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消失在塞納河畔的獨角獸(1)

文/夏梓浠

楔子

獨角獸在灌木叢中禦風而行,渾身雪白的皮毛在輕盈的月光下閃現出柔和的光澤,它背上趴着的妙齡少女閉着眼睛,似乎已經熟睡多時,然而她卻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輕輕松開了拳頭,任由手心裏的祖母綠寶石滑落在叢林間。

祖母綠的光澤微微閃爍着,像是誰的低聲召喚。

一、 羅浮宮·黑色甬道

昏暗的宮殿仿佛是巨大的迷宮,過道兩旁的牆壁上浮雕精致而神聖,透過彩色玻璃的光束被削弱,殘陽迫近一般令人昏昏欲睡,浮雕周圍的路燈上鑲嵌的各色寶石在微光中閃爍着,讓原本色調暗沉的建築頓時熠熠生輝,顯得更為高貴和奢靡。

面容冷峻的少年穩步穿過雕花長廊,他一身戎裝,那雙深藍的眼眸恰似深潭中的碧波,朱唇微抿。幽幽的光線拉長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一襲深藍色制服的侍從緊緊尾随着他。

直至長廊的盡頭,莫裏迦·安德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微微側頭,用疏冷的聲音對侍從吩咐到:“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踏進這間卧房半步。”

“是,殿下。”侍從畢恭畢敬地回答完,然後輕輕将卧房的門關上,莫裏迦颀長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雕花木門閉合的一瞬間。

幽幽燃起的灼灼燭光搖曳着微黃的火焰,讓原本冷冰冰的卧房突然多了一絲暖意,莫裏迦伸手觸及這盞沾滿塵埃的燭臺,輕輕旋動着上面嵌着的一顆湖藍色寶石。

“咔噠。”昏暗中,似乎暗藏的某個齒輪在僵硬的移動中發出了一絲年久失修的呻吟,緊接着是一個又一個的齒輪被帶動着,那張看起來雷打不動的大理石床仿佛突然從千年的沉睡中蘇醒,它機械性地緩緩移開,一條黑色甬道一點點出現在原本擺放雕花大床的位置。

似乎是厭煩這漫長的等待,莫裏迦習慣性地望向窗外,此時已是垂暮,哥德式的建築稀疏地坐落在空無一人的四周,一切是那麽的靜谧而高貴。然而随着一輛馬車匆匆駛過灑滿夕陽餘晖的大道時,一群黑色的鴿子驚飛起來,撲騰着勾畫出一幕凄涼美豔的畫面。

伊塔芙·瑟萊斯蘭的紅色披風被馬車疾駛時帶起的風吹起,像是她此刻內心燃起的熊熊妒火。

“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莫裏迦看出了伊塔芙的臉上的微微愠色,于是他也露出不悅的神色,思考片刻後,莫裏迦将那顆寶石反向旋轉,讓那張雕花大床再次覆蓋住了地下宮的入口。

“莫裏迦·安德烈!”伊塔芙不顧侍從的阻攔,一邊高呼着莫裏迦的名字,一邊蠻橫地打趴了侍從,硬是闖進了莫裏迦的禁地。

“殿下,對不起我失職了!”侍從驚惶地看着莫裏迦,卻只見他揮手讓自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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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優雅淑女的未婚妻此刻氣勢洶洶的模樣,讓莫裏迦不由得皺了皺眉,于是冷聲到:“伊塔芙·瑟萊斯蘭,你擅自闖進來就不怕後果麽?”

“後果?莫裏迦,我是你的未婚妻!而你呢,對我不冷不熱也就算了,竟然還敢金屋藏嬌!”伊塔芙将手裏緊緊捏着的水晶首飾盒用力地砸在莫裏迦面前,璀璨的水晶頓時在清脆的破裂聲中碎成一地晶瑩,而裏面裝着的一顆祖母綠寶石則滴溜溜地滾落到莫裏迦的腳邊,猶如一滴悲哀的淚水,以卑微的姿态仰視着它的主人。

“這算什麽?”莫裏迦微微垂眸,似乎毫不介意這顆價值連城的寶石,而他的波瀾不驚,卻愈發掀起了伊塔芙內心翻江倒海的惱怒。

“‘這算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顆寶石是安德烈家族每一世王妃的象征……”伊塔芙幽藍色的眼眸裏閃動着淚花,她緊緊地抓住莫裏迦的胳膊,胸口微微起伏,“可是你悄悄讓人打制成項鏈吊墜,卻只在訂婚宴上給我一顆普通不過的紅寶石!”

如果不是伊塔芙在與好友閑談時提到訂婚宴的話,她也就不會知道還有一顆祖母綠寶石的存在,更不會悄悄潛到莫裏迦的禦用珠寶師那裏偷來那顆綠寶石。

“你預備怎麽樣?”莫裏迦看着伊塔芙這張風華絕代的臉因為嫉妒而扭曲得醜陋,心裏油然生出一絲厭惡,“不過一顆寶石而已。”

伊塔芙似乎預料到了莫裏迦會這樣敷衍了事,嘴角勾起一抹凄涼的笑容:“莫裏迦,你不愛我可以,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只能心甘情願地娶我,一心一意待我一個人。因為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你!”

除了擁有曼妙身材和美豔容貌,伊塔芙·瑟蘭斯蘭的貴族小姐身份也令人羨煞不已,仿佛她的出生就是為了當選安德烈王室的第二十代王妃。自從十一歲那年第一次遇見莫裏迦,她就愛上了這個面容冷峻的少年,并确定了自己的終生幸福托付者。

然而莫裏迦卻從不這樣認為。

“結婚不過是形式,無論是現在還是将來,我都不想多看你一眼。”莫裏迦的表情沒有絲毫動容,冷漠的态度凍結了一切,讓伊塔芙的盛氣淩人瞬間被澆熄。

“哼!”伊塔芙摔門而去的背影落在莫裏迦的瞳孔裏,然而一瞬間便随着她跌跌撞撞地逃開而消失。她從來都沒有被放在他的心裏,眼裏亦是,一閃而逝。

房門再次被侍從謹慎關好,莫裏迦轉頭看向那盞昏黃依舊的燭臺,那火焰仿佛是搖曳在他的眼底,思念之心如此焦灼。

黑色的甬道兩側是精雕細琢的玉璧,上面鋪綴的寶石絲毫不遜色于其上方富麗堂皇的宮殿,莫裏迦手裏持着一盞燭臺,緩緩走向甬道盡頭。

狹窄的甬道陰暗而潮濕,而它卻通向一片開闊空曠的原野。一陣鳥語花香的氣息撲鼻而來,莫裏迦走上最後一級臺階,來到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中。

一匹紅棕色的馬駒被系在出口附近的一顆大樹下,看見莫裏迦的一瞬間便歡快地嘶鳴起來,似乎恭候多時。莫裏迦将燭臺吹熄後妥善地放在地上,走過去解開系在樹幹上的缰繩,然後帥氣地一躍上馬。

“駕——”此時少年的眼眸裏雀躍着陽光。

二、 塞納河·畫地為牢

灌木叢的盡頭是一座茂密的森林,林間流淌過一條環狀的清澈河流,而河流環抱着一座城池。哥德式的塔尖設計,象牙白的外牆讓這座城看起來精致又典雅。

是九月初。

一身黑白色洛麗塔服飾的少女伫立在城門與護城河之間的木橋上癡癡等待,紫色的眼眸深深地望向森林的那一端。她的裙擺下趴着一只乖順的獨角獸,渾身雪白,眼眸卻是深黑色,樣子像是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唯有前額突兀地長出一只角。

歌希亞·安德烈——這個被莫裏迦悄悄藏匿了多年的公主就終日在這座不為人知的城堡裏生活了無數個春夏秋冬,如今,那個瘦弱幹癟的女孩子已經出落成水靈動人的美麗女子。

“多洛,他來了,你先藏起來吧。”歌希亞遠遠地就聽出了莫裏迦的馬蹄聲,于是俯下身撫摸着獨角獸的腦袋,将它弄醒後輕輕丢進碧綠的河水裏。

“嗚!”多洛漆黑的眼睛閃爍着哀怨的神色,嘴裏也發出一聲不滿的哀號,可還是乖順地潛進了涼涼的水裏緩緩游走了。

歌希亞還沒來得及目送多洛離開,就被一雙大手攬進了溫暖的懷抱裏。

“歌希亞……”莫裏迦寵溺地揉着歌希亞金色的長卷發,碧綠的眼眸流露出難得的溫柔,他伏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訴說着思念,“我想你了。”

“哥。”歌希亞也開心地摟着莫裏迦,揚起一張燦爛的笑臉對着他伸手讨禮物,“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呢?”

“我記得。”莫裏迦的眼睛有些黯然,歌希亞的那一聲聲哥哥讓他的背脊有些僵硬,不過他還是若無其事地從懷裏拿出了一顆祖母綠的寶石,“生日快樂,歌希亞。”

“好漂亮……”歌希亞歡喜地接過這顆寶石仔細端詳着。

只是這顆綠寶石有些眼熟,似乎在母親那裏見到過,只是幾年前它還只是一枚幹幹淨淨的綠寶石,并沒有被打制成項鏈的吊墜。

疑惑在歌希亞眼裏一閃而過,甚至帶着一絲冷笑,卻被她擡眸時清澈的眼神掩飾得天衣無縫。

“怎麽會呢?我給你的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來,我幫你戴上。”莫裏迦眼裏只有柔情,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歌希亞的卷發,給她戴上這象征安德烈王妃的項鏈,卻對心底的愛意只字未提。

“哥,慣例哦。”歌希亞從腳邊的竹籃裏端出一只精巧的琉璃碗,“上好的野兔肉醬。”

“好。”莫裏迦微笑着接過琉璃碗和勺子,只是在他垂下睫毛的一刻,藍色的眼睛裏似乎藏着無盡的悲傷,“歌希亞,你可以許願了。”

“哥,我想離開這裏,回到以前的生活。”歌希亞認真地握着莫裏迦的手,眼神充滿渴盼。

以前的生活……

莫裏迦的手指僵了一會兒,沉默片刻後,點頭應允。

歌希亞·安德烈。

莫裏迦·安德烈。

他們是兄妹,然而他們卻并沒有血緣關系。

莫裏迦是出生風塵的母親不知道跟那個男人一夜風流後的結果,然而在她的石榴裙下拜倒的人裏卻偏偏存在這樣一個不顧世俗眼光的人,這個人便是歌希亞的父親,這個國家的王。跟随母親入宮後,由賤民變為王子的莫裏迦卻過上了物質豐富,而精神上卻備受折磨的日子,在母親被那些貴族的妃子逼得服毒後,莫裏迦的積怨已久終于爆發,為了順理成章地得到本不屬于他的王位,他殺人如麻,将歌希亞的其他兄弟統統趕盡殺絕,卻留了年幼的她一條性命。

親眼目睹母親和兄弟們倒在血泊中的血腥場景後,年僅十四歲的歌希亞暈倒在莫裏迦的懷裏。莫裏迦右手握着沾滿血腥的長劍,左手卻摟着唯一的幸存者,眼神決絕而令人生畏,他渾身散發着王者之氣,擁有遠超過他十七歲的冷靜和殘忍。

可他看向歌希亞恬靜的面龐時,眼裏卻浮起一絲不忍和憐惜。

于是他決心為歌希亞建造一座城,将她永遠囚禁在自己身邊,哪怕她會恨他一世。

意外的是,歌希亞在極度驚吓中失去了那些可怖的記憶,卻記得莫裏迦是她的哥哥,并将他視為唯一的親人和依賴,三年來她獨自一人安安靜靜地生活在這片森林裏,每個禮拜他都會來看她,給她帶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

如今歌希亞已經成人,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張,況且自己已經為王三年,即使當年弑君奪權的事情被抖出來,也沒有人能把他怎麽樣。

三、 凡爾賽·鬼迷心竅

“多洛你沒事吧?”歌希亞将檀木箱子打開,把蹲在裏面瑟瑟發抖的小家夥抱了出來。

多洛濕漉漉的身體蜷縮在歌希亞懷裏,不斷打着噴嚏,大概是之前被她丢進河水裏着涼了,于是它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始作俑者。

腳步聲漸近,多洛如同驚弓之鳥般迅速鑽回了木箱裏,直到一個絕色佳人款款來到眼前,歌希亞才回過神來。

“果然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難怪令莫裏迦如此神魂颠倒!”伊塔芙提着裙裾走進歌希亞的房間,巧笑嫣然,卻是綿裏藏針,“忘了告訴你,我是莫裏迦的未婚妻,伊塔芙。”

“我是歌希亞·安德烈,想必你就是瑟萊斯蘭的獨女吧。”歌希亞自然感受到了伊塔芙身上散發出的濃烈醋意,于是不緊不慢地将自己的姓氏說了出來。

“歌希亞·安德烈?”伊塔芙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在她的記憶裏,安德烈家族在一日之內全部暴斃,僅剩一個莫裏迦,然而歌希亞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怎麽會突然出現?

莫裏迦和伊塔芙的婚禮按期舉行,伴娘是突然詐屍的歌希亞,任何流言蜚語都被莫裏迦鎮壓了下去,這場盛大的婚宴更像是一場商業舞會。

“歌希亞,最美麗的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跟你跳一支舞嗎?”身穿銀灰色燕尾服的莫裏迦繞過新娘伊塔芙,對着歌希亞伸出邀請共舞的手,被晾在一邊的伊塔芙也故作大度地點點頭,其實暗地裏早已恨得咬碎了牙齒。

“歌希亞,我們跳舞吧。”而另一只手卻搶在莫裏迦面前牽起了歌希亞。

歌希亞盯着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他一襲白色禮服,漆黑的眼眸跟在場的人種似乎格格不入,眼神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像是夢裏見過的那個白衣少年,總會在她做噩夢時緊握着她的手給予溫暖的力量。

“歌希亞,”白衣少年的嘴角揚起溫暖的弧度,他湊近歌希亞的耳邊輕輕說道,“我是多洛。”

歌希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俊美的容貌,跟化成獨角獸的時候那可愛憨厚是截然不同的感覺。一直陪伴自己的小獸居然是個眉眼溫柔的少年,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歌希亞有種做夢的感覺,腳步也飄飄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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