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秋去冬來, 氣候轉涼。
一年一度的元旦即将來臨，學校的老師學生們都在忙着為節日慶會做準備。
十天前, 蘇怡受劉杏老師所托，幫三年級三班的學生們排練表演劇目《小紅帽》。
下午四點半, 蘇怡拍手示意正在練習話劇的孩子們暫停, 笑道：“整體來說, 同學們的表現還是不錯的, 就是臺詞記得不是很牢固，回家做完作業要是有時間可以和爸爸媽媽再對下臺詞。好了，今天暫時先這樣，大家回家！我們明天繼續！”
“好的，謝謝蘇老師, 明天見。”
“蘇老師, 明天見呀！拜拜！”
和學生們一一告別，蘇怡鎖上排練室，回辦公室拿了包，準備下班。
此時校門外到處都是接孩子們的父母或是長輩保姆，蘇怡掃了一圈，沒看見熟悉的車與身影。
雙手插進口袋，蘇怡把下巴埋入毛衣高領, 轉身回家。
這一個多月，蘇怡仍舊和星辰保持着友好的往來, 他們倆關系越來越親密, 但她和簡仲欽之間卻淡了許多。
倘若不是刻意制造機會, 簡仲欽早晚接送孩子與她恰巧遇到的概率并不高。大抵也是他們這邊沒什麽進展，流傳在老師們之間的關于她和簡仲欽的各種猜測少了許多，幾乎已經沒人再悄悄提及。
挺好的！這一次她所求的本來就不多。
蘇怡呼出一團白氣，看着冬日蕭條的城市，突然不想那麽早回家。
一個人住沒什麽不好，輕松而自在，只是到了冬天，難免會因為季節和天氣而滋生出類似于孤獨或冷清的感覺。
步行走到兩公裏外的東湖，蘇怡望向來來往往正在鍛煉或散步的人們。
無論是老人還是年輕些的男女，大家都神采奕奕，極有精氣。
看着一張張鮮活而充滿笑意的臉，蘇怡被成功治愈，堆積在心間的那股喪氣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湖畔的風浸着冷意，蘇怡裹緊外套，走入附近公園。
這裏暖和，因此鍛煉的人更多，蘇怡漫無目的地逛了會兒，然後走到長椅邊坐下。
拿出包裏手機，她才發現聊天軟件裏收到了一段簡星辰發來的視頻。
他已經回到了家，正在練習吹奏笛子，發給她的就是一段吹笛的視頻。蘇怡笑着點開，手機立刻發出一段優美的旋律，這曲子蘇怡并不熟悉，但能聽出整段音樂流暢明快，看來吹笛子對于簡星辰來說駕輕就熟，不算什麽大的挑戰。
前些日子蘇怡就得知，簡星辰屆時會在元旦慶會上單獨表演，節目是吹一首笛子樂曲。
這讓蘇怡不由想起曾經的那段回憶，當初星辰在幼兒園表演會上的是吹奏口琴，小小的他贏得了滿堂喝彩，讓身為孩子媽媽的她很是自豪。
“你吹得真好聽！星辰真棒！”蘇怡笑着低頭打字，剛發送，便聽到身後傳來一段母女的對話聲。
女兒道：“媽，您累不累？咱們要不先在這坐會兒？”
年老的嗓音“嗯”了聲，忽然想起什麽，叮囑道：“咱們歇會兒就趕緊回家，小宇該放學了，他這個年紀是長身體的時候，總餓得快，我得早點給他準備吃晚飯！”
“媽，您又忘了，小宇他都念高中了，晚上要上晚自習的。”
“啊？小宇不是才這麽點兒嗎？高中？怎麽那麽小的孩子就去讀高中了？”
蘇怡有點好奇地回眸，一位中年婦女攙着個頭發半白的老奶奶正朝此處走來。
老奶奶側着身子，右手在半空比劃，似乎想表達她口中小宇的身高分明才到她腰身這兒。
穿着藍色夾襖的中年婦女臉上是無奈苦笑的表情：“媽，他都十七了！”
老奶奶嘴裏嘟嘟嚷嚷着，似乎是奇怪，又像是無法理解，表情像個懵懂的小孩。
蘇怡往長椅邊側挪了挪，騰出更多位置。
人年紀大了身體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想必老奶奶大抵就是這方面的原因？
“謝謝你。”中年婦女看到蘇怡動作，笑着道謝，又攙着老人坐下，“媽，您坐這兒。”
蘇怡友善地回以一笑，低眉去看簡星辰發來的消息。
他發了幾個羞澀的小表情，說“謝謝蘇老師”。
蘇怡正想着要不要再說幾句鼓勵的話，卻聽老人“诶”了聲，驀地一把抓住她手腕。
那是只蒼老布滿皺紋的手，蘇怡吃驚地擡頭，順着這只手望向老人蒼老的面孔。
老奶奶一張圓臉，當看見她時，渾濁的眼睛突然透出一股興奮且震驚的模樣：“姑娘是你？”
蘇怡：“……”
“媽，你做什麽呢？別吓到別人。”中年婦女愣了愣，趕緊把母親的胳膊拽回去，滿臉抱歉地對蘇怡道，“不好意思，我媽她……”說着，偷偷指了下自己的腦袋，示意蘇怡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蘇怡笑着點點頭。
老奶奶沒察覺兩人暗地裏交換的小動作，有點生氣地瞪女兒一眼：“你別攔我，你知道嗎？就是這個姑娘，幾年前的商場火災，要不是她心地善良，帶着我這老婆子逃命，我早就死在了那場火災裏！跟你們說了多少次，要你們認真幫我找那兩個救命恩人，你們一個個全說我瘋了，說我腦子有問題！說根本就沒有這回事。你瞧，我現在找到證據了？我前幾天還在那個商場遇到救我的男人了，老天有眼，今天我又遇到了這個姑娘，我雖然老可記憶力很好，絕對不會忘記救命恩人的樣子，看以後你們一個個還說不說我記憶出了問……”
老奶奶擲地有聲，訓得很有底氣。
做女兒的中年婦女表面順從地點頭，嘴上一直勸着“媽您別激動別激動”！但擺明了完全不相信的樣子，偶爾還朝蘇怡尴尬一笑。
蘇怡卻聽得完全怔住。
她起先并沒有認出這個老奶奶就是當初的老人，但順着老奶奶的這些話，難道她就是那時與她一起被困住的人？
等等——
怎麽會這樣？蘇怡內心赫然一片混亂，不是說系統已經清除了她的存在嗎？
哪怕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件仍存在于這個世界，但他們卻不可能會記得她，但這個老奶奶算怎麽回事？她嘴裏所說的那個男人是簡仲欽？老奶奶居然記得簡仲欽和她？為什麽？
“姑娘。”訓完女兒，老奶奶慈祥地坐到蘇怡身邊，笑得露出一道道眼紋，充滿感激和喜悅地緊緊握住她的手，“姑娘，謝謝你和你男朋友，要不是你們，我這條老命就沒啦！說起來也真奇怪。我那時醒來，怎麽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男朋友他……”又含着淚花笑道，“真好，現在真好，你們倆現在還好嗎？”
蘇怡從巨大的震驚中緩緩回神，她下意識笑了下，想點頭，卻做不到。
“怎麽啦？”老奶奶關切地拍拍她手背，“怎麽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媽，您做什麽，別吓到人家！”旁邊老奶奶的女兒才是一副要哭不哭很着急的神情。
蘇怡連忙沖中年婦女笑道：“沒事，我只是想到了我奶奶。”
三人聊了會兒，蘇怡盡量避及提到簡仲欽。
漸漸地，她們倒也聊得很是投契。
蘇怡得知老奶奶名叫黃靜梅，跟着小女兒宋婉茹住在公園旁邊的住宅區，口中的小宇則是老奶奶很疼愛的孫子。
“姑娘，這麽說你是附近私立小學的老師？”宋婉茹問道。
“對的。”
“姑娘，你沒事兒的時候去我們家吃頓便飯！”老奶奶和藹地拉着蘇怡手，“我都沒好好謝過你們。”
“沒事的奶奶，您不用記在心上。”蘇怡怕老奶奶的女兒宋婉茹誤會，與她眼神示意後，一直假裝自己是在順着老奶奶的話說，倒也沒引起宋婉茹的懷疑。
在老奶奶堅持下，蘇怡和她們交換了聯系方式。
分別前，宋婉茹飛快湊到蘇怡身邊小聲道：“不好意思，我媽媽幾年前生了病，記憶時好時差。還總說那場火災是一對情侶救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錯誤的記憶，如果以後她真的偷偷打電話給你，你別理就是了。”
蘇怡不好多說什麽，點頭表示了解。
最後走之前，老奶奶還一個勁兒邀請蘇怡去她家做客，十分熱情。
蘇怡笑着說“以後有時間一定拜訪”，便轉身離開公園。
關于老奶奶的這個插曲，蘇怡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當年重啓世界，她就算是這個世界的人了，系統理所當然不會再找上她。
可為什麽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存在，偏偏老奶奶還記得？難道中間出現了某種誤差？有這種可能嗎？
一連想了好幾天，蘇怡也沒能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正好元旦慶祝會在即，她便暫時将這件事抛諸腦後。
這次參加慶會演出的小朋友都有邀請家人過來觀看，不過這些孩子們的父母大多忙碌，最終特意留出的家長席連一半都沒坐滿。
演出當天，蘇怡在後臺幫《小紅帽》的小演員們整理着裝，等一切就緒，她從擠得滿滿當當的孩子們找到角落裏的簡星辰，想為他加油打氣，卻巧，看到了穿着黑色長大衣的簡仲欽。
父子兩穿的衣服很像是親子裝，又或許大衣的款式都差不多！
蘇怡找到他們時，簡仲欽正俯身在為星辰打理系在脖子上的蝴蝶領結，兩人都沒說話，在熙攘吵鬧的後臺顯得獨樹一幟，有股有別于衆人的沉靜氣質。
不願打擾，蘇怡剛轉身，簡星辰卻眼尖地發現了她。
“蘇老師蘇老師！”他稚嫩愉快的嗓音從吵嚷聲中脫穎而出。
蘇怡不好假裝沒聽到，便笑着走到父子兩身邊。
“蘇老師，我是倒數第二個表演，蘇老師你排的《小紅帽》什麽時候出場？”
“在中間。”和簡仲欽颔首打了招呼，蘇怡摸了摸簡星辰，“今天的星辰打扮得像個小紳士呢！”
“爸爸給我準備的。”簡星辰羞澀地看了眼簡仲欽。
“嗯，你們父子倆是大紳士和小紳士。”
看着蘇怡俏皮的笑容，簡仲欽嘴角抿出幾絲笑意：“蘇老師今天忙嗎？”
“還好。”
簡仲欽“嗯”了聲，頓時詞窮。最近他們幾乎沒怎麽碰面，更別提說話了，所以一時之間多了些生疏。
好在在蘇怡面前，簡星辰一向話多，簡仲欽緘默的空檔，他已經走到蘇怡身邊，兩人親親熱熱說起了悄悄話。
這畫面，倒顯得他這個做爸爸的很多餘似的。
簡仲欽心中好笑，不由多看了兩眼蘇怡。
她眉眼俱是溫柔的笑意，不知道為什麽，每每看着她與星辰相處，他內心都會湧出一股莫名的親昵與熟悉，而且不受控制的，很想親近這樣的他們。
聊了會兒，有《小紅帽》的兩個演員小朋友來找蘇怡，說大灰狼的衣服扣子掉了。
跟簡仲欽父子兩打了招呼，蘇怡回去幫他們找紐扣。
“爸爸，元旦那天可以邀請蘇老師去我們家做客嗎？”等蘇怡領着小朋友走遠，簡星辰期冀地仰頭問。
“不可以。”
“為什麽？”
簡仲欽沉默了下，答：“老師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不能總打擾她。”
“那我可以先問蘇老師那天有沒有約會啊！”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獨/裁主義。”簡星辰扭過頭，不理人了。
簡仲欽看着他面無表情的側臉，依然無動于衷。
他們父子兩鮮少起争執，沒想到簡星辰竟然會因為蘇怡跟他生氣。
心中好笑，同時又有些無奈。
簡仲欽承認，他這段時間确實是在刻意避諱蘇怡，他向來是個理智的人，不喜歡麻煩，在麻煩滋生前，能遏制便盡力遏制。總而言之，簡仲欽有股說不上來的預感，再跟這位蘇老師相處下去，應該會生出不少麻煩，所以——
“你元旦想要什麽禮物？”簡仲欽輕飄飄看兒子一眼，語氣十分淡然，“說出來我看要不要買給你。”
“別想用禮物糊弄我。”
“不要算了。”
“我考慮下。”簡星辰也非常高冷地擡了擡下巴。
簡仲欽挑挑眉，不再說話。
沒過多久，元旦慶演正式拉開序幕。
簡仲欽帶着簡星辰坐到觀衆席，很配合地觀看演出。
他是個成年人，自然對小孩子們的打打鬧鬧不感興趣，但涉及到星辰這個兒子，不管工作多忙簡仲欽都會盡可能去參與他的每一次成長，從這方面說，他是一個好父親。
節目開場，蘇怡一直都在後臺幫着安撫照看孩子們，時間一點點逝去，終于輪到星辰出場。
黑暗舞臺，一束燈光從他頭頂落下，将這個漂亮好看的孩子籠罩在光芒之中，就像一個從遙遠國度慢慢走來的優雅小王子。
寂靜中，清脆笛音劃破空氣，一個個音符如精靈般組成優美而清新的旋律……
毫無意外，簡星辰又贏得了滿堂喝彩，當然，他英俊儒雅的外形和氣質也為這場表演加了不少分。
表演結束，簡星辰一臉寵辱不驚地離場。
面對大人或是同齡小朋友的掌聲和誇贊，他都表現得不太在意的樣子。
可當蘇怡誇他時，他卻紅了臉頰。
不知道為什麽，越和蘇老師相處，簡星辰就越覺得舒服，那種奇妙的感覺他無法描述，反正他真的很想很想和蘇老師待在一起，就連在爸爸身旁，他都做不到那麽放松。
“老師你元旦做什麽？”簡星辰羞澀地問。
蘇怡愣了下，她望着簡星辰，無奈笑了笑，她也很想與他迎接新的一年，但是——
“老師那天有點事情呢！”
簡星辰有些失望：“是嘛！”
蘇怡點點頭，盡管不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但她還是努力忍住：“那天你就和爸爸好好過！”
“嗯。”簡星辰有些蔫地點頭，餘光微瞥，卻看到簡仲欽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站在他們左手邊定定瞧着。這麽說，剛才他說的話爸爸也聽到了？簡星辰視線游移，頓時不太敢再去看簡仲欽。
掃了眼略心虛的星辰，簡仲欽将目光鎖定在蘇怡身上。
她拒絕星辰的提議再正常不過，可不知怎麽的，這話聽在耳裏，簡仲欽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