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五:孤煙 (1)
自從洛晞登報要和洛家脫離關系, 洛珏就再也沒來找過他。
洛晞樂的清閑,也不介意以往和他聯系緊密的世家子弟和他斷開聯系,每天就是在院子裏轉轉, 閑着沒事布局,試圖趁自己在京都的時候讓報紙銷量漲上去。
洛珏雖然沒過來,但洛尚書過來了。
沒提洛家那些事情,洛尚書蹙眉,只是跟洛晞講了又講,讓他忠君愛國, 要記得那是皇帝,不是他可以随便算計的人……
別人或許還沒看出來, 但洛尚書堅信岳清淩沒有背叛過洛晞,洛晞也沒有真的喜歡楊延, 這一切只是為了争取外放。
這一步步計劃, 未免太過大膽了些。
洛昶也不贊同,“阿枝, 我們要對皇帝忠心,他自然不會辜負我們。”
洛晞微擡眼皮看了眼洛昶, 看來在邊疆, 洛珏也将洛昶保護得很好。
洛尚書一噎, 洛昶是政治上太蠢,真的忠君愛國, 洛晞就是太聰明, 喜歡玩火,一點敬畏心都沒有。
被念叨了一次,洛晞很快被楊延解救出來——京都出現了雪災。
楊延欲言又止看着洛晞,“不如我們也去施粥?”
既然想着脫離家族外放, 那自然不能拿家族的錢。楊延自己手中的金銀倒是不少,但洛晞如今是他的盟友,兩人總要保持一致才好。
“好啊,”洛晞爽快同意了,開始商量具體怎麽安排。
隔得近了,聽洛晞講述接下來的計劃,楊延不自覺怔了怔。
洛晞看向楊延,眨了眨眼,“這麽看着我作什麽?”
楊延輕笑,“就是感覺你很好,比我想的還要好。”
能遇見洛晞,也是他的幸運。
三月來臨,洛晞離開了京都。
臨走送別的時候,岳清淩沒來,他被成淳博堵在了路上。
“你的手倒是長,”成淳博難得冷了臉,“洛晞去并州,是你動的手腳?”
外放也是有餘地的,成淳博早就看好了一個富裕的地方,想要做出什麽成績來也簡單。但并州,那就是個有些貧困的地方,山路不好走,除了民風悍勇地區穩定外,什麽優點也沒有。
岳清淩心裏苦笑自己給洛晞又一次背鍋,面上倒是義正言辭,“我只是遵循陛下的旨意。”
成淳博不屑道,“他也說了讓你去和大皇子三皇子走這麽近?”
岳清淩一時語塞,沒再辯解。
成淳博撣了撣袖子,質問道:“岳清淩,你到底有沒有把洛晞和我當成朋友?”
岳清淩無法說話。
低調準備了馬車走人,洛家還是得知了消息,洛昶作為洛家代表,特意來送洛晞。
附贈仆人若幹,美男一枚。
洛昶見洛晞要說話,急忙道,“這是叔父以前在戰場上救下來的,說是要給我叔父做仆人,叔父說不能耽誤他,所以打算送給你,你以後是給他安排職務也好還是護佑你安全也好,都随你。”
當然,洛昶沒說,這是洛珏在一幹人選中挑了又挑,選中的最符合京都對美男子的追求的一個,也是一慣讓洛晞最為欣賞的類型。
這位男子上前一步,自行介紹道,“公子,我名井鑒,擅武藝及排兵布陣,還望公子收留。”
洛晞本來要拒絕,聽到後面倒是又改口了,“既然來了,那就留吧。”
去了并州,他也需要人幫着整理內務,既然這人能練兵,倒是省了些麻煩,只是用的時候斟酌些便夠。
想到這裏,洛晞随便挑了些話題,和井鑒說話。
洛昶見狀,悄悄松了一口氣,飛快走了。
楊延掃了眼和洛晞相談甚歡的男子,心裏不自覺有些煩躁。
他當然看出來了,這是洛珏的陽謀。光明正大送人,打的保護洛晞的名義,而且也是真的有些本事,反倒讓洛晞真的願意将人留下。
他不喜歡這個人,不想洛晞留下他,但他能以什麽身份讓洛晞拒絕?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他和洛晞也清楚,兩人明面上的感情,不過是作秀。
“說些什麽呢,”楊延坐了過來,拉起洛晞一只手,把玩他的手指。
“正說你呢,”洛晞一愣,又想起兩人“正在熱戀”,便由着楊延,只是道,“你是通判,有了井鑒,也可以幫你輕松些。”
說實話,楊延以前一直是個纨绔公子,似乎在學堂也不夠認真,雖說有些聰慧但也未必懂排兵布陣,留下井鑒,也好幫着楊延描補一二。
井鑒笑道,格外溫和體貼,“是呢,有我在,楊公子大可放心。”
楊延看了眼井鑒,眉眼鋒利了許多,“……那可真就麻煩了。”
一個纨绔子弟的名頭固然給了他喘息的機會,如今卻也讓他比井鑒差了些,無法得到洛晞的全身心信任。楊延心裏盤算着去了并州就好好幹出一番事業,逐漸淡忘莊夫人和楊家帶給他的傷痛。
在洛晞低頭品茶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目光中似乎有火花閃過。
并州風平浪靜,洛晞過去的時候格外順利,迅速就接手了相關事宜,開始布局,試圖将并州打造成穩固的堡壘。
而井鑒,也在持續長久的關注下,終于發現,洛晞和楊延之間遠沒有他們表露出來的感情深厚。兩人極有可能只是作戲,通過這種方式來從京都脫身罷了。
井鑒頓時大喜過望,想要傳消息出去,給洛珏彙報。
結果——當晚,井鑒放出去的鴿子被洛晞養着的信鴿啄禿了頭頂的羽毛。
“咕咕咕,”壯了一圈的鴿子理直氣壯叫了一聲,歇在了房梁上,綠豆眼巡視着周圍。
另一只稍微瘦弱的鴿子拿翅膀蓋住腦袋,縮進了井鑒的袖子裏,瑟瑟發抖。
洛晞只當作沒看見,“井鑒,你可是有什麽事情要和洛家聯絡?不如我幫你送信。如今并州獵手衆多,平日也喜歡四處打獵,萬一傷了信鴿反倒不美。”
井鑒的笑容有些艱難,“我能有什麽事情?不過是鴿子沒事跑出去玩鬧。如今我來了并州,自然該幫着公子做事。”
難怪洛晞這麽爽快帶他過來了,原來是早就打算不讓他傳出去只言片語。
得到答複,洛晞滿意了。至于井鑒是不是發自內心這麽想,與他何幹?
只要井鑒幫他處理好事務,訓練軍隊就夠,發揮價值就夠了。
敲打了井鑒,洛晞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并州的建設中,只是機會遠比他想象中來的要快——日食一下,朝野震蕩。
洛晞自然不肯放過這麽好一個機會,暗地裏推波助瀾,再加上世家也需要一個人來背鍋平息民怨,逼着皇帝下了罪幾诏。
有了第一個污點,剩下的也快了,洛晞自己也不善農事,但他聽得進別人的建議,也能夠時不時在外巡查,考慮一線的實際情況。
有老農膽大心細,終于攔了洛晞身邊的仆役,遞上了話:【蝗蟲将至】。
越國迎娶三公主陸薔,為了陪嫁,皇帝已經抽調了部分百姓修路,甚至要求各地供奉奇珍異寶。但越國明顯沒有他們表現出來的那麽和善。
一年後,邊疆重啓戰火。洛珏赴邊疆督戰。
兩年後,蝗蟲依舊,漁陽附近顆粒無收。為緩解上次蝗災,各地糧倉早已消耗大半,如今各地告急,百姓哀嚎。
三年後,大皇子身死,儲位依舊未定,皇帝要求修建摘星臺,悼念皇後,勞役之下,百姓死傷無數。
同年,天下大亂。各地起義頻發。
“接下來要到我們了,”洛晞看着楊延。三年時間,足夠他布局,也足夠他交付足夠的信任給楊延。
楊延看向窗外,“皇帝下了令,說是要讓我們回京。”
皇帝也坐不住了,畢竟洛珏如今手握邊疆大權,天下又正是動蕩,自然不肯洛晞和楊延還在外面。當然,聖旨不會直白到這個地步,只是說如今戰亂,世家子弟理應進京護佑陛下。
洛晞琢磨着怎麽跟楊延開口。
其實并州內外對朝廷也有些不滿,只是洛晞在這裏治理得當,所以很多人還願意忍讓,對皇帝的怨氣更多是體現在話語中。
但洛晞是打算,借着這個機會舉兵。
京都要處理是一方面,并州這邊要保持上下一心,這也是一個問題。
可他當初打着在外散心逃避皇室的理由将楊延忽悠過來,可沒說他自己是打算借機謀反的。洛晞難得有點心虛,想着怎麽跟楊延解釋這件事。
雖說楊延也不喜皇帝,但謀反一事牽扯太多,怕是楊延也不會輕易答應。
楊延的思緒也有些飄遠,如果是要回京,洛晞的婚事肯定要提上議程。
不可否認,洛晞是個最好的朋友,有他在身側,楊延感覺自己放松了許多。但等洛晞成親,怕是也沒有這麽多的時間留給他了吧,偶爾能和他見一面,都是不容易。
他壓了壓胸口,自己真的能接受?楊延看着面前寫滿京都消息的紙張,心中的欲望漸漸膨脹。
況且,皇帝這人也不怎麽樣,如今天下大亂,他們為什麽不能争一争?
如今其他下屬就坐在下面等他們開會,楊延試探着道,“我覺得并州不錯,實在不行我們也可以去周圍的地區散散心。”
嗯,順便帶着幾千人去,兩個人不安全。
洛晞眼睛一亮,以為楊延看穿了他想要把周邊的幾座城池給打下來,到時候過去管理,“你當真這麽想?如果你不想參與,我也可以派人送你回京。”
“憑什麽要我走?我們難道不是朋友?”楊延不悅,“我們一起來的并州,将來要回去也要一起。”
井鑒看着洛晞看着楊延,總感覺兩人之前似乎有點粉紅氣氛。
試圖給自己尋找更多理由,楊延又道,“如今各地都在謀反,戰争衆多,如果我們回京路上遇到點什麽事情,反應也來不及,不如我們一同待在并州,我也可以保護你安全。”
洛晞看着楊延,為楊延的話語動容。
有一個人願意陪你在外奔波,陪同你三年,甚至在未來的危險時刻也願意陪你一道,洛晞沒辦法不感動。
想着兔子不吃窩邊草,擔心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把這句話默念個幾十遍,洛晞總算壓下了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回到正事上面。
楊延放下手中的茶杯,陡然露出鋒芒,“殺了那個人,不要讓他踏進并州。”
洛晞看向坐在下手的井鑒,“那就要麻煩你跑一趟了。”
井鑒颔首,“我這就去。”
只要天子使臣未到并州就身死,那洛晞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繼續留在并州。
井鑒出門了,忙着去刺殺傳旨之人。
洛晞又布置了些其它內容,包括收容流民、安置百姓、跟上司讨價還價少交一些賦稅等,甚至還響應皇命,讓楊延清點了三千精兵,打算到時候送去京都。
打着護佑皇帝的名義,倒是可以去将洛家人和楊家人接來并州,好歹也不能讓家裏人落在皇帝手上。
亂象遠比洛晞想象中來的更快。前幾日還不過是有五六座城池反叛,到了十來天後就有二十餘座城池不願接受皇命。這天下,逐漸失去了控制。
一面派了人送軍隊去京都,周圍的局勢一點點惡化,洛晞終于打着守衛山河的名義,和周圍的幾座城池‘聯合’,開始攻打周圍地區。
周圍混亂,驿站的人早就離去,能夠和京都聯系上的只剩下那一只信鴿。
洛晞讓信鴿送去了信,三千人的軍隊只會來了一小半,兩千人還留在京都等待皇帝命令,人也只接回來了洛昱和洛芷。
“大伯和伯母呢?”洛晞皺眉。
前去京都的将領無力苦笑,“卑職勸了洛尚書許久,尚書堅持要留守京都,洛夫人說是孩子過來就行,她要陪着洛尚書一起,撐起洛家。”
如今皇室還未潰散,洛尚書不能走,只有在京都,才能收到更多的消息。不僅是為洛晞周轉,也是為遠在邊疆的洛珏洛昶争取更多物資。
臨別匆忙,洛尚書只來得及給洛晞寫了信講述情況,讓他照顧好自己,甚至沒有來得及商議洛晞的謀反行為到底對不對。
“二哥,”洛芷見到洛晞的時候,眼角還有些許淚痕。
一夕之間,父母臉色忽變,要把他們迅速送出京城,就算洛芷不知道到底因為什麽事情,也知道如今格外危險,連哭泣都不敢出聲。
洛昱成熟了些許,眉宇間多了些堅定,“我來幫二哥做事。”
洛晞安撫完兩人,這才放心離去。
越國再次卷土重來,邊疆又重新陷入一片戰火,原本成長起來的洛昶鎮守在西北角落,洛珏則去了東北處巡查,如今大概也在匆忙趕過去。
楊延陪着洛晞坐了許久,無聲安慰。
洛晞一笑,“我沒事,我們做的越快,打下的地盤越多,未來的贏面就越大。”
王氏親自去了皇宮照料公主,洛尚書也日日在朝堂上和諸位大臣商議對策,皇帝越來越不放心兩人離開皇宮,至于洛昱和洛芷,則被王氏以洛昱染病的理由關在了家裏。
主要的大人在,洛尚書又是洛家族長,王氏是宗婦,兩人都沒離開,皇帝自然也沒懷疑。
只是還在并州的洛晞,成了他心頭一根刺。
皇帝看着站在下首的洛尚書,“如何處理那些叛軍,就靠愛卿了。”
洛尚書垂頭,“謹遵陛下旨意。”
皇帝撫摸着胡須,點頭表示滿意,“邊疆那邊戰事也有些嚴重,等打壓了關中的叛軍,我們也要送一批物資過去,畢竟邊疆将士也多有操勞。”
終于聽見了一句滿意的話,洛尚書和朝臣連連恭維,心中的擔憂放下了少許,又忍不住想洛晞會不會趁機搞事情。
萬一洛晞真的……那他也只能幫忙将消息壓下去一段時間,給他發展的機會。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邊疆的景色遠沒有話本描述的那般美好,相反,它粗犷又寂寞,偶爾一陣狂風吹過,裏面似乎夾雜着血腥味。
戰鬥大多殘酷,将軍百戰死……如今,終于輪到了洛昶。
“不能,不能撤,”洛昶的聲音已經嘶啞,胸口中了一箭,鮮血已經染紅了衣衫。
“将軍,”旁邊的士兵眼淚滴了下來,“我們走吧,醫師就在下一個城鎮。”
士兵的手在抖,胸口的箭不敢拔,但血已經止不住了,他拼命将止血散撒在傷口附近,卻又被鮮血淹沒灰色的藥粉。
“不走,”洛昶看着外面的孤煙,瞳孔漸漸渙散。
離了這裏,這一城的百姓要遭殃,而且,這裏和并州距離不遠,他走了,洛晞怎麽辦?
這麽多年,他想要忠君愛國,想要家庭和睦,卻一個都沒有做到。如今,他只能戰到最後一刻,守衛這裏。
好在他也重傷了對面的越國将領,對方也要養傷許久,最近大概精力不足,估計夠二叔趕到這裏。
“我死後,不、不能發喪……”匆匆說完最後一句,洛昶就閉上了眼。
他沒能等到洛珏趕過來。
縱觀這一生,遺憾似乎太多,他有未能盡孝的父母,有沒來得及補償的弟弟,有來不及送她出嫁的妹妹。
士兵在旁邊嚎啕大哭,裝着止血散的藥劑瓶從手中脫落,咕嚕嚕滾遠了。
勉強保持鎮定的副将擦幹眼淚,咬牙指揮軍隊,叮囑衆人封口,打掃城池外的戰場,消除痕跡,并且将洛昶的遺體運送回軍營。
一日不發喪,就可以民心安定、敲打越國。
城池內,縱然兵臨城下,依舊井然有序。
裏正和其它衙役一起,男人搬運石頭,女人縫補衣裳,臉上雖有擔憂卻不恐懼。
裏正看着天空殘陽如血,安慰幾個揣揣不安的小孩子,“不用擔心,有洛小将軍在,他一定能戰勝歸來,再次打敗越國。”
似乎是想起了這位洛小将軍的威名和過往的英雄事跡,小孩子們也嬉笑起來,不再擔憂未知的明日。
京都裏,王氏正在和幾位公主一起品茶,斟茶的時候,手卻抖了一下,滾燙的茶水濺出一兩滴,燙到了手腕上。
“夫人,您沒事吧,”旁邊端坐的幾位公主圍了過來,叽叽喳喳詢問。
王氏沒覺得手腕上有多疼,卻查覺心口一陣窒息。
見王氏沒有開口,其中一位公主道,“夫人,您是不是在擔憂叛軍?父皇說了,那些人都是烏合之衆、亂臣賊子,京都一定會沒事的。”
王氏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那是洛昶特意從護國寺秋來送給她的。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呢喃着,“會平安的,一定會平安的。”
她看着面前錦衣玉食依舊純真無憂的公主,心中不免有一絲厭煩。如今天下大亂,皇帝的江山都未必能保住,她的兒子在疆場出生入死,她們卻可以在這裏輕松品茶,商議着選誰做夫婿。
王氏掩去嘴角那一絲嘲諷,又恢複了之前的鎮靜,溫柔道,“我們繼續吧,剛剛說到了雲山雪霧……”
洛晞忙着擴張領土,忙着上下齊心,猶豫要不要舉着旗號來吞并周圍的幾座城池,又怕暴露了野心之後反倒害了京都的洛尚書和王氏,也只能先悄悄擴充軍隊。
楊延就更忙了,他需要借着保衛城池的名義,來攻打四周的盜匪,清理道路,趁此機會練兵。
偶爾想過心中的悸動,最後都不得不無奈一笑,總歸是時機難得,等日後,他做出一番成績,總要當着洛晞的面表露清楚。
他的喜歡不是玩笑,更不是胡鬧,而是經過了深切的思量。
洛晞卻打算最近少和楊延見面,再多看幾眼,他怕自己的節操會碎掉。
躲避楊延的同時,洛晞開始聯絡附近幾座城池,打算借着友好的名義先占下來再說。只要消息不洩露,誰知道城池背後的主人是誰?
冬去春來,皇宮裏,王氏發出一聲尖叫。
“你說什麽!”王氏首次失态。
洛尚書臉色也有些扭曲,皇帝好狠的心!洛昶死了,還刻意壓着消息不告訴他們,不就是希望他們繼續為皇帝賣命!
要不是洛珏傳信過來,他們家信鴿多,怕是直到現在都不會知情。縱然如此,也隔了四個月了,怕是一路信鴿都被射下來了許多。
洛尚書不得不抱着王氏,不讓她太過沖動,“你冷靜點,我們先安排好他的後事……好歹讓人把遺體送回來,葬入祖墳。”
王氏猛地推了一把洛尚書,“那是我的兒子,是我的長子,是我拼了命生下來的!洛珏他人呢!他當年答應過我,會保證洛昶活着回來的。他為什麽沒有做到?!”
洛尚書也心疼,可洛珏還在邊疆……
已經死了兒子了,他不想再失去弟弟。
隔得太遠,洛尚書不得不投鼠忌器,連去和皇帝請求的勇氣都沒有。
“你再等等,等日後,”洛尚書沒有細說。
他和洛珏早就商議好,找一個機會讓叛軍送皇帝上路,再扶持一個小皇子做傀儡,到時候也能護得洛家百年太平。
王氏的眼裏淬着毒,表情漸漸平靜,“……你放開我,我冷靜下來了。”
洛尚書拍了拍王氏的背,“你放心,我都記得。”
王氏面無表情,手指卻掐進了掌心,記得,那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憑什麽她的孩子和她十年分離,最後死在了邊疆,皇帝的子嗣卻能夠平安喜樂,安定一生?
洛尚書閉了閉眼,心裏發狠,還是繼續柔聲勸慰王氏,“你先去歇息,不要在皇帝面前露出了把柄,京都裏就靠我們倆支撐。你想想和阿枝一起在并州的昱兒和芷兒,也不要随意沖動。”
王氏澀然道,“……好。”
洛晞依舊不動聲色盤旋在并州附近,但也聯絡上了以往在江南培養的人手,帶着洛昱和洛芷熟悉事務,道,“将來我奔波在外,這裏就要靠你們兩人撐着。”
洛昱點頭,終于露出了笑容,“好,我一定好好學。”
以往是他太過胡鬧,如今才既無法分析出天下形勢,也無法為家族分憂,他也該長大了。
洛芷在一邊跟着點頭,好奇看着文書。
洛晞很忙,正因為要遮遮掩掩,要做的工作反而多了不少。楊延也會小心翼翼借着過道經過某一座城池,迅速拿下,然後換上一套領導班子,留下以前的知府,依舊給朝廷撰寫公文。
随着布局的一步步推進,洛晞以前準備的人手也漸漸排上用場,為了行軍方便,洛晞沉思再三,終究選擇了跟随楊延北上,将這裏留給洛昱和洛芷守着。
洛昱終于意識到洛晞在做什麽,他狠狠點頭,送別了洛晞。
春光正好,王氏依舊是以往優雅貴婦的模樣,繼續泡茶,給衆位公主講解品茶。
王氏笑容依舊溫柔,“也好久沒有見過幾位皇子,不如大家一起來坐坐。”
因為皇帝不關注後宮,對皇子公主都較為冷淡,他們的兄弟姐妹感情倒是格外不錯,如今王氏提起,稍微說起多日未見的感慨,幾位公主迅速跟着同意,就連還在襁褓中的五皇子,都被抱出來曬太陽。
“我的技藝只是一般,如今也厚顏請諸位皇子品嘗,”王氏笑道。
就連五皇子,她都特意倒了一杯茶。
乳母連忙擺手,“五皇子還小,可不敢給他喝這些。”
王氏笑容依舊溫柔,“那真是太可惜了,也是我忘性大,忘了小孩子不能喝。”
一位公主看了眼王氏,悄聲道,“夫人,您今日似乎沒有戴您平日的那串佛珠。”不僅這樣,公主歪着腦袋,王氏今天的衣服似乎也格外素雅些,不如往日雍容華麗。
王氏倒茶的手頓了頓,笑容不變,“串佛珠的紅繩斷了,我就拿了盒子收拾起來,等以後閑了再去修複。”
另一位公主不耐煩說這些瑣事,追着王氏問一些品茶的技巧,王氏也跟着品茶,講一講自己的心得體會。
似乎是再美好不過的畫面。
洛晞終于玩崩了。
準确來說,是在他擁有第二十三座城池後,想要攔截消息的壓力越來越大,不止是流民,還有商隊、各類盜匪、叛軍和投機者。其中一個人擺脫追殺、逃出了攔截線,不知蹤跡。
發覺人數不對,洛晞的臉色瞬間變了,迅速讓鴿子跑一趟,讓洛尚書和王氏盡快撤退,不能再拖了。
接到信件,洛尚書頓時一口茶噴了出來,“咳,咳咳!”
這四年時間,洛晞到底做了什麽!
洛尚書不知該喜還是悲,但目前走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王氏沉靜轉着佛珠,“孩子怎麽樣?”
“都還好,”洛尚書深吸一口氣,“就是我們不能多呆了。”
洛晞居然早就準備謀反了,這事瞞的也緊,如今消息洩露,他們再留下去,就要成為人質了。
洛尚書一邊收拾重要物品,一邊給王氏講解洛晞如今的狀況。
王氏怔了怔,難得有了一抹笑容,旋即遺憾道,“可我下午還約好了和幾位皇子公主一起品茶。”
見洛尚書皺眉,王氏淡淡道,“你收拾收拾,先出宮等我,我忙完了就來找你,如果我沒有按時出現,怕是陛下會有所懷疑。”
洛尚書無奈道,“好,我去外面等你,你早些過來。”
宜早不宜遲,洛尚書很快如往常一般,去了一個較偏遠的院子散心。
臨行之前,洛尚書只是随身攜帶了一本薄薄的冊子,還不忘叮囑王氏,“我在宮外等你,你快些過來,不要耽誤時辰。”
王氏溫柔颔首,“你放心,我自然不會耽擱,萬一被幾個公主纏住了,你就先走。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有多少價值。”
洛尚書一臉無奈,“都是一家人,說這些作什麽,我們一起生活二十餘年,未來也要一直走下去。”
王氏看了眼洛尚書,沉默笑笑。
見狀,洛尚書只好道,“你放心,我會先安頓好自己,我在京都城門處等你。”
洛尚書沒發覺王氏的不對,簡單再記錄一些內容,就興沖沖離開了暫住的宮殿。
看着洛尚書走遠,王氏的眼神漸漸冰冷下來,取出了妝匣下壓着的一個紙包,對着一襲綠衣的侍婢道,“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夫人不必多慮,”侍婢淺淺一笑,“夫人對奴一家有大恩,奴願為夫人做事。”
王氏看了眼窗外的悠悠白雲,“走吧,正好還可送我那侄兒一份大禮。”
依照着往日的熱鬧,王氏依舊邀請了所有的皇子公主,親自為他們斟茶。
皇子們對着邊疆戰事和外面的叛軍高談闊論,公主們品茗賞花,王氏穿梭其中,不時斟茶,确定所有人都喝了後,又靜靜給自己倒了一杯,一滴清淚從眼角滑過。
綠衣侍婢看着王氏一飲而盡。
恍惚間,王氏似乎又看到了小時候的洛昶,陪着她在家中閑坐。
乖巧又孝順,是她最喜歡的孩子。
順着密道出了皇宮,洛尚書沒有按照原定的計劃立刻離開房子,而是依舊停留在宅邸內。
成淳博勸解道,“世叔,如今不知夫人多久才會回來,不如您先離去,也好安頓下來。”
洛尚書搖頭,“我總要等她一起回來才好。之前說我先走,不過是為了安她的心。但我放心不下她,總要等着她才好。”
成淳博無奈,只好道,“您在皇宮忙碌許久,也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不如先去歇息一二,我替您等候。”
洛尚書遲疑一瞬,想想自己還未能完善的京都布局圖,以及早就熬紅了的眼睛,還是答應了,“倒是我麻煩了你。”
他也怕接下來的路程自己沒有力氣。
成淳博狡黠笑笑,“世叔若是真的心疼我,不如早日将芷兒嫁給我。”
兩家早已定親,約定等洛芷十七歲便成婚,只是如今兵荒馬亂,洛芷去了并州,婚期變得遙遙無期,只能延後。
洛尚書失笑,“好,等戰事平息,我便為你們主婚。”
說服了洛尚書,成淳博連忙安排人手,低調帶着洛尚書去了別的府邸,自己親自在這裏守着,等着王氏過來。
既然已經揭露了真實面目,洛晞幹脆沒再遮遮掩掩,直接大張旗鼓招攬人手,趁着朝廷沒有反應過來飛快擴張,又吞并了兩座城池。
如今,他也一躍成為規模較大的勢力,另一股叛軍不過十五座城池,而且是農民起義,管理疏漏極多,內部也有了潰散的跡象。
還沒等洛晞高興兩天,京都的消息就傳來了。
皇子公主聚衆品茶,衆人皆亡。除了一個尚不足一歲的嬰兒,皇帝其他的子嗣死了個幹淨。
楊延眼睛一亮,“看來皇帝這陣子焦頭爛額。”
楊延不免有了笑意,皇帝已經不年輕了。一個嬰兒,皇帝敢保證他能活下來不中途去世?能保證将來能平安過渡不至于被架空?選個年紀大的宗室子弟,怕是皇帝也不忍心将多年的心血讓給別人的子嗣吧。
而且一次死了這麽多人,皇帝也需要不斷處理後事,還得給朝臣一個交代。
沒有後嗣的皇帝,這帝位也不夠穩固,更何況是這種時候。
洛晞也得知了另一個消息:洛昶在邊疆去世了。
王氏死在了這次品茶中,同為中毒。
如今,外人以為王氏是被牽連,一同和皇子公主毒發身亡,洛晞卻從這兩則消息裏窺探出部分隐秘,以及那些藏在暗中的恨意。
吩咐府中挂白,洛晞不免頭疼,洛尚書為了等待王氏,還沒有離開京都。
而他做的事情,已經徹底暴露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剩下內容在作話:
如果說衆多皇子皇女的身亡讓皇帝臉色格外難看,那忽然前來報信的人告知的消息,洛晞暗地裏勾結其它勢力一舉反盤則讓皇帝暴跳如雷。
“洛玮呢?”皇帝眼神陰翳,心中的怒氣不斷上漲。洛玮是洛尚書的名字。
侍衛長跪在地上,後背處有清晰可見的汗漬,額頭也不斷有汗水落下。
皇帝陰沉着道,“去找,順着他的路線掘地三尺,封閉京都,不允許任何人離開,許進不許出。”
皇宮的動靜還沒有傳出去,侍衛長在皇宮內加快速度,終于找到了那條暗道,也逮到了還在府邸內的成淳博。
成淳博心頭一跳,面對來者不善的衆多皇宮侍衛,依舊鎮靜無比,“諸位為何擅闖我的府邸?”
暗中,他手背在身後,迅速做了幾個手勢。
侍衛長眼睛一眯,“不如成公子去诏獄裏解釋,為什麽這是你的府邸。”
好歹是成家的人,又沒有現場抓到洛尚書,成淳博勉強熬了兩天。雖然沒有直接動刑,但各種暗地裏的手段也少不了。
傍晚格外吵鬧讓他無法入睡、食物中的腐臭,如今還要加上飲水中格外濃郁的鹽。
半天沒有碰水,成淳博扶額,思緒忍不住飄遠。
岳清淩來的時候,就見到成淳博對着一面牆沉思。
“想什麽呢?”岳清淩随口問道。
成淳博轉頭,有些稀罕看着岳清淩一眼,“平日三請四請也不見你來我家坐一坐,如今你倒是過來了。怎麽?皇帝給你下了旨讓你來問我?”
岳清淩放下手中的餐盒,遞過去一壺茶,“我想來就來了。”
行吧。成淳博也懶得追究緣由,這段時間來審問他的