問幾點了。
兩人都沒有手表,錢老太就拿出了李遠陽給的手機,結果不等她看時間,手裏一空——手機被突然出現的男人給搶走了。
二十年前手機是多貴重的物件,錢老太哪賠得起,當下急了,拔腿就追。
等追出了幾米遠,她才想起嬰兒車還在原地,回頭,嬰兒車還在,嬰兒卻不在了,剛才彎腰都費勁的孕婦手裏抱着小嬰兒,跑得快沒影了!
錢老太當場流下冷汗,追吧,追着喊着幾百米,兩人距離越拉越遠,終于,女人跨坐上一輛路邊摩托車,揚長而去。
錢老太只能趕緊回李家,結果李遠陽已經不在了,打了十幾個電話也沒人接,安萱那邊也聯系不上,眼看時間過去越久,追回嬰兒越無望,錢老太害怕惶恐,連行李都沒收拾,直接跑路了。
這一耽擱,錯過了追回嬰兒的最佳時間。
李念安丢了,李遠陽跟情人鬼混的事也徹底敗露,雙重打擊之下,安萱病重的父親直接一命嗚呼,安萱和李遠陽随後離婚。
“我對不起孩子,對不起太太一家”錢老太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吳老先生和吳老太太就太太一個孩子,疼外孫女疼得眼珠子似的,要不是我把孩子弄丢,吳老先生也不會那麽快沒了。”
親耳聽到自己當年是怎麽被拐賣的,李念安大腦一片空白。
回到李家後,她不止一次地想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富貴逼人的李家,怎麽可能會把自家的孩子随便弄丢?
李遠陽冷漠,安萱直接不理不睬,讓她不禁懷疑,或許,她的出生對感情破裂的夫妻都是一種錯誤?
連出生都不被期待,自然也沒人在意,丢不丢變得無關緊要,在周家嶺遭受的一切痛苦,也只有她自己在意罷了。
卻沒想到,原來是有人在意的,李念安雙眼茫然張着,忍不住喃喃:“既然在乎,為什麽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
聞歸心中一揪,卻也只能說:“這個答案,得你自己親口去問。”
到了這時候,李念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趟說走就走的“旅行”根本是有預謀的,聞歸在她不知道的時間裏,花了不知多少人力財力,幫她還原了當年的真相,選在姥姥去世的節點告訴她,是怕她不肯祭拜老人而留下遺憾。
她從沒想過有人會默默在背後為她做這麽多事,更不敢奢望這個人是聞歸,可他就是這麽做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心髒砰砰直跳,有什麽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敢問,前車之鑒太過慘烈,粉身碎骨的滋味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
再次回到喪葬中心,天都黑了,來往人群依然很多,吳老太太的靈堂卻靜了下來,堆滿花圈和鮮花的寬大靈堂只剩下一人,那人背對入口而立,面對着姥姥遺照,纖細單薄的背景悲傷而寂寥。
過去十九年裏,李念安只遠遠見過幾次安萱的背影,這麽近的距離還是第一次,一時幾乎不敢再繼續向前。
殡儀人員見她帶着帽子口罩,形跡可疑,上前盤問:“您是親屬嗎?”
李念安将帽子口罩盡數除去,點頭:“是。”
安萱若有所覺地回頭,母女二人的目光穿越十九年的光陰,再次碰撞到一起,安萱愣住,她似乎想笑,眼淚卻先流了出來。
李念安上前,和安萱并排站在老人遺照面前。
安萱面對遺像,總算撐出一個帶淚的笑臉:“媽,安安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